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简便一顶帐篷,惟有美一人,立有满室生辉之感。
这简简单单中露出的美艳娇娆顿时让青格尔神智一窒,心头狂跳不休。他暗叹一声,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得珩玉已是早早坐下,这才微微一躬,欣然入座。
珩玉皓首微颌,对他这等失魂落魄似已自司空见惯,又自皓腕轻轻一拍,一名美艳侍女应声飘入。那侍女左手、头顶各托着只盛满菜色的大铜盘,右手抱着一考究小木桶袅袅娜娜过来。青格尔看得一眼,惊讶地叫了一声,站起来便要接手,却听珩玉道:“大人坐着无妨,她应付得来。”但见那侍女手脚轻盈利落。顷刻便在两人案上摆下十数盘菜肴,琳琅满目,随即又放下木桶,盘膝坐在旁侧。待得她将木桶打开,一股凛冽酒香便立即弥漫开来。那侍女又用一细长木勺从木桶中舀出酒来,如一道银泉般注进案上大碗,这才站起退了出去。
“珩玉素知大人性好酒事,今次特意从家乡带来些陈年佳酿。这河东酒乃深山寒泉酿制,虽比不得北胡马奶酒馥郁爽口、健胃活血之能效,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大人不妨试试。”说罢,珩玉素手端起几上光润剔透的白玉杯,微一示意,掀起面纱一角,轻启红唇抿了一口。她这一动,细软绸衣摩挲有声,竟也如天籁般委婉。
青格尔嗜酒如命之人如何还会犹豫,端起酒碗便是咕嘟大口。一碗下肚,只觉腹中一股冰凉之气直通四肢百骸,待得散开,却又倏忽一变,仿若熊熊之火,烧灼开来。青格尔心中一凛,侧过头去,但见珩玉眉宇依旧,冷若无事。他又自拎起木桶,径自倒酒,大口灌下,一连数碗,已是全身燥热,头脑中混混沌沌,有了几分酒意。
珩玉目光深深如水,却是淡然问道:“大人以为此酒如何?”
“好酒!寒中蕴火、激人热血,肃杀凛冽之气,我北胡马奶如何比得?”青格尔咂咂嘴,哈哈一笑,不禁拍案而起。倏忽,他顿觉失态,又自告罪坐下,长叹道:“若在平日饮得此酒,青格尔必定拔刀出帐,振鼓而舞,今日在小姐面前,却是不能失礼,真是可惜了这胸中酒意!”
“大人豪气冲天,真性情也!”珩玉素手轻拍,话头一转,“然此河东酒烈性之强,天下有名。大人虽为北胡健士,酒量惊人,若空腹痛饮,恐仍会伤身,还是适量的好!”
话音虽淡,却颇含关慰之意,青格尔听着,实在是怦然心动。他又是一笑:“自去年与小姐一别,我心里总是挂念得很,无时无刻不盼着小姐到来。今日一见,欣喜万分,正该一醉方休!”
他又是一碗酒下肚,默然片刻,又道:“今我北胡正准备大举南下,这晋边百里不日将有大战,小姐属下虽多勇士,恐怕也难保得周全。若是小姐愿意,不妨到我军营住上一段时日,青格尔必定以最尊贵的礼节款待。”他如是说着,目光殷殷望去。薄纱之后,朦朦胧胧,又自生出一种恍惚若梦之感,前尘往事,顿如天际流云抚过心头。自年前他带兵南下袭掠,在草原狼群中与这汉家绝色不期而遇,就直觉这个女子非同寻常,深深为之吸引,不愿以北胡蛮风冒犯于她。之后数次惊虹一现,策马详谈,更是让他对其才识美貌惊为天人,再难忘却。自此之后,他对自家阏氏再无正眼,一心只盘算着如何与珩玉多见上几面,多处上一段时间。倘若能天从人愿,能娶之为阏氏,只怕天下万物都再不看在他眼里了。
“多谢大人好意!”珩玉一声幽然叹息,“家父日前在晋国都城出了一些意外,珩玉此番正要赶去救应,无法在此停驻。珩玉所以转道白河,不过是想与大人见上一面。”
“如此说来,今次一过,小姐又将远行了。再待相见,却又不知何年何月了?”青格尔怔怔一声,心里顿时一阵空荡荡的失落。
“来日若是有暇,再与大人多聚几日罢!”珩玉斜瞥了他一眼,忽是轻轻一笑,“大人乃北地豪雄,如何学珩玉一般,做女儿状了?”
青格尔一怔,朗声笑了,听她言语之间恍似怅然,颇有不舍之意,又是满心欢喜,大感慰籍,慨然叹道:“既是如此,青格尔就不多说什么了。惟愿小姐一路小心,但有所需,青格尔必全力相助!”
“沿途都有家父属下照应,大人刚才也自见了,家父手下能者异士颇多,寻常宵小还不至于滋扰生事。明日一入晋地,我这还有家父备有的晋王特许之通关玉牒,更是不会有什么麻烦,大人不必为我费心了。”珩玉又看了他一眼,话头一转,“反到是大人,却让珩玉有所挂虑。今北胡大军南下,大人又为北胡骁将,正当大展拳脚,意气风发之时,缘何却为单于拒之帐外,惆怅至此?”
青格尔一惊,肃然站起,沉声问道:“此事小姐如何得知?”
珩玉淡然一笑,“号角十声,当是单于聚将急令。珩玉虽不在胡营,却也早有所闻。大人若不是为单于拒之帐外,何能倏忽到此?”
青格尔默然沉思有顷,悠然一叹:“小姐真是惠质兰心,猜得分毫不差。”当下,他坦言将练兵一事细细说来。珩玉侧耳倾听,默然无声,目光尤自深深如水,盈盈荡漾一抹韵光。临毕,青格尔又是一声颓然长叹:“此事我筹措数日,便是希望父王看了能采纳我的建议,哪料到父王今次却以为我有私心,对我颇多猜忌,不仅一言否决,竟连随后的军议也不让我参与了。”
“大人此事确是做得太过冒失了!”珩玉微微一叹,灿若星辰的眸中却是蕴了笑意。
“我也深知太过卤莽,只是时不待我,此时不说,只怕日后终会后悔。”
“却是何故?大人不妨坐下细说。”珩玉素手一指,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青格尔慢慢坐下,略一思忖,整理了下头绪,缓缓道:“自去年得小姐指点,青格尔茅舍顿开,练兵一年更是颇多收获,始知“将不在勇而在谋,兵不在多而在精”的道理。日前我曾率麾下万骑与晋军一战,以一万对三千,诱而伏之,然晋骑虽身陷绝地,主将又为我所毙,但却尤能稳而不乱,酣战至死,战力之强实让我悚然大惊,不敢再存半点轻视。这几日我日思夜想,直觉事有蹊跷。延陵、九原之地兵数甚众,既有此等战力,何以隐忍不发,任我北胡骑兵城下扬威多年?事后想来,我顿生一念,晋将之所为非是胆怯,恐是施障眼之法,行韬晦之计。反观我北胡,单于庭上下皆以为晋军怯懦不堪,难为对手;北胡之兵除我所训万骑,其余各部猛则猛矣,然天性散漫,进退不得其法,又无军律约束,一旦受挫,必是如鸟兽散,还属乌合之众之列。小姐试想,以骄纵散漫之兵对隐忍严密之师,焉有胜理?”
“是以大人才不顾身后放胆进言,想通过练兵延缓发兵时日,行稳妥之举,是否?”
“不错!再过数日就是月盛之时,大军一出,我再要进言,已是晚了。”
“一年不见,大人见识精当,竟是大有进步,不禁让珩玉刮目相看了。”珩玉微微点头,秋水之中透出一丝赞许。“大人想法虽好,但欲付之于行,目下却是万万不能。大人可曾想过为何?”
青格尔拱手做礼,肃然道:“小姐洞悉深远,我正想虚心求教。”
珩玉深看他一眼,淡然说道:“原因无它,只因大人不是单于。”
一行话轻柔淡写,娓娓道出,却字字如斧锥一般狠狠砸入青格尔心头。他眼中寒芒骤然一闪,脸色顿时大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