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岸山路更难行,所谓的小道也就每年几个人走过罢了,算不上是正经的路。到后来干脆连小道也没了,一行人只能自己在密林中开道摸索前行,幸好有向导在,又是沿河走,不至于迷失方向。披荆斩棘,翻山越岭一路走来,众将士的衣甲靴帽多被刮破,白天山间潮湿闷热,晚上又冷的出奇,很受罪。
在第三天的傍晚,众人终于艰难地到达了距热索桥十里处一个隐秘的山谷里停下。几个领兵的将领坐下来稍稍商议了下,决定先让军士们在这里好好休息下,养精蓄锐,同时迅速派人悄悄返回河北的大营去联络夹击之事。
只是要找送信的人却遇到了麻烦,此处河段河宽水急,河岸又陡峭难登,再加上现在的河水多是高原冰雪所化,冰寒刺骨,寻常人在里面待半刻都不行,不要说平安游过去了。几个将领手边都没这样的人才能用,只得分头去营里寻。重赏之下当真必有勇夫,还真找到了几个善水性不怕死的。查明身家品行都没问题,具是清白可靠之人后,阿满泰亲自交代几人一番任务,随后就给他们每人身上均绑了份相约出兵的密函,灌了些烧酒,吃了几块肉,便在“风萧萧兮”中送了出去。
其实早在众人离营前已将各种变数尽量考虑进去,似这种万一派出之人未能联络上,今晚寅时三刻还是要出兵的,因为对岸福康安等人会在这一连几日的寅时都做好随时出战准备,只等这边的响炮信号,便铺桥发兵。在昨日到达萨勒渡河时,也曾派人回去传过信,并估算了行程,暂定了今晚夜袭的计划,迟则是明晚。所以这次派回去通信的几人不过是确认原定计划的,多层保证罢了。
两天的急行军着实把大伙累的不轻,趁着还有点时间休息,丰绅伊绵赶紧胡乱吃了点东西,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躺倒就睡,至于什么布置警戒人员,安排出发时间等烦人事就让阿满泰那个领队的负责人去考虑罢,谁叫他官大。
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由于担心暴露行迹,宿营的地方是不能生火的,夜间山间的寒气上来,冻得人牙齿直碰,没取暖的火和被褥盖真是没法叫人睡。丰绅伊绵爬起来跺了跺冻麻的脚,将身上的唯一的一条薄毯,给躺在一旁上风口熟睡的刘顺盖上,自己踱步去营外小溪边捧凉水洗了把脸,醒醒神。
正待转身回去,忽听旁边有人小声说话,心下生疑,便悄悄提刀轻步走过去。走近一听,原来是两个四川人在低语轻谈,稍听了几句,却一个句话也没听明白,不由心想,四川话古今都是一样难懂。再仔细一听,分辨出口音,其中一人正是游栋云,想是遇到老乡在此闲聊,自己就不便过去做打扰了。刚要离去,不想二人那边也听到了动静,忙快步走过来。丰绅伊绵不好回避了,就率先开口笑道:
“大清冷的,这觉也睡不了,见有人说话我就过来想和你们一起凑凑热闹,聊聊天的,走近一听,嘿,原来是两个四川爷们,你们的话我是一个字都听不明白的,没办法,这南北言语不通,交流不了,这不,只好往回去找能听懂的聊了。”
说话间,游栋云已走了过来,看清了这位不速之客,便轻轻一笑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人呀,这大半夜的也是被冻得睡不得了?”
与游云栋同行的那位中年将官见是丰绅伊绵,忙过来拱手见礼,口称:“末将杨遇春见过丰绅大人。”
丰绅伊绵忙还礼,借着月光只模糊看得此人生得身材健壮,器宇不凡,目正腰直,面白有须,似有福相之人,三旬左右年纪,瞧着行动举止,是个做事利索的人。
游云栋在旁补充介绍道:“杨遇春大哥乃崇庆人氏,与我是四川同乡,同是的武举出身,只是早我几年,前年效命于督标中便已相识。四十六年甘肃苏四十三和五十二年台湾林爽文作乱,杨大哥都曾先后随海公(超勇公海兰察)平叛,屡有功绩,今累迁至守御所千总。”
丰绅伊绵这段时间对清军中的将领做了解时知道,清将领阶层基本是被八旗子弟所把控,外族人很难插进手,尤其是高阶权重的紧要位子,更是少有人能染指,几乎全部集中在与皇家相近的满洲勋贵手中。在军中论起升官的容易程度来说,首先是老牌的满洲八旗,其次是蒙古八旗,再次汉军八旗,最后才是汉人。贵族又较平民容易迁升的多。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纯汉族的武举人――武举人虽也称举人,但完全没法和文举人比的,社会地位很低――能这么短时间一步步升到从五品的守御所千总,当真是很少见的,要么是善于钻营,要么是有真材实料是,或者兼具两者,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他是不能轻视的人物。从平日颇自负的游云栋推崇备至的语气与腰直目正的模样,更让丰绅伊绵感觉他的确是有能耐,且值得结交的。
这边还在思索,那边游云栋继续道:“我虽与杨大哥只相识这几年时间,他于我却可谓是良师益友,蒙不嫌弃,兵略心法,练兵行营,攻敌陷阵,诸多方面均不吝倾囊相授,可惜我生性愚钝,不能习的兄长的十分之一二,有负的相教之恩。”
杨遇春大概实在听不下去他这位老乡在长官面前这么直白称赞自己了,忙于一旁叫停,连连口称过奖、谬赞。
丰绅伊绵自然也自报了家门,虽然有的没必要,大家都知道,但还是得有点规矩的。
相互介绍完毕,三人又继续闲聊了起来,这回是用大家都能听懂的官话了。估计多少有些想在我们这位官职虽不很高,但身份异常显赫,而又如此平易近人的丰绅将军面前显点本事的意思,接下来的聊天中大都是杨遇春在说。
他先是对时下战局做了自己的分析,后来就由此战“兵贵精不贵多”把话题转移到练兵上,并将这个话题作为主要内容谈了近半个时辰。对于练兵,丰绅伊绵是个典型外行听热闹的,除了以前在高中和大学的一段时间军训,基本是没接触过这方面,在专家面前,哪里敢有高见,何况这是古人在谈怎么练古代的兵,所以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扮演个好听众。
这一席谈话,丰绅伊绵到是也留心到一些很值得思考的地方,比如杨遇春所说的现在军中存在的“兵将两不知”的问题,这是个历朝历代都存在的老问题了。君王素来最怕武人拥兵乱政,军士只知大将不知皇帝的现象是每个君王都不愿看到的。所以为了杜绝这种危险出现,君王们想了很多办法,其中武将的频繁调动就是一条被视为行之有效的法子,还有就是每次出征的主要将领基本是采用“空降”方式,临时从朝中委派。这样一来作反的危险是被降下去了,但弊端也很明显。因为兵将之间的不熟悉,士兵的士气和忠心难以得到凝聚,打仗除了升官发财便基本没什么信仰可言,战斗力自然不会高到哪去。这是士兵方面,对于将领而言,每次都是到了战场时才知道自己领的兵是什么样的,根本不能事先就各部士兵的实际情况和各自特点做出准确的安排布置,问题自然更多。杨遇春提到的一个借鉴前明戚继光练兵的折中的办法,就是重新编制军队模式,改建以地区为中心的营一级的军事单位,制定出明确的每营的士兵数量,使之在可控范围,不致尾大不掉;每营的士兵来自同一地方,彼此都是亲朋关系,这样打起仗来才能用命,“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是这个道理;每营的各级长官就从他们中间挑选出来最好,这样更能保证上下一条心,也能更好的解决现在非常普遍严重的克扣下级军饷的问题。这个提议无疑是很有意义的,不过依照满人对汉人设防甚严来看,就不具有多大的现实意义了。其他如规范将领须定期对底层士兵的状况加以调查了解实情,增加军中将领的养廉银及提高士兵饷银,使之能养家活命,改善现行死板而只注意形式的练兵模式,加强火器在军中的使用等提法也很让丰绅伊绵受益。
聊着聊着不知觉便到了子夜,营地突然传来军令,要拔营出发了,三人均是带兵的将领,得令后马上回营去整兵做准备,匆忙结束了谈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