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将起


本站公告

    初更刁斗“当!”的两响,帐中已是十数大将森然并坐。

    按照军中法令,张子丛先与李勋勘合兵符。晋国兵符分为三等:最高等青龙兵符,为晋王亲掌,大战前授予上将军或统兵大将,举国之兵可尽悉调遣;第二等虎形兵符,每次调兵不得多于六万,多授予要塞守将或小战将领统兵之用;第三等便是鹰形兵符,每次调兵不超过一万,多授予特使出行或国中机密公干所用。依晋国但凡出兵,须左右兵符勘合,并向全体奉命将士公示,方得出发。军营掌兵将领自千夫为始,以职位高低,人各一尊鹰形或虎形右符。战时统帅执晋王所授左符,当全体将领与右符勘合,方得升帐行令。战事结束,左符立即交回。任何环节不符,调兵都难以成行。

    闪烁的烛火下,张子丛带来的兵符与李勋的兵符锵然合一,变成了一只刻满字符的青色猛虎。李勋将整合兵符高举示于诸将,随即供于帅案中央,深深一躬,退回左首。

    田文臣一见验符完毕,从前排霍然站起:“九原众将听令!”

    帐中十数将领唰的一声整齐站起,一片甲叶响亮,拱手沉喝:“末将听令!”

    田文臣跨前两步,高声道:“奉延陵、九原郡尉?大人将令:今北胡南袭,事关紧急,?大人病体危重,无力统军,特任张子丛暂为九原将军一职,出掌九原大军,都尉田文臣辅之。三军将士,悉听其令,但有不服异议者,立斩无赦!”说完,田文臣转身朝张子丛肃然一躬:“请将军升座行令!”

    此时,那些随张子丛而来的将领也还罢了,九原诸将除尉史李勋之外尽皆愕然,看着验符过程,谁又曾想到这随田文臣而来的弱冠少年竟会成为一军之主?且不说九原诸将根本不知张子丛为何许人也,就算知道,这等既无军功又无资历之毛头小子又怎能服众?堂上诸将相互对望,迟迟难有表示,直到田文臣环视怒喝:“诸位莫非都想违抗郡尉之命吗?”这才胀红了脸,不甘不愿地躬身行礼。

    张子丛微微一笑,不以为忤。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军营之地非比别处,尽多豪勇桀骜之士,最重军功,没有赫赫武功,想要让人折服,甘心为其驱使,谈何容易?他缓步走到帅案前站定,目光从左首起一一扫过诸将紧绷绷的脸膛,默然少顷,微微一笑道:“九原为我晋国御胡之第一前沿,但凡胡至,必是狼烟首起喋血之地。诸位将军皆我晋国能征惯战之士,子丛虽久处市井不曾与诸位共谋,但诸位大名早已是如雷贯耳,诸位将军长年坚守边陲,护我晋国北部安恙之功也令子丛深为钦佩。今日有缘共谋大事,实乃子丛之幸也!”说到这里,张子丛对着众将便是深深一躬。

    待得直身,张子丛目光一闪,脸上笑容倏忽间消失净尽,肃然道:“今北胡大举南侵,事态紧急,郡尉?大人不以子丛才疏历浅,破格惟以重用,将九原重责托付我手,子丛感激之余,心下更是惴惴难安,惟有尽心竭力破虏以报之。今我欲尽起延陵、九原之精兵与北胡决一生死,不知诸位将军可有必胜信念?”

    田文臣扫了一眼大帐,当先拱手高声:“我九原之骑人人轻锐劲健,慷慨善战,战力之强,晋军之中首屈一指。若与北胡一决,百战百胜!”

    田文臣浑厚威严的声音在帐中一阵激荡,帐内大将俱多勇猛果敢之士,受此一激,顿时同声大吼:“与北胡一决,百战百胜!”

    “好!有必胜之心,摧坚之勇,九原之兵果真名不虚传。”张子丛语调陡地一转,“然则,骄兵必败,本将所出第一道军令便是:但有轻视胡骑而玩忽战阵者,军法立斩!”他目光如炬,在诸将脸上灼然一扫,“北胡之人剽悍善战,辄遇夺利则死战不退,不记生死。我九原、延陵之兵既轻锐劲健,何以对峙多年,不能慑服其威,使之不敢再犯?此足可证:北胡之骑战力之强与我晋军不相伯仲,虎狼之兵实不为虚讹,半点轻视不得。今北军校尉段郢全军覆没一事,更是前车之鉴,骄兵不可锐进,轻敌必然一败!”

    偌大的军帐一片寂然,诸将虽对张子丛多有不服,但他所言却是明理,不从不行,纷纷对望一眼,肃然一呼:“谨遵将令!”

    张子丛淡然一笑,笑意未及荡开便悄然隐没:“子丛以为,北胡有四长:长于野战,随身足食,气盛愈悍,求利忘死。然则其亦有四短,其一,北胡少铁,皮革为甲,以木为盾,装备劣质难以抵挡强弩硬弓,所用兵器也不外控弦、弯刀、?,短于攻坚。其二,北胡为部族联合,辖制松散而不及我晋军之铁律治兵。一旦溃败,必是如鸟兽散,主将纵有奇能也是无计可施。其三北胡之兵虽然势众,但历来唯利是争,但有财货牧马土地人口之利必是抢掠杀戮而来,不顾死伤,我若以利诱之,不难将之分而化之。其四,我晋军御胡之策多年来皆是坚壁自守,不与之抗争,今又有北军校尉新败于前,北胡必以为我军靡弱,不堪一击,已有骄兵之迹象,我若突出奇兵,不难挫其士气。”

    军帐之中静得唯闻喘息之声,帐中诸将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张子丛这番透彻实在的侃侃论述,诸人立即便掂出了分量。

    李勋当先拱手,沉声问道:“将军分析得透彻无比,请将军明示该当如何应敌?

    “我今有十六字方略:以长制短,以退制进,分而化之,各个击破!”张子丛一字一顿,声声如锤。

    诸将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声,再看张子丛时,神色已是大为不同。

    张子丛看在眼里,慢慢举起手中令箭,肃然又道:“方略已出,诸位认为可行,便无须再议。今我奉郡尉之命,筹划战事,出城抗胡。然子丛深知才疏历浅,不足以服众,若冒然统兵出征,恐不得使我九原骄骑挥洒如长猿展臂,但请诸位公推一谋勇之将统帅全军,子丛甘愿添为帐前小卒,略尽绵力。”

    偌大的军帐一阵低喝,诸将军竟是都深深被震撼了。这些桀骜之人久处军旅,对一个将军是否有大将之才有着天生的直感,张子丛廓清两军大势,随后即是大刀阔斧的破敌之策,胆识才略确实都是三军诸将无法望其向背的,本就已经默然接纳了张子丛为将,而其后他复请诸将公推大将而自己甘为小卒之举更是大公胸襟,显出了气度,一将至此,还有何话好说?

    都尉田文臣冷眼一扫,转身拱手大喝:“田某拥戴张将军,统率三军,出城御胡。但得将军为主将,我晋骑必是势如破竹,旗开得胜!诸位不言,莫非皆有异议不成?”

    “末将拥戴张将军!统率三军,出城御胡!”帐内沉寂少顷,忽是齐齐地一声吼喝。

    听着诸将齐齐一声大喝,看着面前一张张慷慨肃容,骤然间,张子丛心头第一次生出了深深融入大军血脉的坚实感觉。他肃然一拱:“诸位既然奉我为将,子丛却不想滥施军法立威。我当先行昌明:诸位对战法若没有异议,便不得有丝毫违反,若有违反,子丛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举帐轰然一声:“若有违反,甘当军法!”

    张子丛肃然一声:“好!既是如此,全数将领,悉听本将军令!”说罢,手中令箭猛然拍下。

    “嗨!”轰然一声,诸将齐声拱手。

    “尉史李逊听令!”

    “李勋在!”

    “予你两万步卒守城,北胡一旦来攻,能否支撑五日?”

    李勋思忖片刻,慨然拱手道:“禀报将军:外无救援,李勋足可支撑一月!”

    张子丛微一颔首,沉声道:“好!但起狼烟,算你开打。支撑五日,尉史便是大功一件!”

    “李勋领命!”李勋上前两步,沉稳接令,随即退后。

    “步军主将王离听令!”

    “王离在!”一个精瘦将领慨然大步上前。

    “予你两万步卒一律重甲长矛,携弩床一百架,弓弩一万张,铁蒺藜、铁菱角十库,抛石机二十架城前五里迎河驻防,未得我令,不得擅动!”

    “王离领命!”王离抱拳一拱,大步回列。

    “都尉田文臣及九原千骑之将听令!”

    “嗨!”

    “你等悉数归营布置,城内精骑一律携五日军粮,带甲战马务必装备齐整,喂饱刷光,马蹄尽数用三层粗布包好,三更造饭,五更集结校场随我开拔。”

    “末将领命!”十余将骑轰然领命。

    “最后一言,”张子丛骤然慷慨激昂,“北胡欺我边关多年,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我晋军奋起一战,务必猛狠杀敌,使其痛彻骨髓,再不敢犯。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共赴国难,死而后矣!子丛在此以这十六字与诸位共勉,惟愿同创功勋,慷慨生死。”

    此十六字格调激越,军中将士之浴血情谊顿时展露得淋漓尽致。当一个骑士磨剑擦矛,要与你慷慨同心,将你的仇敌也当做他的仇敌时,这种誓言便是生命与热血的诗章。张子丛以这同仇敌忾之声用来共勉,如何不令诸将感奋异常?

    “猛狠杀敌,同创功勋,慷慨生死!”帐内诸将尽皆分外亢奋,齐声大吼,随即便大步流星地赳赳而去。

    刁斗五声,九原城外月黑风高。两队人马悄无声息的开出城池,急速散开朝着辽阔黑暗的原野兼程疾进。身后的巍巍高城却还是军灯高挑,刁斗声声,仿佛依旧驻扎着千军万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