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征途(三)


本站公告

    噶布党普都尔忙道:“不过您也不必太担心,阳布之前尚有噶勒拉、堆补木、甲尔古拉、集木集四道险关可守,据我这一路走来观察,四处在喀尔达尔与玛木萨野两位经验丰富的将军率领的近万军民的细心布置下,如今可谓是固若金汤、坚不可摧,量他区区几千人纵有神灵之助也绝不可能接连攻破,此其一。其二,他们终究是远来的,粮饷运输困难,又不能就地补给,势必不可久持。我沿路见其营中军士靴子已多数被磨破,或是脚趾外漏,或是只能赤脚步行,因而许多人脚上被刺破,且被蚂蝗虫蛇所咬,浮肿溃烂极为普遍,仅由此一点,便可见其供给已不畅,现大军已受后勤之累了。其三,如今已进入夏季多雨时节,几乎日日有雨,雍鸦山城位处北山,地势极高,每日云雾笼罩难散,能见光只才小半天时间。夜间若遇寒气袭来,动辄落水成冰,雨雪交加,与严冬无异。如此一来,其进攻势亦必受挫,起码在雨季结束前,是无法起兵再战。最后,雨季之后,北面的大雪封山的日子可就不远了,这亦是他们不能不考虑之事,总不可能把大军留下来过冬,我们只要严守好城郭、关卡,拖上一两个月,便就是赢了。所以,据我断定,福康安定是愿意接受请降的。他们所要的不过是所谓的颜面,只要我们在这点上满足他们,自然就该撤了。”

    噶布党普都尔这番洞察和见解,不由得巴都尔萨野不对他这个平日没怎么放在心上过的女婿刮目相看,心中暗想,到是小瞧了你,嘴上遂道:“现今他们是新胜,定然心高气傲,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恐怕不会轻易受降,纵是受降,要价也势必很高,不易接受。这一战是必不可免的了。”

    说罢,沉吟半响,接着道:“特里德拉的伤势甚重,虽有好转,但近日是不能起来带兵了,火枪队就暂时交由你统领,明日你就带队前往喀尔达尔军中,听其调遣,加强各关攻防准备,定要给这位傲慢的福大将军一点苦头尝尝不可。再者,你还得要继续与中国接触,商谈请降事宜,能不开战就把他们送回去自然是最好的。现在国家太乱了,是到了要整顿的时候了。所以,谈判时适当的让步是可以的,你自己把握好度就行,不须事事都回来征得我同意。此去事关重大,可莫要叫我失望。”

    “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被突如其来的重大委任弄得有点不知所措的噶布党普都尔,在稍微平静内心的狂喜后,便面容坚定地答复了摄政王大人,旋即又皱眉忧虑道:“听说,国王陛下近日动作不断,似有意动。王都的忠于您的城卫军大都被喀尔达尔和玛木萨野两人带往四关去了,我若再领走火枪队,那城中只剩下少量的城卫军和王府亲兵卫队可用了,万一有什么变故,只怕王爷您和小王子处境危矣。王城最近有风声传言说,已有一批贵族和部族头目暗地投向王宫。亚达夫等一帮老臣态度又一直是模棱两可,一群墙头草,不可依赖。驻守河南岸帕坦的纳拉家族也不能不注意,他家乃阳布王国时期的世代功勋,树大根深,党羽众多,又手握有兵,族长苏巴巴尔纳拉老奸巨猾,素来是个三面两刃的家伙,其子忠格已投入了小国王帐下,迟早是个祸害。还听说连向来规矩的代潘家族最近似乎也不是很老实了,开始频频与王宫接触,只怕也个想脚踏两只船的货色。”

    听完,巴都尔萨野一阵大笑:“不用担心,这么多年来大风大雨我都过来了,现在岂能被这几个毛贼就吓得束住手脚,未免让人小瞧。哼,拉特纳巴都尔这小子这两年虽长出来点小聪明,不过还不值得去担心,他那点小把戏,我早看在眼里,他父亲从前不是我对手,他就更不在话下了。放心,你去安心做你的事吧。”

    讲罢,巴都尔萨野既摆摆手命其退下,自己则转身往内宅踱去。片刻后,来到了间戒备森严,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房间外,此时在门口已有两人等候了。

    “安木苏大夫,让你久等了,早是该给特里德拉换药的时候了,我都忙糊涂了,真是抱歉。”老远巴都尔萨野便收起手枪,换上笑脸,向站在门口的一位年长的老者道歉。

    不过,这位老者似乎完全没有领他的情,只是勉强露出笑脸,拘谨地行了个礼,虽不似他身后已颤抖起来的年轻助手,但眼中深深的恐惧还是难以掩饰的。

    对于这些,巴都尔萨野仿佛看不见一般,依旧笑容可掬地走过去与他们一一问候,并亲自打开门锁,推门领着二人走进去。

    房间是完全密封的,只有一扇门与外界相通,空气异常浑浊,宛如一潭积满腐叶、烂尸的死水,刺鼻的药味与异味更十倍于房外,简直叫人无法呼吸。阴暗的大屋没有什么装饰,甚至连家具都没几件,硕大的一张床孤零零地放在房间的中间,显得尤其的显眼。

    巴都尔萨野径直走到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伸手掀开了大床上遮得严严实实的蚊帐,满脸慈祥地向躺在里面的人凝视了半响,随后仔细地在帐内检查了一遍,撵走了只飞进来的苍蝇后,轻轻把蚊帐放下,才转过身来向依然站在靠门口的两人道:“过来换药吧,今天他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想来是你上次换的药有效,安木苏大夫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比以前的那几个庸医强多了,特里德拉的伤有希望了。”

    “是,我会尽力的。”安木苏大夫此刻反倒比进门前镇定了些,轻轻拭去额前留下的细汗,皱了皱眉头,反手向后拽着年轻的助手的手,慢慢移到大床边,抬手拨开蚊帐,挂到两边银钩上,随后转身取下助手身上的药箱并打开,一边用手将里面的瓶罐、刀剪等一一拿出放到床边的桌子上,一边轻声说道:“瓦玛尔,去把王子身上的纱布拆下来,要轻一点,别把他再弄伤了。”

    “好的,大夫。”

    年轻的瓦玛尔回答的很惯性,微颤的两手也习惯地伸了出去,缓缓地解开缠在特里德拉身上的纱布。他竭力想让手指变的轻柔些,仿佛正站在高处把玩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又力求将全身注意力都放在手上,而忘却其它一切,不被所见、所听、所闻干扰到。可是,随着纱布每被揭开一层,他手臂的颤抖就加重一点,脸上的恐惧与痛苦也多出一分。虽然他在极力地抑制这一趋势,但显得很徒劳。

    在揭去最后一层纱布露出伤口时,瓦玛尔终于耗尽了他所有的自制力量与精神,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了,手上也几乎没有知觉再能传到大脑,他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已飞出了体外,已经不在属于这具身体。

    豆粒大的汗珠,从全身不住地往外冒,衣服早已湿透了,即使房间里的光线如此的昏暗,也能看到瓦玛尔此时的脸色已憋成了猪肝色,似乎是被人紧紧勒住了脖子,久久不能呼吸,然而其实他现在正恰恰是在大口大口地吸气。麻木机械地接过安木苏递来的一团湿布后,瓦玛尔只是不停地反复地不知轻重地来回擦拭着覆盖在那道长长的可怕伤口上的旧药膏,两眼发直,面容僵硬,仿佛一具被人操控的活木偶。

    突然,瓦玛尔停止了手上的所有动作,猛然深吸了口气,把眼睛撑的大大的,随后不顾一旁老大夫的眼色阻拦,毅然侧过身去,甩掉手里的布团,双膝“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两手伸向前紧紧抱住巴都尔萨野的双腿,嘴里带着无限的痛苦哀嚎道:“尊敬仁慈的巴都尔萨野王爷,求您让死者不安的亡魂归于大梵天怀抱吧,使他能得以安息,也让生者也得到平静吧,这是您无限的功德与善迹,巴都尔萨野王爷,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您行行好吧。”

    “善良的瓦玛尔,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好心,但是你却不能明白我的难处,这让我很欣慰,也很难过。抱歉,我不能按照你说的办法做,对不起。不过,我倒是有办法能解除你的苦难,不让你再这么痛苦了。”

    说罢,巴都尔萨野便张开双臂,将在面前跪着的瓦玛尔紧紧抱入怀中,丝毫没有介意他满脸的眼泪与鼻涕,宛如位慈祥的老者在安慰自己可怜的子侄般。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安木苏悲痛地闭上了双眼,一行老泪沿着面颊缓缓流入口中,味道是那么的苦涩、难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