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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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很奇怪的梦,这里没人说话,没有事情在发生,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只有一幕幕画面飞快掠过,一个个人影自近向远急速逝去,一幕接一幕,一个接一个的,很快,很快,快的没法看清楚他们是什么样子。奇怪的是,说是看不清他们是什么样子,却又像熟悉和了解他们每一个,每一个画面和人影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知道他们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身上的味道和挂的饰品样式都能清晰分辨出来。突然又发现,原来这一个个飞逝的人影其实只是几个固定的人,或者根本就是只有一个人……

    “大爷,大爷,醒醒,起来喝口汤。”

    丰绅伊绵隐约听到耳边轻微的叫声,费力地睁开眼睛,不料一道刺眼的日光突然直射过来,眼睛被照的一阵刺痛,忙欲抬手遮住,谁想手臂顿时传来阵阵难忍的酸痛,竟举不起来,只好又忙闭上眼睛。片刻,双目痛感渐渐消去,轻眨了几下,勉强能睁开看物,只见刘顺正端着一碗羊肉汤一脸关切地蹲在身旁轻声对他说话,“爷,醒了,喝口热汤吧。”

    丰绅伊绵费力开口道:“扶我坐起来。”

    刘顺忙将汤碗放到一边,依命将他扶起,顺手拿了个垫子给他靠背。

    “我们这是到哪了?”丰绅伊绵坐起看了看四周问道,见日色已是下午,自己此刻坐的还是在前些日子躺的那辆粮车,而军队已在一条丈许宽的河边停下了,众人都在忙着宿营,不远处游云栋正在指挥十几军士在河边伐木搭桥。

    “大爷,我们这会是到了吉隆藏布江的一条支流边,那日说这小河一年中有九个月是干涸无水的,只是近日雪山上的大雪化了,雪水流了下来,就起了水,深的很,又很凉,粮车过不去,这才要搭桥的。”

    “嗯”,丰绅伊绵觉得有些口渴,低头喝了口汤,又继续问道,“昨夜我依稀记得我砍了那个廓尔喀将领后就晕倒了,后来如何了?粮饷都还在,想来是没出什么岔子。”

    “呵呵,昨个晚上您可是大显神威,于千军之中诛杀敌方主将,令廓贼群龙无首而阵脚大乱,我军乘机反攻,一举反败为胜,歼敌逾二百,伤敌无数,这仗可算是入藏以来的有数的大捷。”说到这里刘顺有些眉飞色舞,“这事大老爷和二老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那个廓尔喀将领当真被我杀了?”丰绅伊绵仔细回想自己晕倒前劈出去的那刀似乎并没劈多深的,应当不会致命。

    “当然是爷您杀的……”

    “不是,我是说那个廓尔喀将领死了?”

    “这个……这个就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大用说当时他被您砍倒之后,立即被一帮廓尔喀人玩命似地抢了回去,随后他们就慌乱,急忙撤了,至于那人死没死到不好说,不过这事倒也无关紧要了,您这首功是跑不了了。”

    “是这样呀,嗯,人家有没死现在还不好说,你就别四处张扬说我什么‘于千军之中诛杀敌方主将’的浑话了,免得叫人听了笑话。对了,昨晚你去白马诺顿营地搬兵,怎么那么久不见人来救?”问道这话,丰绅伊绵有些皱眉。昨夜情形看的清楚,廓尔喀人当时不过是派了百十人去拦截藏兵,主力都集中到这边,谁想他们上千号人竟能被堵住近半个时辰,害得粮饷险些丢失。

    “爷,正要和您说这事,昨晚我跑去报信,那白马诺顿闻言有敌来袭,仓促点兵出营迎战,不想刚与前面的廓尔喀军交上手,就听的营内一声炮响,顿时起了大火,烧了半个营地,藏兵随即大乱。原来是有数十个红帽喇嘛的奸细一直藏匿于军中,此番做了廓尔喀人内应,紧要时刻炸了营中的数百斤火药,随后又到处放火杀人,搅和的险些炸营。白马诺顿混乱中受了伤,无力压制,只能任由其乱下去。最后还是靠游将军领人去才平息的。我当时虽一千个心思回来,但一直被裹在乱军中,几次只身冲过来,却都被廓尔喀人挡了回去,真是对不住主子,有负您的重托了。”

    丰绅伊绵眼看着刘顺说着又眼红了,心想这小子还真眼泪不值钱,忙接过道:“这事不怨得你,我这不是好好的不是。至于藏营的事福大将军自会处理,我们且不理论了,自管实情上报就是,白马自求多福罢。”说了会话,身上恢复些力气,精神也好许多,觉得腹中饥渴难当,端起汤来猛灌,转眼一碗就喝光了。

    “今天的这汤有点咸,喝着不像老周的手艺,他今天可是失了水准,不过还能将就,来,再舀来一碗,顺便给我捎几个捏好糌粑,真有点饿了。”

    “爷,这汤是我照老周的法子熬的,手艺差了些,您别怪罪。老周……老周他昨个已经为国捐躯了。”

    “什么?”

    看着他主子失声后,愣了足足半响,脸上的悲戚才慢慢露出,刘顺遂放了心,擦了眼泪,也没有多言语,自顾去端了汤,又拿了几个糌粑回来。

    “大爷,老周是熬了半宿才去,不过他自个就是大夫,晓得被箭射到了要害,没治了,所以他一直没拔箭,只给自己上了几针,止了痛,到是没受什么罪走的。没咽气那会还给爷看诊过,说您只是脱力了,不碍事,静养段日子就好了。”

    片刻后,丰绅伊绵长舒口气,缓缓接过汤碗慢慢喝了几口,心境渐渐平稳,收了泪水,轻叹道:“自我得了这病后,这些日子来多蒙老周照细心照顾,若没他只怕我这命是多半丢在这臧边了,原想回京后好好报答的,谁料……”

    “大爷,不必太过伤怀,这战场之上生死本来就是平常的事,既然来了,大家心里都是有准备的,有您这份心,老周在天之灵也当欣慰了。”刘顺安慰道。

    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回想了下自己昨夜也杀了许多人,现在胳臂还酸痛着,既然能杀别人,自己这边的人被杀也是应该,毕竟这是战争,只是这次死的是自己熟悉的人罢了。世上哪有不死人的战争?看来这往后诸事都要看开些才是。

    “老周家人日后当寻得仔细照料,也算我们尽了一片心,不枉相识一场。”

    “爷,您只管放心,我理会的,就冲多日来我与他交往的情分,我也会的。您先养好身子要紧,这下面的路还长着,多吃点东西吧。”

    塞了两个糌粑,又喝了点汤,丰绅伊绵便没了胃口,手上纹理下淡淡的红丝和浓稠的血腥味,实在让人不想吃它拿过的东西。在刘顺帮助下换了身上血迹斑斑的外衣,又打来河水认真清洗一番,洗漱完毕后,方觉清爽了,精神也好些,只是身子依然乏力。又休息了一会,恢复了些力气,勉强能下车,便起身在刘顺搀扶下沿营盘缓慢走动起来。

    一路走过,丰绅伊绵依旧如往常一般和众人打招呼,顺便闲聊两句,只是这次将士们回话的语气与看他的眼神明显与往日的不一样了,陡然多了几分敬畏,其原因自然是昨夜的那一战关系。他这个平日大家都以为是绣花枕头的满洲少爷,谁想战场上竟有那样骇人的表现,着实大大出了人意料。有些胆小的藏民还有被吓着的,当真以为他是夺命阿修罗王在世,竟不敢回他话。

    二人踱步转了半圈,只见一处帐篷四周戒备很严,看着奇怪,便走了过去。走近正巧见到吴大用正杵着长刀坐在帐口,与帐内一人说话,言谈间很是轻松,偶有笑语传出。

    忽见丰绅伊绵过来,大用忙正身做礼,口中问候道:“大人有病在身,多注意休息才是,这巡营的事务交与游将军就是。”

    “我哪里是什么巡营的,就是躺乏了,出来活动活动身子骨的。你这是在和谁聊呢?这般热闹。”

    “这里是关押昨夜所获俘虏的地方,方才游将军说人手不足,就叫我带兄弟帮他暂时照看下。当时大人尚未醒来,这事便没先向您知会声。我自己擅自做主带两个兄弟过来了,望大人不要见怪。”

    闻言,丰绅伊绵摆手道:“不妨事。”

    说着就向前伸头往营帐内看,只见里面坐着十来个双手后绑的廓尔喀人,其中多数神情萎靡抑或麻木不仁,少有两个仍满目怒气的,却也没敢出声。最奇怪的是坐靠门口最近的一个战俘,他肤色虽也黝黑,但长相与服饰却与他人显著不同,瞧着像是个阿拉伯人,更怪的看他脸上神色非但没有丝毫丧气,反倒有几分兴奋,只是突然看到丰绅伊绵,神情上瞬间又多了些畏惧。

    夕阳已落,光线有些暗,看着好奇,丰绅伊绵便向帐内走近些,想仔细看看。正瞧着,见那人猛然直身站起,见此异象,吴大用脸色突变,一个箭步冲向前来挡在二人中间,手上的长刀不知何时已出鞘,稳稳架在了那人脖子上。这一变故让在场诸人均吃了一惊,那阿拉伯人吓得一跳,忙忙后退,嘴里大叫“饶命”。丰绅伊绵不知所措,下意识后退一步。刘顺急忙顺势挤上前来,挡在他主子前面,拉开了架势。几个卫兵也都马上围了上来,抽出了兵器。

    “你懂汉话?”丰绅伊绵惊喜地发现这个阿拉伯人喊的“饶命”虽有些蹩脚,但绝对是正宗的汉语。

    “是呀!是呀!尊敬的大人,我不光会说官话,粤语说的更好。我的船队是来往于巴士拉和贵国的港口城市广州的,我曾经在广州做过很多次交易,在那里我也有许多的朋友,既有是作商人,也有是当官的。”那人连忙解释道,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听到这话,丰绅伊绵顿时来了兴趣:“是么?这到是巧了,看来你对中国到是蛮了解的。不过,在听你的故事之前,阁下能否先向我说明下,你此刻为何在这里?”

    “好的,大人,在向您说明我在这的原因前,请允许我先做下自我介绍,我是来自奥斯曼帝国巴格达行省巴士拉的航海家维拉迪•侯赛因•马吉德•巴士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