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归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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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世达赖喇嘛本名叫降白嘉措,乾隆二十三年生于后藏托布加拉日岗一贵族家中,据说该家族源于岭?格萨尔的转世,当然这是无从考据的说法,自称跟格萨尔王有关的家族在西藏数不胜数。到八世达赖喇嘛父亲索郎达结时,不知怎地与六世斑禅的家族有了亲戚关系,而这层关系就是他当年能在诸多降神预言中被斑禅一眼认出是七世达赖“真身转世”的唯一原因,真是一种幸运。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也逐渐明白,远方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皇帝对他们这种只在自家亲朋间找转世活佛,变相搞世袭的舞弊做法很反感。四十四年,六世斑禅被以“来京为朕祝寿”为名召进京后,再也没让回来,以及派遣阿旺楚臣前来长期把持前藏摄政、经师和甘丹赤巴等诸大权于一身,便是一个警告。现在随着福康安率领的大胜而归的大军进驻拉萨,八世达赖喇嘛知道,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到了,扎寺传来的消息已然印证了这一切。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平静多年的西藏即将要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巨变,而这个变化已不是他这个平日被信众奉为无所不能的转世活佛能阻挡的了的,甚至不是任何人能阻挡的。

    十月十五日,达赖喇嘛一大早就冒着严寒下了山,亲自与驻藏大臣和琳、总督孙士毅等率百官僧众,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了拉萨郊外十几里处的甲木参罗布登庙内,等候迎接福大将军的大驾。

    福康安的先头骑兵虽然老早就到了,可是他本人及海兰察、惠龄等将领是下午才一起到的,这着实让在寒风里站了半天的人们受了大罪。素来倨傲的福大将军这次可能有感于大家的辛苦,一反常态,离老远就翻身下马,步行过来,一一与众人见礼寒暄,态度和蔼亲近,跟传言中相差很大。

    “和大人,令郎之事……”福康安此刻面对和琳,虽敢说问心无愧,但不管怎么样别人的独子当初都是以类似质子身份押在自己到军中效力的,而如今却连尸体都没给人带不回来,叫他多少有点感觉自己像是个人家交了赎金而还撕票的没信誉的绑匪,心里虚的紧。尤其是看到对面这个仅年长自己一岁的壮年汉子,两鬓已清晰露出的霜发,以及眼中那难以抹去的深深哀伤,让他就更是无法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心安理得。甚至,每当看到和琳向身后缓缓走过的将士们看一眼,他都会认为那是一个仍抱着一线幻想,渴望能从茫茫人群中找到自己已被告知战死边疆的儿子身影的一个可怜的老父亲的眼神。在这一刻他也只是一个将心比心的父亲而已。

    “大将军切莫挂怀,犬子能为国捐躯,为皇上尽忠,那是死得其所,死的荣耀,此亦是我家门之幸事,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定感欣慰。”见福康安提到丰绅伊绵,和琳立马打断道。

    “希斋兄之高风亮节实乃我辈学习楷模,若天下人能及兄十之一分,我大清何愁不万世永固,天下何愁不永享太平。”福康安随即又衷心赞道,“在军中时,令郎虽抱病在身,但竟能屡屡于阵前立下奇功,令多少人汗颜,其品性、才智、武功均是我满人中的佼佼者,亦是少年人的楷模,我本想战后亲自向皇上保举他,谁想……唉,若非天妒英才,将来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大将军旅途劳顿、军务繁忙,就别再为犬子之事劳神,逝者已矣,一切都随他去了。来,来,达赖大喇嘛已在庙内等候多时,我们还是去见见他吧。”和琳说着就在前引路,将福康安往庙内带去。

    这座不大的喇嘛庙,平日少有香火,为今日迎接使用,享受了回从未有过的待遇,达赖喇嘛命人在前几日将其内外翻新一遍,桌椅、毡毯、炉火、香烛,甚至门板都一律换上新的,里外墙面也都装饰粉刷一新,显得鲜艳照人,醒目的很。

    走进庙门,首先迎出来的是位三十出头的青年喇嘛,福康安认出他就是去年才被钦封为“嘉瓦诺门罕”的协助八世达赖喇嘛掌管卫藏事务的第八世济咙呼图克图罗桑益希丹贝滚波,听说今年这位新任摄政又因筹办军务有功,再次受到皇上嘉奖,封为“萨玛第巴克什慧通禅师”,赐予“圆觉智惠禅定大师”等名号,端的是荣耀的很。两人自是一番相互见礼,随后由济咙呼图克图领着众人走进内屋。

    听闻福康安等人进门,八世达赖喇嘛已先起身迎候了,毕竟福大将军的地位非同往日一般大臣可比,予与礼遇还是还是有好处的。待两人礼毕,众人安坐后,达赖喇嘛先开口道:“今蒙大皇帝天恩,劳师糜饷,为西藏收复边界,征服廓尔喀之贼匪。我在藏闻知大将军前方捷音频传,欢欣感激之下,尤切惭惶,正思专差喇嘛赴京,向大皇帝进表恭谢天恩。”

    福康安听后也照本宣科般地扬声道:“我等秉承皇上庙算,统率兵将,自察木进剿以来,连战克捷,边界肃清。夺热索桥后,深入贼境。协布鲁、东觉、博尔东拉、噶勒拉、集木集、帕朗古等诸处皆系峭壁悬崖,大河急流,我兵绕山涉水,间道出奇,悉行攻克贼匪之碉卡木城,所向无前,贼匪望风而逃。大军进至雍鸦之时,其便送出上年被裹兵丁王刚诸人,具禀乞降。旋即又遣贼目噶布党普都尔等迎赴军前,将上年被裹之噶布伦丹津班珠尔及兵丁卢献麟等悉数全行送出,并详细禀陈此间诸事皆是由沙玛尔巴唆使所致,悔罪哀祈。我等严加驳饬,复进兵至帕朗古,移营进逼,兵临阳布。至此贼匪益加震恐,立即将沙玛尔巴眷属、徒弟、什物等项,及抢掠札什伦布银两物件,皆已遵檄呈交,并缴出私立合同二张,不敢复提西藏给银之事。再三恳求圣主,逾格施恩,赦其已往,以全阖部番民之命。”

    见人听得仔细,福康安心下得意,稍作停歇,继续道,“廓尔喀部长拉特纳巴都尔、部长之叔巴都尔萨野,本系边外小番,曾归王化,渥受大皇帝天恩,特加封爵,高厚恩慈。乃拉特纳巴都尔年幼无知,巴都尔萨野罔识天朝法度,受沙玛尔巴从中拨弄,唆使廓尔喀与唐古忒藉端滋事,拉特纳巴都尔等轻听其言,侵掠后藏扎寺。今烦大皇帝天兵远讨,诛其头目人众数千人,攻据地方七百余里,天威震叠,廓尔喀诸部胆破心惊。拉特纳巴都尔及巴都尔萨野自知罪在不赦,惶惧尤甚,遣使言道:‘从前侵犯藏界之事,虽系被人煽惑,但孽实自作,万不敢丝毫置辩,诿咎於人。今日惟有仰恳转奏大皇帝大沛恩施,开一线之路。如蒙允准,免其诛灭,廓尔喀阖部地土、人民皆出大皇帝所赐,衔感宏施,曷其有极!前立合同混行开写各条,万不敢复提一字。廓尔喀永为天朝臣属,每届五年朝贡之期,即差办事噶箕一名,仰觐天颜,子子孙孙,恪遵约束,恳求大将军据情转奏’。”

    “大皇帝天性好生,菩提心肠,如闻此言,定然会赦其前番罪孽,留其人国。”达赖喇嘛显然也很擅长配合,接口道。

    “大喇嘛所思正是,经我等详察,见其实属倾心向化,绝不敢再滋事端,卫藏全境似可永保和平,相安无事,便谕道:‘天兵至此,本应灭尔部落,焦类无遗。但今拉特纳巴都尔等敬凛大皇帝天威,万分悔惧,屡恳投降,情词恭顺,本大将军亦不敢壅於上闻,当即据实具奏。大皇帝如天好生,或可仰蒙鉴察,宥罪施恩。倘荷圣慈允准,从此尔部落惟当遵奉天朝法度,不得复滋事端,方可永受大皇帝天恩,保守境土。此次天兵威力,尔已深知,若稍抗违,即是自取灭亡,后悔无及。’其头目跪聆之下,战栗叩头,感惧之诚,形於辞色。今廓尔喀业已悔罪投诚,遣使噶箕第乌达特塔巴恭进表文,请於象马方物之外,虔备乐工,使隶於太常,附各国乐舞之末,并恳定立贡期,遣使五年朝贡一次。”

    听完福康安这洋洋洒洒的一席长话,众人自是对远在京师高居庙堂之上的乾隆大皇帝的精详庙算和正义仁心,表示了一番由衷的钦佩与折服,当然对福大将军此次立下的这盖世奇功也免不了顺便恭贺几句。说话间,天色已渐晚,众人忙出庙乘车赶回拉萨,那里还有场准备已久的为众将士安排的庆功宴。

    “我见今日和琳脸上未有怨恨之色,似是我们多心了,这礼是不是就不必送了?”

    “老将军有所不知,他们钮祜禄家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因近年和琳常在外当差,丰绅伊绵又自幼丧母,这孩子便一直是交由其伯父和?抚育的,与固伦额附丰绅殷德一同长成,早听人说和?夫妇待此侄和亲子无异,娇宠无比。而今即使和琳心宽德厚没有怨恨,难保和?不会没有,此人睚眦必报,心胸狭窄,这是真正麻烦的。”

    “瑶帅不必忧心,旁人怕他和?,我海兰察不怕,不然当年在兰州也不会当众让他出丑了。”

    “呵呵,瞧老将军说的,在我福康安眼中,除去天地、圣君、父母,我又怕过谁。唉,只是如今势比人强,虽说你我都已是位列超品的公侯,没什么顾虑的了,但我们的后辈子弟呢?还有属下那一大群指望着我们升官发财的将士,他们的前途又将如何?不要闹得我们非但没帮到忙,反而连累了他们。再说,现今朝中各部院和?极其党羽控制近半,诸事多经他手,只说我们此次战事粮饷在户部销算一项,他若从中作梗,势必会平添许多麻烦与纷争。”

    “嗯,是我思虑不周,若害了跟着我们拼死拼活的儿郎们的前途,叫我如何能安心?这点晚节就随它去吧,反正我也不是那些什么惜名如命的狗屁读书人,也不在乎这东西。我这就叫安禄随珠尔杭阿一道护送贡使进京,打点这一切。”

    “老将军能明白就好,我又怎愿意与那帮佞臣结交,只是不得已而已。你叫安禄回京后即刻去寻犬子德麟,将此间情况说与他听,如今他已该懂点事了。就由德麟去找他四叔长安,走这条路去与和?接触应当方便些,长安毕竟与和?共事多年,相交莫逆,想来这点面子还是给的。”

    “好,我这就去交代安禄。”

    “老将军,且慢……再嘱托安禄声,此事尽量低调些,莫叫太多人知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