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辰时一刻,太阳刚从山间升起,福康安所率之数千大军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立在噶勒拉山巅的这座的木城要塞发起了猛攻,并由此揭开了整个廓尔喀之役的决战序幕。
噶布党普都尔与喀尔达尔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均看惊讶与恐惧,这支人数不多的中国远征军的战斗力着实令人心惊。
噶勒拉木城建于山顶险要位置,且背靠悬崖,典型的易守难攻之所,平日上下山只有东西两条羊肠小道,日前早已封死。经过这段时间喀尔达尔诸人的精心经营,正面山坡上不论陡与不陡处,皆设有路障、坑道及石卡等,并派兵分别逐层把守,上千士兵分散各处,上下相互支援,左右互为犄角,整个山梁俨然已被建成一座浑然一体的大型军事堡垒,如同一只狰狞的刺猬般。
喀尔达尔曾不无得意地向噶布党普都尔炫耀过,纵是用铁打的城池也不过如此,凭他现在手上的这两千兵与如此完备的工事配合,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军需供给,任他再强大的军队来攻,守上十年八年也没问题。可是,现在就是这个号称铁打的城池,竟被人秋风扫落叶般只花了一上午便攻到了山顶的木城脚下,弓箭已经能射到城上的守军了。幸亏有噶布党普都尔的火枪队这支精锐力量出其不意的一阵出击,将涌上来准备攻城的一股敌军赶了回去,不然人家今天中午的午饭就可能在上山吃了。
中午,两军都稍作休息,只有在半山坡上站住脚的清军和头上的廓军不时对放几枪,射两箭,彼此零星骚扰一下。
福康安站在阵前,皱眉远看着对面噶勒拉山顶的木城,嘴唇紧闭,面色极是阴沉,放在一旁的饭菜未动一筷。这一上午的激战,打的是风光,却足足损失数百人,伤者无数,是自济咙一战以来首次有如此大的伤亡。
作为大将军,福康安早就历练出一个优秀统帅该有的大局观。此刻敌我的形势早已是了然于心。巴都尔萨野虽然眼下困难重重,但作为攻入敌境深处作战的己方,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如今后方援军已尽,这里的几千兵将是打一少一,不会再有任何补充了。这一战的另特殊还是在,此地打仗绝不可以象在国内,只要能获胜,纵是拼光所有军队也无所谓。现在情形是犹如一条只身处在虎狼群兽中间的猛龙,在打败眼前的这只最强大的老虎后,绝对要留有一定的力气震慑四周虎视眈眈的恶狼,以保证不至于在惨胜后被分食。所以,每看到倒下一个兵士,福大将军心里就多分忧心。
“丰绅伊绵回来了么?”
“回大将军,还没。”一旁近卫答道。
“军中的食油我已全收过来了,只有有十余罐,恐难收奇效。雍鸦距离此处二十多里,山路难行,便是有马匹,这才一个时辰也不能走个来回,况且他们到后还得往各家征集。以我看,未时前应赶不回来,大将军还请稍安勿躁。”惠龄以一贯的慢条斯理语气接过话茬,“我刚才已着桂斌领小队人马往四周近处查看,若有可用之油与燃料,一并搜罗征来。”
福康安闻言,点头不语。沉静半刻,海兰察在旁抱怨道:“奶奶的,廓尔喀这群狗蛋怂的很,却没想到火枪这么厉害,瞧着架势比京中火器营的那帮兔崽子手上的家伙强多了,刚那一阵子就害了我几十个儿郎的性命,心疼的紧。”
因为福康安的阻拦,海兰察今天没能亲自跑到阵前杀敌,只得干着急站在后方陪大家一起举着千里镜远观,一上午下来就他几乎没把千里镜放下过片刻,盯得两只老眼直冒水,手帕换了好几条。而实际上他是永远闲不下来的,前方将士的所有攻防步骤与兵力调配,几乎都是出自他一手安排。作为带兵打了一辈子仗的老行伍,同时也是大清国军中公认资历最老的将领,论起两军阵前的短兵相接的作战经验,海兰察是当之无愧的宇内第一人,纵是阿桂与福康安两位广为世人称赞的名将绝也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于是,福康安凡是与他一起打仗时,就有了这么个习惯,阵前调兵遣将的活,基本由他全包,身为主帅却只是偶尔帮其打打下手,提点意见而已,从不过多干涉指挥事务,这是两人间多年合作以来形成的相互尊敬包容的默契,外人往往难以理解的。因此,外间常有不知情的人多为海兰察抱不平,说些福康安的功劳多半是他送的之类的话语。不过这些闲话却从未影响过两人的搭配,互相信任一如既往。
海兰察因为盯得紧,手上的千里镜又是最好的一个,才把廓尔喀那支神出鬼没的火枪队看的清楚。人数不多,只最多两三百杆枪,都集中在山顶的木城里,枪手分前后三排站,依次轮流放枪,步调整齐,铅弹配着弓箭紧紧封锁住木城前那道狭窄的隘口。这种情况下再蛮上定然吃大亏,硬拼是现在承受不了的,他也很清楚,所以在看到第一批登城未果而倒下的将士后,便即刻下令停止攻城,暂守原地。
正在他考量是下午用强攻还是等夜晚或来雨时再打时,和琳家的那个小子向他引荐了一个据说来此地经商的叫维拉迪的大食(阿拉伯)商人。按那商人说,他曾经在这个噶勒拉木城内待过段时间,现在驻守在此的火枪队是廓尔喀摄政王从盘踞在天竺(印度)的英吉利人那买的,很是犀利,射程、准度都较弓箭强上不少,很奇怪一个商人怎么会精通这些。更奇怪的是这个商人还知道在木城东北面一处城墙内侧堆放着一大堆帐篷、棉布等易燃而又没设防火的物资,提议从此处用火攻,乱其阵脚,定能出奇制胜。
虽有疑心这商人的身份,但一则有丰绅伊绵作保,其次就是他愿意亲自作向导,带路前去偷袭,再者这方法本身是个很不错的――只要情报是正确的,成功了,万事大吉,就是失败了,也没多大的损失,完全值得一试。可惜军中的火药在漫长的雨季中因未能妥善保管而都受潮作废了,剩下能作燃料的,就剩下点人吃的羊油、菜油了,量太少,只得再回雍鸦去收集些来。
经过中午短暂的歇息后,惨烈的战斗又在下午开始了。只是这次清军的把兵力用在清扫山坡上各处石卡路障,没有再去硬攻山顶的木城,似乎是打算用步步为营的策略,准备打场持久战。喀尔达尔看着四处不断被蚕食的阵地,心中有点懊悔不该把才招募的新兵都放在下面防守,虽然他们表现很英勇,但终是没经过军事训练和战场的洗礼,在面对虎狼般的中国军队时,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节节溃退,死伤惨重。不过,在再次小心评估过清军的实力后,他到是心理踏实了,以噶勒拉山的情况,不用担心会被他们短期内攻占下来,除了己方依然占据地势天险外,他手上的主力一直待在城里防守,实力并未受损,这些都是廓尔喀本族的精锐部队,远非下面的炮灰式的临时召集的山民可比。再就是噶布党普都尔带来的这支上午刚大显过神威的火枪队,果真不负盛名,虽说不能以一当百,但有它在,对山下敌人的震慑效果是很明显的。
当太阳西斜时候,清军已基本肃清了山坡上的廓尔喀各点上残兵,各支军队相继攻到了木城下,此时战斗再次进入短暂停歇,仿佛像是暴风雨到来前的片刻平静。
噶布党普都尔望着山下后备的中国军队一阵阵频繁向上运送简易的攻城器械,心里突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直觉感到这群狡猾的敌人不会采用硬拼的打法,肯定留有后着,素来谨慎的他――其实也不得不谨慎,巴都尔萨野这支视若命根的火枪队,是绝不能被自己葬送在这里的,否则自己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那位摄政王大人可不会在乎他是不是自己的女儿的丈夫――向喀尔达尔提出去西南方向防御。
看着喀尔达尔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噶布党普都尔自己都有些汗颜,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所有顾虑说清楚,只希望他不要误解是自己贪生怕死。
西南方的特殊不在于他目前来看是所受进攻压力最小,而是在它的后面濒临悬崖的地方有条新开凿的密道,这是军中只有少数高级将领才知道的逃生通道,以留作不时之须的。可是在中国军队刚打到城下,胜负未定,己方坚城与主力均在的情况下,噶布党普都尔就提出要退往密道旁防守,不得不叫喀尔达尔有点生气。但他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片刻后便冷静下来,随即答应了请求,并命噶布党普都尔全权负责西南方面及附近几处尚存的石卡的防御指挥,这实质上是为他提供了在可能出现不利情形时,便于安排后撤的权利。同时却也是为日后万一有人追究责任时,自己留下了推托的借口。
事实上,话说回来,噶布党普都尔能过来向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将的征求同意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虽然同是作为巴都尔萨野的亲信,但别人毕竟是翁婿关系,且现在控制着摄政王往日除却他们父子之外绝不让第三人碰的禁脔――火枪队。二人之间在巴都尔萨野面前的亲疏显而易见的,不若此时做个顺水人情,大家日后好相见。
噶布党普都尔的直觉是敏锐的,他的预料完全正确。短暂平静之后中国军队开始了疯狂的全面进攻,这次是不计伤亡的四处出击攻城,战斗旋即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正当各线上战斗都打的如火如荼,双方胶在一起时,东南面突然一阵大喊,“起火了!”,随即一道道冲天火光冒起,与西面的红日相应交辉,场面煞是壮观。
“还好我到这边来了。”噶布党普都尔暗自庆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