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大单于赫合岱志得满满地召集诸多部落首领聚于大穹庐内,共享早宴。赫合岱单于乃乌陀部落的首领,乌陀部在北胡部族中向以悍勇而闻名。当年北胡大举入侵中原之行,乌陀部杀戮最烈,死伤也最多,四万狼骑最后回来的不过两百多人,几近灭族。当时,年不到二十的赫合岱硬是凭借着过人的才干和骁勇将部族从群狼环伺的险地之中拯救过来。其后,他狩猎度荒,扶病谋划,开辟草场,安排孤寡,韬光养晦二十数载,不理北胡各部纷争,使乌陀部又恢复了元气。待得赫合岱手上有了一定的实力后,他又通过结盟、联姻、征讨等多种手段,经过十数年努力,终于让北胡各部臣服其下,成了各部落公推的大单于。现在,赫合岱单于又把目光移向了南方,带着他的浩浩大军渡过了滔滔白河。他的野心很大,他想沿着祖先的足迹去掳掠中原那无穷无尽的财富,想让塞北的狼骑驰骋在中原肥沃的土地上,直到将之变成繁茂的草原。
赫合岱与十数位部落首领在帐内一边喝着酒,吃着奶食,一边商议南下的路径,聊得正酣,忽听得大穹庐外呜呜牛角声起,随即马蹄急骤,人声隐隐,渐渐地,声音此起彼伏,自近而远,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赫合岱与诸多首领齐齐一愣,都有些坐不住了。赫合岱一抹嘴,拍案而起:“走,出去看看,究竟是哪个混小子在搅事?”
众人一听,纷纷起身走出帐篷。纵目望去,但见大营前数里之外的开阔草场上已然汇聚了千多马骑,卷起一片烟尘。再看看四周,连绵的营盘内远远近近,点点簇簇,都有战骑奔腾,如百川归海一般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有的还扯着白色的狼旗,如草滩上扬起了片片风帆。那越来越密的马蹄声最后仿佛雷雨将至前的滚滚雷声,响成一片。
赫合岱眺望着成千上万战马从四面八方汇聚,很有几分兴奋,抚着花白胡子哈哈大笑,随即又招来护帐骑将吩咐道:“蛮骨兰,你速去问问,这些骑兵却又是在闹腾什么?”那骑将领命而去,倏忽,策马奔回,禀道:“报我单于,这些骑士都是青格尔万骑长麾下的。青格尔万骑长此时正在营外草场聚部练兵。”
“噢!”赫合岱一声低叹,脸上却不禁露出自得之意。青格尔是他的大儿子,对于青格尔的能力赫合岱是十分满意的。青格尔十四岁就跟他上阵厮杀,十年来,身经数十战,斩敌过百,在北胡青年贵族中是首屈一指的猛锐之士。不仅如此,青格尔最让赫合岱满意的地方却在于他跟赫合岱一样,不逞蛮勇,机警而善于动脑子,肯花心思去学那些其他胡人不屑一顾的汉家知识。
“跟晋国打仗还需要练兵?”一个部族头领傲慢地挑了下眼拉着长长的声调,“青格尔这孩儿就喜欢没事瞎闹腾,满身气力没处使,怎不去抱个婆娘在热炕上舒坦舒坦?晋人生性胆怯,鼠兔一般,如何抵挡得我北胡狼骑?待得月盛,单于且瞧我如何率兵去剥他十万张人皮,做我北胡男儿的上好酒囊。”话音落点,众人便是轰然一阵大笑。
“拔烈乌,这话说得好!与晋国一战正该有狼入羊群的气势。晋兵怯懦不堪,还不及我北胡妇孺来得勇猛,算得什么敌手?”赫合岱花白的须发抖动不已,又再度放眼望去,只见此时奔马的蹄声渐渐稀疏,远处草场上已严严实实排满了马骑,声浪也渐渐减弱了。他心下振奋,又是哈哈大笑:“左右是无事,各位且随我去看看青格尔这孩儿练兵的手段。”当下,赫合岱命人牵来他那匹通体血红的宝马,随后带着数百胡骑在众多首领的簇拥下,奔出营地,直朝练兵草场而去。
众人一路放马奔驰,顷刻就到了军骑阵前。那些骑士见赫合岱单于来到跟前,纷纷拔出弯刀,齐声呐喊。
赫合岱策马军前,但见刀光胜雪,密密如林,万千骑士齐齐整整,重重叠叠,军容威武,气势夺人,不禁雄心勃勃,霍然拔出弯刀,放声高呼:“尔等都是我北胡好男儿,承苍狼庇佑,必将荡平中原,扬我北胡天威!”
万千胡骑大是振奋,又是一阵响彻四野的山呼海啸:“单于万岁!”
赫合岱哈哈大笑,竟是雷鸣般声震旷野:“好!等得月盛之日,便是尔等大出之时!谁敢挡我狼骑铁蹄,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声音未落,又是一阵狂如怒涛的欢呼应和。
正在此时,前方一片烟尘大起,一支马队风驰电掣般卷来,当先一人白马黑甲,器宇轩昂。倏忽之间,那队胡骑已奔到赫合岱身前,那白马骑士当先滚鞍下马,匍匐在地:“孩儿不知父王驾到,未能出迎,请父王降罪!”
赫合岱长刀归鞘,捋着胡子道:“你闹得如此声势,我怎都要来看看。恩!你这兵带得还算不错,没辱没了我赫合岱的名声!”
“谢父王夸奖!孩儿请父王上坡阅兵!”
赫合岱又是一阵大笑,回头跟众部落首领说道:“这孩儿今天敢情是想露一手来着,大家都随我到坡上一观,且看他是不是真的练出了本事。”
众人策马登上面前一座十几米高的山坡。青格尔一声令下,他身后十数骑士立刻转马回奔,直入军阵,随即军中号角呜呜吹响,羯鼓大做,旗幡舞动,一万方阵立刻演化成四方队型。倏忽,各个方位的队伍又随着号角声齐刷刷地调动,时而分散、时而聚拢,顷刻间,四方队伍又改换成并列的进攻队列。青格尔一声呼喝,身后狼首大纛迎风一扯,坡下万骑立时齐声呐喊,浩浩涌动,如狼群一般向前方扑去。兵势浩荡,进展神速,但队形在各自旗手的引导下奋勇进击,丝毫不乱。顷刻冲出三里地外,忽而又见左右两翼的骑兵突前,与中间的大队骑兵组成一个网状的攻击面,向前兜捕袭掠。
赫合岱单于在山坡上看得很是惊讶、兴奋,这不是中原诸国惯用的骑兵战术吗?八年前,在与赵国争夺阳谷沃野的大战中,他就是在这种三面夹击之下吃了大亏。
这时,青格尔突然在马背上立起身来,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长箭,探弓搭箭,“嗖”地一声朝着骑阵前进方向射去。箭一经离弦,迎风发出一阵尖厉清亮的哨音。众人正在诧异,坡下冲击的前锋队伍与两翼突又像潮水一般退了下来,后军两千余骑张弓搭箭快速奔出,几乎如一个人般动作神速、划一,一时间,两千副弓弩一齐开射,密集的箭雨便在一片尖啸中向前方猛烈倾泻过去。待得射完,后军胡骑又自张弓搭箭压住了阵脚。直到后撤的队伍站稳脚跟,这才在一声号令下转身后撤。
进则卷地而出,势如猛虎;退则井然有序,固如磐石,如此狼骑,只看得赫合岱不禁捋着胡子仰天大笑起来。他久经战阵,对于眼前这支队伍的战斗力与训练素养,自是一眼就能识别出厉害。
“好!好!好!不愧是我乌陀部的儿郎,练得好兵!”赫合岱朝青格尔竖起大拇指。
青格尔马上双手抱拳对赫合岱单于躬身道:“父王,孩儿自将万骑以来,日夜操练,不敢懈怠。刚才父王看了孩儿演兵,其中有何差错,请父王明示,也请诸位叔父指教。”说着,他又转身向周围的首领们抱拳躬身。
“就算是我也训不出此等雄兵,还能有什么意见?”赫合岱抚摸着花白的胡子,哈哈一笑,随即又颇有些得意的看着那些随他而来的部族首领们,“怎么样?青格尔这头猛狼已经在大伙儿面前跑了半天,都来说说吧!”
众人见赫合岱兴致高涨,如何会扫他兴头,纷纷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称好,就连平时对赫合岱不冷不热的几个刺头这时也纷纷竖起了大拇指,心悦诚服地称赞青格尔的骑士练得漂亮,让赫合岱大觉脸上光彩。
赫合岱勒马四顾,踌躇满志,扬鞭道:“若我北胡皆是此等精兵,扬威中原,取汉人财富女子还不是探囊取物?青格尔,你没有让我失望,你的万骑很有战斗力,是我北胡骑兵中的一支精兵。”
青格尔见赫合岱情绪高涨,适机并马过来,行礼道:“父王既然觉得孩儿练的不差,孩儿斗胆求父王答允一事。”
赫合岱瞥了他一眼,随口应道:“什么事?”
“孩儿日前曾与晋骑一战,只觉晋骑训练有素,骁勇善射与我狼骑不相伯仲,非先前所想那般不堪一击。有鉴于此,孩儿恳请父王口谕北胡各部,由孩儿按新法训练各部骑士一月,待得有成,再大举进伐,扬我北胡国苍狼天威。”
话音方落,赫合岱脸色骤然一沉,也让在场诸位部落首领面上立时难看起来。北胡各部骑士历来都由各部首领统领,赫合岱虽贵为单于也并无中原诸国的君主那样的至高权力,可以随意支配调动各路兵马。如今青格尔建议由他来操练各部骑士,这等同于是说他想将北胡的军队完全纳入自己的旗下,想成为事实上的统帅。这不仅让赫合岱心生不悦,感到自己的威望、权利受到侵犯,也引起了诸位部落首领的强烈不满。
桑讦林部首领拔烈乌率先发难,舞着鞭子大咧咧地道:“青格尔的兵是练得好看,像那么一回事。可是真打起仗来,就不知道这阵势管不管用?战场上可不是小孩子嬉闹的地方,得真刀真枪干,刀刀见血,箭箭带红,要勇要狠这才是最要紧,摆花架子可不行。我拔烈乌不管别部怎么打算,我桑讦林部的骑士都是好样的,不搞那些花架子,也搞不了,呸!”说完,拔烈乌吐了口唾沫,将头扭到了一边。
有人开头,周围的其他首领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不休,却是齐声反对,共同发难。
赫合岱面色更是寒冷如冰,冷冷看着青格尔,沉声道:“你的要求不合祖宗立下的规矩,我不能应允你,何况有诸多叔伯头领在,单于庭的事情也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还是专心带好自己的队伍吧!”说着,一提马缰,座下血红宝马一声长嘶,飞弛而下,将青格尔远远抛在了后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