虽然对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但是对于这一变化尘雪还是很欢喜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姑娘们突然间仿佛有了勇气一般,经常三三两两地结伴上何烬秋那里请教,让他的工作量一下子增添了好几倍。最后还是纤云将这些姑娘怒斥了一顿,方才有所收敛。
一开始尘雪和烟醉还在私下里偷偷议论着,觉得纤云其实人也不错,只不过不太善于表达而已。她对于何烬秋还是很关心的嘛。可后来转念一想才略略觉得,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因为她讨厌那些女孩子们不干正事,天天像花痴一样罢了吧。
至于纤云和何烬秋奇怪的师徒关系,在歌坊里大概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在街上如果碰上一个看起来像是歌坊里的人,只消问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便可以知道他是不是这里的弟子。若不是尘雪一来就被孤立,恐怕她知道的第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这个。
不过幸好她遇上了烟醉,那烟醉便悄悄将这些讲给了尘雪听。
纤云原本是这家歌坊老板的女儿,现在是歌坊的老板,尽管她并没有很大岁数。她的母亲早逝,父亲便早早就退隐了,想带着其它儿女做点正经的营生,而不做这下九流遭人鄙见的事。而纤云还是老板女儿的时候,被送去和一个善才学琴,回来时候便跟着何烬秋,听说是因为过年过节的时候没有给师傅送够礼而被逐出师门的。
那善才是远近闻名的琴师,教徒弟便也是远近闻名的严厉。纤云每天学习的时候也不堪其苦,好几次都差一点就逃走了,但理智却又将她拉了回来。毕竟如果她跑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点她倒还明白。而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何烬秋,于是便把那善才教习她的东西全教给何烬秋,体罚得却是比那善才更恶劣。据说有一次她曾用琴打何烬秋的手,让他的手臂都骨折了。幸好没有碰到手指,不然何烬秋的琴师生涯便结束了。
然而不管怎么样,何烬秋还是学会了七弦琴,并且琴艺十分的高超。纤云看到此,便任他作了教习的师傅,而自己则是专心地去钻研琴艺,但在人前人后还是让何烬秋叫她“师傅”,来满足她的虚荣心。而何烬秋则是真心地感谢她的教习之恩,对她也是言听计从。
“哎?竟然是这样!”尘雪感到十分惊讶。她原本就知道那纤云的脾气不好,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凶。由此可见,如果来教习她们的不是何烬秋而是纤云的话,那她们的日子基本上就完全是人间地狱了。
“就是啊!所以说,何师傅是拯救我们于水深火热当中的伟大存在,要当他如同神一样的敬仰,明白吗?”烟醉伸出一只手指,严肃地对尘雪说道。于是尘雪便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但是她才不会相信烟醉仅仅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崇拜他。毕竟在歌坊里容貌俊朗又容易相处的男子并不是那么多见,是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类型。
正聊得欢,便听到有七弦琴的声音从另一个院落传来。那声音不似何烬秋的清新明快,却有几分销魂蚀骨的婉转缠绵,如同丝绸滑过白皙的皮肤时的感觉。颇有几分草长莺飞的柔美之感。那琴音渐渐繁复起来了,大概是有别的什么人加入了弹奏,使得这音调有了一种纤细华丽却不失风骨的奇妙感受。然后,一个甜腻的女声便渐渐响起,最终竟与那琴音融在了一起,分不清是琴音还是歌声。
“柳翠桃青春不归,小园何处觅芳菲……”
“这大概是纤云和何师傅在练琴了吧。”烟醉说。
“练琴?”尘雪觉得很疑惑,这哪天也没见过纤云练琴啊?总听说她常在屋子里练琴,而在这外面确实是第一次。可是为什么呢?
“是啊,练琴。”烟醉把声音尽量压倒了最低,尘雪废了好大的劲才听见,“难怪你不知道吧。每年的立秋这天,歌坊会有盛大得如同节日一般的场面。因为纤云只在这天才会出来弹琴。”
“那也不至于……”
“听说纤云的琴在这帝都里是数一数二的啊,歌坊的招牌几乎就全凭着她一个人这一天的表演撑起来的。当然,姑娘们的表现也很好就是了,但是人们都说之所以这个歌坊的姑娘要更胜一筹,就是因为有纤云教导的缘故。这真是要气死人!”
“原来是这样。”尘雪一边回应着,一面向那个院落走去,却被烟醉一把抓住:“你找死啊!”
尘雪回头,只见烟醉是一脸紧张,略施脂粉的脸也浮起了因为紧张而造成的淡淡红晕。她将淡绿的水袖甩开,正色说道:“纤云弹琴从来不让人偷看,就连她选了给她配琴的弟子之后也是要这些弟子的位置在她前面。她觉得偷看是最可恶的行为,如果还想活命便趁早走吧。”
“可是……”尘雪看看那琴音袅袅的院落,恋恋不舍。
烟醉看了看尘雪,脸赌气地鼓了起来:“那,你要是被她责罚了,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啊!”
说着,她便转身走开了。临走却又转过了身:“那你就在这里听啊,千万别靠近。一听见琴声断了就赶紧装作路过的样子往这边走,听见没?”
“知道了,谢谢啦,烟醉!”尘雪向她笑了一下,后者眉毛明显不自然地一挑:“谢什么啦……我只不过是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而已!”说罢,她便匆匆跑远了,路上还转身看了几次。
然后烟醉的身影终于是消失在院门了,仅留下垂柳几叶随着风在尘雪眼前摇摆。
尘雪便回了心神,细细听着那院落里传出的、宛若天籁的声音,心情仿佛是变得明快了起来。
“……未若起舞伴庭雨,一声声,匆匆去。任春衫染千般绿……”
她就那么听着,不顾技法,不顾旋律,只感受着细细传达给她的感觉,如同一缕浓香的云烟,绽放过,却转瞬即逝,仅留下一片苍蓝的天空,漫卷着浮云朵朵。
“……天香尽,玉蝶飞。满地青萍……”
琴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毫无征兆地,便如同正在欣赏一幅优美的画卷,却在未来得及赏完时便突然被夺走,只留下一片充满杂音的、令人茫然无措的空白。
虽然听起来很长,但这空白尘雪只感觉到了不到一刹那而已。因为尘雪突然想起来了烟醉的嘱托,便提起裙摆准备离开。然而接下来她却没能走动,因为那院里传出的声响将她的全部注意都吸引了过去,让她的心为之一紧。
先是巨大的撞击声,大概是琴被摔到了地上吧。紧接着便是纤云那因愤怒而恐怖的声音,与方才唱歌的判若两人。只听她狠狠地斥责道:“你干嘛呢,神游还是什么啊!一点都不用心,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傅吗?我看你啊还不如树上的一只鸟!我教那鸟弹三天也比你这个强得多!”
尘雪并没有听出什么纰漏,她觉得这琴音很好。然而那纤云居然不依不饶地责骂了约有半个时辰,让尘雪不禁对何烬秋这位温柔的好师傅心生同情。
纤云大概是骂够了,便收了琴离开。当尘雪注意到时她已经出了院门。尘雪见再走也来不及了,便顺势躲在了柳树后面。幸好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在这树后也不是那么显眼。而纤云又是正在气头上,自然是无心注意到有没有人在偷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看到纤云走远了,尘雪方才从树后离开。这时她看见何烬秋抱着琴,一袭青衫风飘,略有几分儒雅的感觉。然而当尘雪走进想去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一道鲜红的血痕从何烬秋的额角垂下,在素白如玉的脸上格外显眼。
尘雪惊叫了一声,那何烬秋转过身来,却微微笑了一下。
“没事的。”他说,“不过是蹭破了点皮而已。”
然后尘雪的眼前便模糊一片了。
她不由分说地将何烬秋拉到了房间,细细地帮他处理起了伤口来。
“都说了没事嘛,有什么好哭的。”何烬秋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仿佛受了伤的不是他一样。
“没事没事,等到打死就有事了。”尘雪一面恨恨地说着,一面四处找东西为他包扎。这时候,她想起来了自己藏在妆台的那条桔梗色的汗巾。
不行,怎么能用呢?毕竟这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然而尘雪又看了看头破血流的何烬秋,便觉得顾不得这些了。于是她将这条汗巾哪了出来,正欲浸在水里的时候,却听到何烬秋惊讶的声音:
“这是我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