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尘雪正尽心练琴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动听的声音轻蔑地质问着她。那声音是如同出故黄莺一般,若是歌唱之类必然有令人醉心的感受,然而此时冷硬的口气配上不甚礼貌的话语,听来自然格外刺耳。
尘雪讶异地抬起头,她没有想到会有人主动与她说话。
眼前是一个女孩子,很漂亮。梳着长鬓的头上簪了银丝的花,一袭藕荷色的薄纱衫随风摆动,如同一朵出水的莲,婷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她不明所以。
这一个月来,尘雪过着和其它的歌坊弟子一样的生活。学习弹琴,学习识字,以及其它应该学的事情,周而复始,如同日出日落。但是,与其他弟子不同的是,她似乎是被所有人孤立了。理由显而易见,因为她是被特别送来的,住着自己的房间,并且因为她是最晚开始弹琴却学得很快。也许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但是对结果并没有什么影响。
妒忌就像埋在每个人心里的一粒种子,只要给它合适的环境便会发芽开花。
若不是纤云明令说不允许做任何影响到歌坊的事情的话,恐怕每天都会有人到尘雪的房间去进行小规模的破坏活动。可即使这样,尘雪依旧会不时收到一些奇怪的“礼物”,比如说被绞死的小鸟或者用胭脂写的书信一类。她不识字,自然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不过她隐隐也能够感到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在大堂上时不时感受到的冰冷的视线。
如果不是何师傅每次都温柔地安慰她的话,恐怕她对于这一切早就无力承受。然而日子一久,她便也习惯了,对于经常袭来的视线也能够尽量装作没有看到。而对于经常照顾她的何师傅则是心存感激。
本以为就会这样一直过完歌坊生活的时候,这个女孩的到来却打乱了她的步调。
她长得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妖冶的意味。一双桃花眼盈盈闪亮,两弯蛾眉扬起一股傲气,胭脂唇却是略略地撅起,大有来者不善的感觉。
尘雪看了看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便只是直直地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她本想这样僵持一下,期盼着对方能够赶快离开。然而在对视中,她却只觉得对方的气势暴风雨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她感到一种没由来的慌张,头便又低了下去,看着阳光在纤细的琴弦上闪闪发亮。
那个女孩并没有走的意思,就是在那站着,给她阵阵的压迫感。若是对于大部分的女孩,自然是知道对这种人应当直接无视。然而尘雪却不知道这些,又想不到还有什么出路,便只是怯生生地询问:“那个……有什么事么……”
“别给我装傻!”女孩的脸上似乎有一层愤怒的颜色,声音也不觉尖细了上去,引得不少人都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是尘雪不是装傻,她是真的不明白。毕竟这些女孩子对她的怨恨通过找她谈话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即改变不了她的天资,也不会让纤云同意让她和其它女孩子住在一起。更何况,看她的打扮,恐怕她是因为技艺优秀而有不少优待的那一类姑娘,对她根本不应该有什么嫉恨的。
于是她便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姑娘,眼神澄澈得如同雨后的天空。
那女孩见状,咄咄逼人的气势便减了三分,语气也稍稍放缓了点,却没有一点转晴的意味。她略带警告地对尘雪说:“那好,我现在提醒你了,以后离何烬秋师傅远一点,整天成什么样子!”
“何师傅?何师傅跟我怎么了?”尘雪不知道她怎么会提起何烬秋来。在她看来,何烬秋照顾她是很平常的一件事。他不是一向就那样温柔么?对所有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然而,她却注意到,那女孩说着,脸上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漫山遍野的春花刹那开放,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尘雪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切便都了然于心。就算她再迟钝也明白,这些女孩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我跟何师傅没什么的,你们不要随便瞎想。”她这样辩白道。
“狡辩,就会狡辩!没什么他总是上你的房间去?我才不信呢!”那女孩似乎是生气了,脸上的红晕如潮水般瞬间退去,留下苍白的底色。
尘雪这时方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心里偷偷喜欢何烬秋的姑娘不在少数,一来是因为他性格很好,长得也还算俊俏,二来因为他似乎至今还未有娶亲,并且连定亲都没有。虽说有传言说他以后会娶纤云,但不过是小道消息而已。毕竟以纤云对他的态度来看,能像普通的师徒就不错了,至于说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因此,歌坊里不少姑娘便都偷偷地喜欢着他。
而让尘雪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大概是这几天何烬秋确实经常去看她。但不过是因为担心尘雪因为年纪较大的缘故学起来比较吃力,便私下里给她一些指导而已。就算说什么特殊,充其量也不过是朋友而已,哪有什么值得她们嫉恨的事?
但是她却又不敢这样辩白,只怕是会越描越黑。但默不作声便等同于默认,该怎么办呢?
情急之下,尘雪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道:“我早就定亲了。再说,纤云姐跟他也那么好,你怎么……”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尘雪便匆忙把它咽了回去。废话,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纤云来管,谁敢迁怒于她?以她的性格,暗地里难为都是不太可能的。恐怕是直接要被她打一顿,或是赶出去了吧。
谁想到,面前的女孩听了她的话,竟突然大笑起来,一脸雨过天青的阳光灿烂。
不,这个比喻还不太恰当。因为这个女孩现在笑得是毫无形象可言,如同一朵芙蓉花在清风细浪之下不住颤动着,让人怀疑她是否下一秒就会笑得倒在地上。
“我发现你这人还真逗哎!”她双手撑在琴案上,好不容易止住了前仰后合,便这样说着,伴随着一张依旧明如朝霞的笑脸。
“啊?”对于女孩如此迅速的变化,尘雪目瞪口呆,周围围观的人也不明所以。
仿佛方才看到有人围观在周围,那女孩皱了皱眉头,不满地向周围喊道:“看什么看啊!都又没事可做了是吧!”
待到人群三三两两地离去之后,她方才对尘雪说:“订了亲的谁会来做这种事啊,连说谎话都不会,要活下去可是很艰险啊!”
尘雪不太明白说不说谎话和活不活下去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听了女孩的话,她还是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这个人啊,真话假话都写在脸上了。我为刚才的失礼表示歉意,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阮烟醉,你呢?”
“卿尘雪。”说着,尘雪给了烟醉一个明朗的笑脸,仿佛整个厅堂都被照亮了。
————
“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啊,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黄昏过后,天空中的碧蓝渐渐沉积,越来越深沉浓郁起来。间或有一星半点的光亮透过,便组成了满天星斗。
何烬秋在和往常一样进屋指点时,看到端坐镜前的尘雪与在她身后为她指点化妆样式的烟醉,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他看到尘雪被孤立的情形,也是十分担忧。但他却丝毫不曾想到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一味地想办法帮助她。至于说是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为了能把尘雪教好,不给歌坊抹黑吧。然而却是丝毫不见什么效果,也令他烦躁不安。
而今看到尘雪交到了朋友,他便是由心底为她感到高兴。甚至可以说,他生平很少有感到这样的时候,甚至连几年前他的弟子被选进了宫廷,也没有这样高兴。
看到他进来,两个女孩子立刻停下了手上的事,转而向他打了招呼。
“何师傅,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尘雪说着,笑得一脸幸福。
“何师傅偏心哦,只照顾尘雪一个!”烟醉用手指着何烬秋,用一种哀怨的声音说道,然而眼里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玩笑话。
“什么嘛,烟醉!”尘雪故意装作气鼓鼓地说道,然后却又没能忍住地笑出声来。
然后,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她们已经是朋友了。
何烬秋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便也了然地笑起来,然后将精致的素琴架好,给两个女孩子指导起琴艺来。
“何师傅,这里是怎么样的?”
“何师傅,太快了,记不住啦。”
“如果你们不能专心听,我就走了。”
“何师傅,我觉得如果这样的话,可能好一些。”
就这样,何烬秋为两个女孩一边指导,一边说笑,时间过去的很快。直到窗外的灯火一个一个熄灭的时候,他方才离开,带着一个难得的好心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