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桔梗色的汗巾，上面绣了几株疏梳的竹枝，在尘雪最难过的时候给了她一丝愉悦，有如在昏暗的地窖里渗入的一缕阳光。没想到，竟然是属于这个给了她最多照顾的好师傅，她不得不感慨这是天命。
“是啊。”何烬秋讪讪地笑了一下，“那天，看你哭的凶，就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没想到就丢在了这里。”
尘雪略略回想起了那天的情景：突然在身后自己打开了的门，落在门口的汗巾，不远处拿着琴缓缓离去的人。
然后，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几乎可以想象当时何烬秋是怎么好奇地张望，又怎样在被发现之前匆匆地离开，将汗巾落在了地上。
她方不顾形象地笑着，却看见何烬秋如获至宝地捧着那条汗巾。
她觉得很奇怪：“何师傅，那个，是别人送的吧。”这件事情凭着直觉便可以轻易判断。
“是啊，是你纤云姐送的。”何烬秋这么回答，笑得却是一脸灿烂。
“哎？”尘雪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那个纤云，她会送人东西？
“是出师的礼物呢。”何烬秋自言自语着，倒回答了尘雪的疑问。
在出师的时候，按照歌坊不成文的规矩，每个师傅都会送给出师的弟子一样礼物。这礼物倒是什么样的都有，上至玉簪绫罗，下至折一枝花草之类。一般而言，礼物虽或轻或重，但都寄寓着师傅的心意。而这纤云竟然送了这种随身携带的东西，让尘雪不禁开始浮想联翩。
“何师傅，纤云姐其实喜欢你吧。不然怎么会送这样的礼物呢？”尘雪一边说着一边笑，两颊因为兴奋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反观何烬秋，却是因为这而满脸窘迫：“不，那个，其实是这样……”
“什么？这也太过分了！”尘雪难以置信地听着，然后愤愤地为何烬秋抱不平。那纤云竟然根本没有想到出师的时候要送礼物，在何烬秋出师当天经了人提醒才想起来，思索了半天才从腰上解下来这条汗巾，不太情愿地给了何烬秋。最可气的是，何烬秋竟然还将它视若珍宝。
“不，纤云她其实人并不坏。”何烬秋依然这样无力地辩解着。
“何师傅，你其实是喜欢纤云姐吧。”尘雪一边说着，一边又在屋子里找其他的布条，还失手打翻了香粉。她便惊呼一声，匆匆收拾起来。
她没有注意到，这时候何烬秋突然露出了很不常见的羞涩的表情，如同一朵木莲花悄悄绽开了半片花瓣。
然而那表情是转瞬即逝。当尘雪终于找到了可以用作包扎的东西而转回来的时候，何烬秋的表情依旧是如常的温和，于是她便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一边细细地替他处理伤口，尘雪一面说着：“我看你啊，真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白痴！纤云她根本对你就什么都没有，你还这么傻了吧唧的。没救了……”
话一出口，尘雪便觉得十分失礼。然而覆水难收，想再当做没有说过已经是不太可能了。于是她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何烬秋的反应。这个时候，就算他突然间勃然大怒，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尽管勃然大怒并不是何烬秋可能做的事情。
然而何烬秋却是苦笑了一下，带点涩涩的意味：“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一个白痴。其实我也知道纤云她根本就是讨厌我，但是还是骗自己，用自己都不一定相信的谎言。”
说着，男人的眼神便黯淡了下来，身体怕冷似的慢慢蜷缩在一起，头深深埋在膝盖中，却仍然遮不住眼泪从半闭的眼角流出，泉水般顺脸颊而下，在丝质的青衫上留下了一圈一圈悲戚的水痕。
尘雪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这个样子，也没有想到何烬秋会哭成这样。在她的印象中，这一直是一个温柔的老好人，不管有什么心事，都会化成满面的春风。然而此时的他却令她不知所措，也让她感到难过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因为这本来便是与她无关的事。然而莫名地，她的眼泪也悄悄下来了。
“好了，别哭了，没事。”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尘雪感到一双温柔的手为她拭去了泪滴。她抬起头，看到面前温柔地笑着的何烬秋，头上已经凝固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尘雪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是要安慰别人的，却反而叫别人安慰了。但看到他的表情，尘雪又心里一紧，眼泪差一点掉下来。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顾及着别人的感受，而将自己的心情深深地藏住。刚才，大概是何烬秋第一次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境。
但这个时候再哭便是给他添麻烦了。想到此，尘雪强忍住将出的泪水，转而强装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不要太在意纤云姐啦！天下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人。相信我，另找个温柔又漂亮的女人，跟她结婚，然后一切都会好的！”
“也许吧。”何烬秋这样回答，脸上依旧是似真似假的微笑。但尘雪能明显感觉到，这时候他的笑容要自然了许多，一定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其实我早就该学着放下了，就像你说的。”何烬秋对着尘雪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郁了，如同春桃在和风中一点一点绽放，“要不然，你嫁给我吧。”
听到此，尘雪差一点背过气去。她能设想到千千万万的结局，哪怕是他和烟醉在一起她都能接受。可这个时候他这样说……真是匪夷所思。于是她便被口水呛到了，只得不停地咳嗽着，努力平复自己的身体。而何烬秋也吓了一跳，赶忙关切地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想帮她减轻一点难受，却反招得她咳得更厉害。
好不容易回复了常态，尘雪艰难地开口说道：“何师傅，你又再开我的玩笑了。”她不清楚为什么要加上这个“又”字，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何烬秋之前并没有开过玩笑。他是一个表面轻松实际上却正经得要命的人。
这次也一样。就算他微笑着，用轻松的口气陈述，他也不曾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他说。
“但是，为什么？”尘雪依旧困惑地问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何烬秋之间有爱情这一类的事情，尽管她知道偷偷恋慕何烬秋的女孩子不是一个两个，但她也不能理解这些女孩子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就是又漂亮又温柔的女人啊。”何烬秋依然微笑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可是，何师傅，你知道，我来帝都是要找人的。”尘雪匆忙说道。
“然后呢？让他娶你？”
这件事尘雪倒还没有想过。即使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她也没有丝毫这样的想法。
“然后……然后再说吧。暂且只是想着要见一面而已。”
“那么之后呢？会考虑么？”
“再说吧。这毕竟不是一件可以草率决定的事情。”
“这样啊……”何烬秋说，“那么这样吧，等你考虑好了便告诉我。我们可以先做朋友，然后等你出师之后再决定其他的事情。”
“好啊，谢谢你，何师傅。”尘雪舒了一口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其实，平心而论，能嫁给何烬秋的女子，大概是幸福者中最幸福的了。
“对了尘雪，烟醉应该告诉你了吧，关于立秋的事情。”似乎是为了避免尴尬，何烬秋转移了话题。
立秋？是说纤云要去弹琴的这件事么？
“嗯，烟醉告诉过我了。”尘雪如实答道。
“那么，你要不要去伴琴？”
“伴琴？”尘雪想都不用想，一旦答应了，便要天天忍受着那个女人的呼来叱去。尽管对于普通的弟子而言这是一个提高身价的好机会，但对于她而言却是毫无必要，而且她也不想忍受纤云那种令人讨厌的态度。
何烬秋应该明白这点的吧。但为什么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尘雪疑惑着，便不着急作答，只是听着何烬秋接下来的话。
“我只是想，”何烬秋说，“既然你的那个朋友是帝都有名望的人家，那么这样的盛事他可能会来看。”
尘雪突然觉得很激动，她都没有想到过这一点。然而这时听来也确实是这样。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方法。于是她便匆匆忙忙地答应道：“当然了，只要您觉得我可以，我就一定努力。”
“这样啊。”何烬秋的笑容愈发明艳了，眼睛都眯成了半月形，看起来十分舒畅，“那么，可就要努力了哦。”
“嗯，放心吧，何师傅！”
说罢，两人之间便再没有什么好说的。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整个房间都浸没在一片阴影里。
“那么，我也该告辞了。今天真是谢谢你。”说罢，何烬秋便起身，直了一下腰，转身离去。
尘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面突然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最后，她还是将心事落到了秋分盛会上。
真是令人期待啊！她这样想着，心便紧张地狂跳不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