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征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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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兰拉姆没有高人的天赋,比常人强的是他能清楚地认识到这点,所以他明白要将一件事情做的出色的唯一办法就是付出更多的辛勤与谨慎。

    由他驻守的克堆寨地窄人疏,既没有协布鲁克玛城的人口和城市规模,也没有国王专门派来协防的正规军队,不过在刚接到热索桥被攻破的消息后,他就立即下令将辖区内的所有成年男丁征召起来,一面加固寨堡的防御,沿河设障,一面赶制军备,扩编军队,防军人数由一百人猛增加到四百多。幸运的是此地民风彪悍,这些世代狩猎的山民农夫,只要有足够多的箭矢和弯刀供应,马上就成了可怕的战士。所以,经过十来天的精心准备后,比兰拉姆坚信自己凭借现在的深河、坚堡以及情绪激昂的士兵,能挡住世上任何一支两千左右的军队的进攻。

    实际很快证明了他的自信是绝对有理由的。当得知那支在协布鲁克玛表现很一般的中国军队分出一半转向自己时,比兰拉姆表现的既没有恐慌也没有狂妄,而是小心地凭借自己二十年军旅生涯积累的经验,一个挨一个岗位去查看士兵的备战情况,看看的刀刃是否锋利,弓弦是否绷紧;与几乎每一个士兵聊天、谈心,不管新兵老兵,他几乎都能准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亲切地鼓励、安抚他们,力求将所有士兵的状态调整到最好,起码不畏战,以应对即将来临的大战。

    勇敢善战的廓尔喀族人民果然没有辜负他们尊敬的头目的期望,在近千中国军队一整天的轮番冲锋下,他们神奇地据堡坚守住了河岸,愣是没有让一个敌人在河边站稳脚跟,偶尔撕开的两个缺口总能迅速被堵住,留下的只有中国军人的尸体。

    狼狈的中国入侵者在傍晚的雨雾中仓皇败退,向协布鲁克玛逃窜去了。来时那么的神气,去时又是那么的狼狈。廓尔喀人民再次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今天的胜利,毫无疑问会使比兰拉姆非常骄傲,但生来小心的他还没有到被沉醉的地步,他依然仔细地安排夜间的例行巡视,刚刚经过大胜紧张了这么多天的新兵们,显然再难以严格执行他的命令,他们怎么也不相信今天下午才溃败远撤的中国军队,会在这样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冰冷黑夜中再渡河杀回来,所以这些山民在简单的巡查后就回到暖和的火堆旁闲聊睡觉去了,有的便是偷偷离营喝酒庆贺去了。

    夹杂着冰粒的雨还在下,依然很大,没有停止的样子。午夜后的天冷的出奇,脚踩在地上能听到“嗤嗤”的碎冰声。

    丰绅伊绵在下河之前将身上最后两块黏黏的糌粑闭眼吞下去了,免得被河水泡没了,到时候什么也吃不上,下顿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河水是刺骨的冰寒,对于没有冬泳习惯的来说真不是人受的罪。游泳技术本身不好,又要带着把刀和匕首,丰绅伊绵的那套牢靠的锁子甲当然不能穿了,换上了件刘顺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皮甲,瞅着挺厚挺硬的牛皮,估计一般刀箭很难轻易,也轻便了许多。

    精于游泳的索伦兵很少,所以这次的头阵首次安排给了金川兵,丰绅伊绵所部作为川军中公认的劲旅,自然被放到了第一波。这里的河面较协布鲁克玛城的宽些,有近半里的距离,玛尔臧河的水在这已经缓很多了,游起来不是那么的费劲了。当丰绅伊绵爬在河岸边,从水里勉强将僵硬的身体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险些被冻的重新把身子缩回河里去。挺过了第一阵凉风,回口气,借着雨声掩护,浑身上下摆动摆动,让有些麻木的手脚再灵活起来。

    在岸边稍等了片刻,大约整队人都过了,丰绅伊绵和游栋云简单地碰了下头,随后便按事先安排各自带着两批人缓慢向不远处两个石堡摸去。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石堡,最多只能叫石卡,就是在河岸的高处用大石块垒起来的圆形石头防御工事,彼此相隔十余丈,前后左右措置,能以弓箭、弩、标枪等远射武器相互援助;石卡背面有道门,供己方人员出入支援及撤退使用;依大小容量,卡中里面能容十人到二三十人不等;石块围的都不高,在里面直起身子就能射箭,不用箭孔,多数都是极其简陋的,现在用树枝和油布盖上,就成了避雨的好地方。

    “大人,里面就五个人,全都睡熟了,像是晚上才喝了酒的。”吴大用在前稍做侦察,回来向丰绅伊绵汇报。

    “嗯,这倒好,你要带几个人能处理掉?”

    “不用,我一个去就好了,人多了添乱。”

    “好,稳妥点。”

    “放心。”

    不消片刻,丰绅伊绵便带人从这个散着淡淡血腥味的石卡旁经过,向不远的另一个石卡悄悄潜去。

    在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清掉预定区域的五个石卡后――其中两个是空的――攻寨的路通了,额勒登保率领的主力也基本登上岸了,在询问清具体情况,待部队稍作整顿后,进攻克堆寨的号角便吹响了。

    自知已立下一功丰绅伊绵此时当然不会再愣头青样的冲在最前面了,这搁手边的功劳虽然好拿,但不好消受,有功大家分,这是军中素来心照不宣的习惯,古今一理。

    趁着夜黑,没人看见,丰绅伊绵偷偷裹了件不知道从哪捞出来的毯子,慢腾腾地与游栋云一面听着前方寨里震天的杀声率部前进,一面对不远处那位吉林珠户子弟,人送“海兰察第二”的海老将军嫡传弟子额勒登保评头论足,并将他与阿满泰及军中另一个以勇猛著称的大将德楞泰相比。这三人均出自海兰察门下,受其栽培良多,经过二十多年的南北百战历练,现已皆是能独挡一面的将才了。不得不承认这个海兰察当真是有伯乐之眼的,多年来提携了不少有才识的后辈小子,现今许多都已成军中中坚力量了,额勒登保诸人就是其中代表。可惜他们都是没有根基的低贱人家出身――这与海兰察本人亦马甲出身想是有关系的,想在重背景论世家的军中有番做为却是不易,以其师海兰察之能,在军政朝野的声望,几十年来也只能每次最高以参赞大臣身份领军,从不曾独立统领一方过,一直以来做的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其师尚且如此,何况诸子。

    论及此处,游栋云的语气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丰绅伊绵知他是想到自己的汉人出身了,人家阿满泰等人怎么说好歹还是正经的满洲人和蒙古人,论及出头机会和所受待遇,无论如何都是要比汉人好的多,瞧瞧现在别人四十出头就个个都是头等侍卫、护军参领、副都统之类的二三品高位就知道了。对此,我们根正苗红的丰绅少爷自然不便说什么,这时说什么安慰的话,都难免让人有点“站着说话,腰不疼”的意思,虽然他根本没那意思。至于拍着胸脯豪气十足的对人说什么,“放心,我自会提拔你”,“有我照顾,不怕没官升”,这类没脑子话,更不会去乱说,免得被人当傻子看。没法,只有小心地转移话题,绕开这倒胃口的话题。

    二人继续带兵前行,就是跟在主力后面做些收拾战场的工作,有伤员了,照顾下,有没死的敌人,看情况须不须要补上一刀,总的来说还是很轻松的活,黑灯瞎火的乱忙乎就行了,也没会来说他们不敬业。

    比兰拉姆的最大的优点有自知之明的好处,在他组织一阵抵抗无效,认清形势后,再次显露出来,果断留下部分山民断后,带领主力迅速撤退往东觉方向去了。于是,克堆寨的战斗虽然一直打到天明,但后来清军的作战对象都是本地居民了,正规军是一个没有。

    清晨,雨歇了,福康安率领海兰察一干将领进了克堆寨,一边面无表情地慢步走在刚刚结束的战场上,一边听着一旁额勒登保的汇报,不时拿那双已布满血丝的双眼敏锐地扫着四周,却始终不发一言。待走进一间稍宽敞的大屋后,诸将安坐。在听完额勒登保用他那不甚流利的官话的战场总结后,福康安终于发话了,

    “这么说,你是和本地的山民打了大半夜,寨里的两百多口男人基本被你杀光了,你自己也损失了近百人?”

    “是。”

    “你去歇着吧。”

    “?。”额勒登保阴着脸退下去了。

    丰绅伊绵在后排站着挺替这位昨夜的阵前主将郁闷的,昨晚大雨下了一夜,点不了火把,伸手不见五指的,敌我双方的言语又不通,士兵们打仗基本是靠声音辨别敌友的,听着口音不对就是杀,杀着杀着就有点红眼了,根本就没去分什么兵什么民的。其实也不能怨将士们,白天在河岸上守着的基本上都是没军装的山民,谁知道晚上那伙人都跑了。

    “台斐英阿。”

    “在。”

    “速去巡视各处,命诸将约束部下,严肃军纪,我乃天朝仁义之师,断不可有奸淫掳掠之事发生,凡有违者,一律从严惩办,情节严重者,立斩不赦。”

    “?。”台斐英阿领命而去。

    “我们且在此地略作休息,午时启程赶回协布鲁克玛,天黑之前应可到达,明日即能与惠龄将军东西夹击,一举拿下协布鲁克玛城当不成问题。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福康安换下冷脸,温声对老将海兰察说道。

    “如此安排甚好,兵贵神速。拿下协布鲁克玛后,我军算是在廓尔喀境内有个落脚的点了,也有地方能让屁股坐下来歇歇了,济咙来的军饷也有道途,是宜早不宜迟的事。”海兰察的嗓门依旧很高,终是年事已高,一连两日的奔波雨淋,还是让他面露惫色。

    “嗯,那就这么办。”说罢,转过脸来,正声道,“传令各营,速扎营生火,午时一过,即刻拔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