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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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回去吧。”长龄向举着灯笼的手已经开始打颤的兄长惠龄轻声道,“天凉了,你这身子禁不住的。”

    “不碍事,我就是再想在这多看看可怜的明琪儿,给她打会灯,照照亮。你说这么远路,她能找的回来么?”

    知道劝说没用,长龄转身向也呆在那痴望的桂斌道:“桂斌,回去把你阿玛的披风拿来。”

    “是,二叔。”回了点神的桂斌,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回去了。

    “我这个当阿玛的亏待她太多了,现在想补偿什么都来不及了。长龄,你知道么?那时候她知道我不喜欢她额娘,每次见到我去,都千方百计的想法子逗我开心,讨我好。她总是把最好玩具都攒起来,统统装在一个羊皮袋子了,又常会偷偷背着大人藏些好吃的在里面,这些都是要留给我,这样做就是想让我能去看看她额娘,多乖巧孝顺的孩子,那时她才不到十岁呀。”

    “别说了,大哥。”看着老眼横流的兄长,长龄不忍道。

    “还有一回,我回科尔沁,有好几年没见她们了,一见面竟都没认出来了,你不知道,她那个子一下子长了老高一截,比我想的高太多了,身子也结识多了,不似以前那般瘦弱,我哪里会以为那是我家的明琪儿,直到她叫我‘阿玛’,才知道这个俊俏的大姑娘就是明琪儿。呵呵,可笑吧,这世上还有作父亲的不认得自己的女儿的事?”

    听着惠龄带着哭腔的笑声,长龄心如刀绞,伸手扶住已身形晃动的兄长,悲声道:“好了,好了,大哥,回去吧,明琪儿那么孝顺的孩子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她阿玛因为她把身体累坏的。”

    “没事,我没事。”说着话,惠龄突然闭上双眼,身子一歪,竟晕过去了,桂斌正巧赶过来,吓一跳,二人赶紧手忙脚乱地将他背回去,请了大夫医治。

    明琪儿拨弄着那口前几日被阿满泰不小心踢掉一个大缺口的破锅下面的柴火,有点儿出神,锅里面飘散出来的浓浓香味,一点也没引起她的食欲。见火快灭了,她才发觉,忙添些枯草和干柴进去,待火重新旺盛后,转过身来向正在拿刀铲周围草皮的丰绅伊绵道:“伊绵哥哥,我们这都走了半个多月了,整天在这荒山老林里转悠,都快成了野人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这话让当初最早提议走这路的丰绅伊绵很尴尬,他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安慰道:“别担心,明琪儿,我肯定这里离聂拉木已经很近了,只要能找到波曲河,沿着河向上走,就一定能碰到聂拉木南边的樟木镇,到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哦,竟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一定能找到的。”她的语气比丰绅伊绵还要坚定,显然是不想看到他难为,“今天大黑熊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能打些什么回来?可别再是雪豹了,肉难吃死,就是皮还蛮好看的,做坎子一定漂亮,骨头熬汤也不错,大黑熊说和虎骨差不多一样效果,强筋健骨的,你断骨后正要补骨。要是打到獐子就好了,獐子肉味道好,做汤最香了,我喜欢。”说到阿满泰打的猎物,明琪儿总算来点精神。

    这么天在丛林中逃命的经历,愣是叫阿满泰把丢掉多年的狩猎本事都给捡了回来,尤其是新练就的飞刀技巧,更是不同凡响。他一般是左手握两把廓尔喀弯刀备用,右手举起一把,就保持这种姿势在丛林中四处贼猫样的寻觅,只要进了他那双和鹰眼一样毒的双眼的猎物,还很少有能躲掉这三把连环夺命飞刀的,背上的弓箭最近已经基本不用了。明琪儿戏称他现在是喜马拉雅山南麓这个动物王国里的一超级大魔王,大祸害,所到之处总是带来血雨腥风,闹得兽雀不宁,人畜皆避之不及。

    阿满泰依靠着不逊于前朝小李探花的飞刀神技,每次出去顶多半个时辰,总能大大小小或提或扛上一串猎物回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各式都有。三人食量虽然很大,但依然常常吃不完,剩的只能腌上带着,以备不时之需。谁知到后来却弄的连盐巴都不够了,只能忍痛丢掉一些。这一路走来,好在有位高明的猎手同行,才使另外二人非但免于在逃亡过程中被饿死的命运,还借机好好品尝一番各种平日少见的珍奇野味,若不是时刻担心后面有人追杀,这简直就是一趟完美浪漫的野外旅行了。

    “哈哈,你们才俺看到什么了?”阿满泰那破锣嗓子老远就大喊道。

    “你高兴个啥呢?这么大声,也不怕招来廓尔喀人。”明琪儿与他见面的第一句话从没客气的。

    “不怕,不怕了,哈哈,俺们再也不用怕了。”

    两人听了这话,马上想到他说的意思了,都喜上眉梢,同声问道:“你找到波曲河了?”

    “不光是河,还见到河对岸山上的一个藏民小镇了,看样子一定就是你说的樟木镇了。”

    “你当真断定那是藏人的镇子,别看错了,把我们带到廓尔喀镇上去了,那就惨了。”

    “怎么会?瞧你这丫头说的,还信不过俺这双眼,好歹去年俺也在拉萨住过几个月的,他们穿什么衣服还是分不清的?”

    “离这远么?”丰绅伊绵接着问道。

    “不远,不远,就往东北走,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能看到河和镇子了。”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小山峰。

    “真的呀?那我们马上走,今晚就过去,我可不想在睡在这林子里了,露水这么大,衣服总得半天才能干,难受死人了。”

    “现在走只怕不行,那边看着近,抬腿估计至少也要半天才能到河边,过河后还有好一段路才能到镇上。这会天色已经快黑了,山路不好走,俺们还是先在这边将就一晚,明天一早过去,怎么样?”说到后面时他把脸转向丰绅伊绵了,那意思很明显,“你摆平这姑奶奶吧。”

    丰绅伊绵配合地伸手拉过了正撅着嘴的明琪儿的小手,安慰道:“阿大哥说的没错,今晚就先在这再将就一下,前段时间晚上赶路的危险你忘了,就再坚持一晚,好吧?”

    “我没什么,这么长时间都受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晚,就是每晚看你冻的发抖我心里难受,才着急这么说的。就听大黑熊的话,明早才去。”

    听了这话,丰绅伊绵不由自主地把她揽入怀中,口中喃语:“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这一夜过的很不寻常,甚至有些放纵。几人虽都很劳累,但谁也没有睡意,围着篝火肆无忌惮地高声谈话――大声说话是他们很久没享受到的感觉了。就这样一边喝着热汤,一边烤吃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鲜美羊肉,不知不觉聊到了深夜,最后直到明琪儿终于熬不住,靠在丰绅伊绵肩上睡着了,谈话才算告结束。

    扫尾的活照例是阿满泰做的。他端过火上的铁锅,把剩下的汤一口气喝完,不糟蹋一点食物是他的良好习惯。随后将篝火移开,在滚烫的地面铺上了事先砍来的细树枝,整齐后又把一些突起戳人的尖枝儿挑出来折断抹平,再抱来大把的干草垫在上面,使之更加平坦舒适,最后是把白日里当包裹用的毯子反铺在草上作褥子,一个床就这样算完成。

    待把伤员和女人都安排好,他自己又在旁边另一个火堆上也简单地做了一个,和衣半躺在上面,边照看着三人中间的最后一堆火,边顺便慢条斯理地削着剩下的最后一只羊腿,一片一片地放在火上烤吃。他是不能睡的,什么时候都得留一个人守夜。三个人中,伤员是一直没权利守的,今天明琪儿睡了,就只有他来守。

    阿旺强巴自从三十年前从他爷爷手里接过这艘渡船的时候,就认为自己做的将是全天下最稳定的一份工作。他爷爷就是在和他一样大的时候接手这船的,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数十年间一直在河上为来往的人撑渡,没歇过一天。可轮到他的时候,世道似乎有点变了,先是二十多年前南边的分裂上百年的马拉王朝被一个叫廓尔喀的王国崛起并击败,重新统一成一个大的王国。这场战乱持续了好几年,期间南北两地市贸基本中断,几乎没什么人员往来,只有少数往这边来逃生的难民。惨淡的生意使他维持不住全家的生计,无奈之下只得学人家在山坡上开了一片荒地,种些庄稼,又养些驴、羊之类家畜,勉强维持度日。当南方战乱平息后,边境市贸再开,阿旺强巴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然而平静没有保持多少年,纷争又起,还是南边闹的,新来的廓尔喀人借口嫌这边收的税重了,竟起兵攻打过来,万幸的是后来双方最后把问题解决了,廓尔喀那群野蛮人退出了西藏。这样又是一年多的放羊日子。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的他再次回到渡船上的时,老有预感接下来还会有事发生,于是他反对家里的老婆子要象上次一样把羊都卖掉,而是继续养着。事后,他的远见无疑得到了人们的敬佩。

    果然没多久,廓尔喀人又来了,这次更可恶,他们竟然抢略了日喀则的扎寺,在得知在一消息后,阿旺强巴异常愤怒,他将自己的渡船偷偷藏了起来,并发誓绝不渡一个廓尔喀兵。第二年的夏天,樟木的人们非常开心地看到了,往日趾高气扬的廓尔喀士兵竟被向撵鸭子一样赶了出去。非但如此,紧接着还有一支由中国大皇帝和达赖喇嘛派来的军队越过波曲河,打了过去。这下可好好出了口恶气。大家热心期盼下的这支军队果然没令人失望,没多久就回来了,并骄傲地告诉他们,廓尔喀人已经被打败,他们的国王投降了。

    阿旺强巴认为南边那些无知的廓尔喀人现在已经被彻底揍怕了,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绝不敢再胡作非为了,这样一来,两边的市贸又将可以重新开放,恢复往日景象,他的生意也将会再次好起来。当他把这个判断告诉他家老婆子的时候,却再次遭到了反对,她坚持认为以后再也不会有真正长久的和平了,耕地和羊群必须保留,当然渡船也是不能丢弃的,那是家族的根本。看着已上了年岁的固执的老婆子,阿旺强巴没有再争辩,随她去了。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安心地等待双边市贸的再次繁荣,人流逐渐增加,并将再次用时间向他那毫无远见的老女人证明自己是对的。

    今天上午来回送了五波人渡河,共十几个人,生意要比前几日明显好转了许多,阿旺强巴默默记着。在他刚把船靠岸,准备回去帮家里做饭时,突然听到对岸又有人在喊,转身看了看,对廓尔喀人依然难以完全原谅的他决定,先让这三个穿着的是廓尔喀人的服饰人急一急,等吃了午饭再过来渡他们。

    “奇怪,不会是不说西藏话他就不过来拉俺们河吧?咦,你们看,他还真走了,这可咋办?眼瞅着都到这地步了,不会让俺们游过去吧?这河水流也忒急了点!”阿满泰很郁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