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花发的亚达夫老丞相喘着粗气,迈着已经不太利落的双腿快步走到摄政王府前,在门口却被一个神情倨傲的守门管事伸手拦住。
“我前来是与摄政王商议紧急军情,烦请速去通报声,就说中国的军队已越过热索桥,现到了协布鲁克玛城下,请摄政王速发兵增援,不容得片刻耽搁。”
“我们摄政王业已知晓此事,自会处理,就不用你操心了。请先回去,若有事,自会传你前来相商的。”说罢,那管事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亚达夫还欲再言,看了看这个目空一切的小小下人,又望了望王府深处,轻轻动了两下嘴唇,终是没发出声音。脸上原本焦虑的神色渐渐暗了下去,闪过阵阵死灰,轻叹了口气,便转身向身后的马车缓步走去,全然不似来时急迫的样子。
当老丞相的马车转出摄政王府的街道时,忽听到外面有人叫:“丞相大人,请留步。”
亚达夫掀开车帘,见说话的是年轻的王室侍卫长忠格•拉纳将军,知他是国王拉特纳巴都尔的近侍亲信,不便怠慢,忙扫去脸上的不愉,下车答话道:“原来是拉纳将军,不知道找我老头子有什么事?莫不是来问我家是不是还有年轻的女孩可以做你是妻子的?呵呵,这可得提前告诉你,我再没有孙女可嫁了,都嫁完了,你寻其他家的罢。”
这段时间王城里坊间传的最多的话题除了战争,就是另一件趣事。平日无所事事、精力旺盛的国王陛下正在为他的好友兼部下,年轻英俊的拉纳家族的继承人忠格寻找一位美貌与贤惠并存的完美妻子。为此,城中据传有漂亮女儿贵族家里便经常遭到两个身份尊贵的年轻人的突袭造访,闹出了不少笑话。所以亚达夫为掩饰自己的心情刻意开的这个小玩笑。
忠格腼腆一笑:“老丞相,取笑了。”
说罢,神情突转正色,靠近亚达夫轻声道:“我此来是请丞相大人过寒舍一叙,那里正好有位高贵的客人想与您见见面。”说着手上无意间露出枚翡翠印章。
余光扫过那枚再熟悉不过的印章,亚达夫心下一紧,暗道,到底是躲不掉了。
作为老国王普里特维•纳拉扬•沙阿临终托付国是的老臣,他一直都不愿也不想卷入王室的权力斗争中去。亲历了王朝兴起与建立整个过程的他最清楚,廓尔喀这个新生的王国,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充满着各种内忧外患,没有一天真正安宁过――国内新收服的各部落,不时有反抗作乱,一刻不曾停过;周边哲孟雄、宗木等国时刻虎视眈眈,俱是有狼子野心,尤其最近动作频繁,趁火打劫之心昭然若揭;在南边占据了印度沿海许多地方的英国人,毒蝎般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里,胃口越来越大,去年才签署的“通商协议”,已快不能满足他们,提出无理的要求越来越多,依照他们在孟加拉、奥德等地的做法,将来迟早是个大祸害;当下最最危险的还是因去年为缓解国内矛盾和讨好军中的将领们,又在有心人撺掇下,巴都尔萨野一意孤行出兵掠夺了北面后藏地区的扎寺、济咙等处,从而招致了遥远天朝中国皇帝的雷霆之怒,如今他派遣的数千大军已翻过喜马拉雅山攻打了进来,兵临城下。此刻真正是有亡国之危,建国二十多年来最艰难的时刻。值此国家内外交困之际,正该是全国上下同心同德共度难关的时候,谁想会在这个时候忠格――这个年轻国王的亲信拿着那枚当年由自己亲自为彰显新建王国的国王权威而专门派工匠重新雕刻的王室翡翠印章,秘密地找上自己,至于是为什么事找到自己,亚达夫用脚趾都能想的到。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老丞相依然睿智的大脑在飞快的思考。
协布鲁克玛城依山傍水而建,本是座安静祥和的边境小木城,本地人笃信佛教,都很善良,绝大多数人都从不曾有过要拿别人东西的恶念,更不提杀人抢劫了。对于动荡的廓尔喀来说这里宛若就是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独享一片宁静。
只是最近这里的一切都乱了,国王的军队突然驻了进来,打破了宁静,他们强行征缴了每家近一半的粮食和牲畜,把城里十五到六十的男子全召集起来为他们干活做工,在木城外环用石头堆砌起来一道屏障,使城墙看起来更加坚固;又在城上架起了一排排简易的投石机,并且储存许多大块的石头,人们大多都不明白那是做什么用的,也不明白战争马上就到了,却没有人当它是好玩的;城下的河岸边上,也被就地取材,筑起了一座座石卡,离远瞧着像是一个个蒸熟的包子被丢在那,只是里面的馅是活人罢了;河里被钉了一根根很长很结实的木桩,高低不齐地杵出水面,象冬日的秃木林,这个举措是当地人最生气的,如此一来他们的木船与排筏就不方便下河了,打渔和外出都受到影响,可又都不敢找那些面相凶恶的官兵理论,只是私下说晚上就去把他们拔了,又没人真的敢这样做。
这天,协布鲁克玛的人们突然发现城里的外来官兵们显得都很紧张,紧急颁布了宵禁和不得随意进出城的命令,于是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人心惶惶。就这样紧张了一天,晚上在城外干活的男人回家说,才知道是中国军队,也有说唐古忒的军队来报仇了,就驻扎在河对岸,有几千个帐篷,一眼看不到边,该有几万人的样子――当官的说只有两千人,显然那是骗人的。
要打仗了。这样一来,大家就真的害怕了,小城一共才几千人而已,驻进来的军队也不过才五百来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人家几万大军,已有人说是十几万大军的了。老人们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战乱梦魇又被掀起了,整晚都不能入睡,只顾使劲地念经求佛。小媳妇一手搂着孩子,一手紧紧撤住自家男人的衣角,担心就此失去他们。有儿子被留在城上工地没回来的母亲,已经开始痛哭了,仿佛他们的儿子肯定会死去。悲观、凄凉的气氛笼罩了全城。
战斗在预料中到来了。第二天一早城外轰轰炮响便将城里仍在睡梦中的人惊醒了。
近在咫尺的杀喊声和陌生而又异常让人恐惧的枪炮声,吓得人们心惊肉跳,不能安生。女人们的哭声更大了,许多已是在肆无忌惮地嚎啕,她们坚信已经她们的儿子死去了,那城上传来的惨叫声,每一声都是在撕碎她们的心。偶尔几枚炮弹越过城墙,落进城来砸坏房舍,虽没什么伤亡可言,却无疑加剧了人们的恐慌,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只能理解为阿修罗魔王留在世间的凶器。大家都在绝望中预测城外的军队什么时候打进来,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没人敢明说出来,暗地里做准备是不可少的。
城里唯一的一所庙宇,此刻挤满了祈福的民众,人在无助的时候总是本能地想向神借点希望。
不过情况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糟,中午城上传来消息,一上午的时间没有一个中国士兵能越过河来,他们搭建的几座木桥都没到一半就被居高临下的投石机砸毁了,木筏也被木桩挡在河上,过不来。虽然有神奇的火炮能打过来,但是石墙离远不怕打,木墙被打坏了,可以用准备充足的材料随时补上,并不碍事。本方城上城下的伤亡都不大,反倒是对岸的中国人死伤大些。多天来的努力似乎很有用,人们再也不怨恨河里的木桩了,稍稍放心了些,女人的哭声也小了,抑或是苦累的缘故。
下午,城外的枪炮声和杀喊声就渐渐停止了,似乎中国军队打算放弃这种徒劳的打法。没到傍晚,就传来敌人收兵回营的喜讯。于是,满城人们提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家都在相互感谢佛祖的恩德和赞美守城将士的英明勇敢。关键的是,从这一天才伤亡二十几个人的情况中,他们看到了希望,不说是胜利的希望,但起码有能守住的希望了。亲人和家才是他们的所有。
第三日,中国军队没有再组织象样的进攻,只是隔岸放了几枪。
第四天清晨,传来重大消息,对岸的中国军队开始向东撤走了。协布鲁克玛的人们立刻开始欢呼。在强大的防御工事面前,人数众多、装备精良的中国大军终于知难而退,无奈的撤退了,这是多么伟大的一次胜利。人们沸腾起来了,既为了保住家而高兴,也为了亲人没有死去而激动,平淡的小城好久没这么热闹喜庆过了。
不过现实似乎没他们想的那么完美,对岸的军队只撤走了一半左右的人,仍有许多留下。愚蠢的人在埋怨,既然撤了,为什么不全部都撤走,全留下也没法攻克不下来他们坚固的城池,还留一半人在这有什么用呢。有头脑的人却在担心了,却不敢讲出他们的担心――协布鲁克玛在东面的克堆寨方向是没有设防的,若克堆寨被攻下,协布鲁克玛的命运是猪都能想到的,而城外仍留下的部分军队似乎是在帮助他们证明设想的依据。
“老师大人,您来啦,真高兴能看到您到来。”
见到年轻的国王依然这样亲切地叫自己这个只在十几年前教授过他几次功课的老师,亚达夫心里有些惭愧,又有点欣慰。
“终究是长大了。”亚达夫看着这个稳重与年龄不相称年轻人,心里想到。素来谨慎的他,又连忙行了礼。
不等礼毕,拉特纳巴都尔已扶起老丞相的手,在忠格的陪同下,向里间走去。
“玛木萨野将军,您看谁来了?”
亚达夫心下一惊,“玛木萨野!”
果然,说话间从前面的阁间里走出了位身材魁梧,满脸瘀伤的高大汉子。从那冷酷的神情和阴沉的眼中,亚达夫迅速明白了些什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