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芄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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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的芄兰是个异数,姿容优美,气韵脱俗只是原因之一,也正因为她的出色使得后宫的妃子容忍不得,她们是视皇帝宠幸如性命的,一旦身边有这么个让男人心动的少女,就好像头悬利刃一般,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如果她会争取,或许还能在皇帝面前卖弄无辜,这种楚楚可怜的柔软男人更喜欢,多半也能赏个昭仪之类的头衔,如若再为皇上添个皇子公主,那荣华富贵更是享用不尽。只可惜,她不会,我不知道她是没这个心计,还是没这个兴趣,后宫女人的咄咄相逼,加之她自己的不争,让她落到这般田地也实在难怪。

    她时常抬着头,不像一般下人一样,唯唯诺诺,甚至还很爽快利落。那种姿态却并无任何凌人的高傲色彩,相反是一种别样的清心寡欲,似乎在这里她只是暂时停留,身边的事宜和她都没关系。

    我选择她多半是有些拯救的意思,与其在宫里消耗自己的一生,倒不如,以退为进,跟我到房家。虽然在房遗爱身边就好似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中,但是我相信,比起要和后宫的妃子你争我夺,勾心斗角,这个房遗爱,要好拿捏得多。

    她也的确没让我失望,很快房遗爱就开始离不开她了,很少来我的房。他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我也早将他看死,这对我实在是很值得庆幸。她可谓是把房遗爱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使得房遗爱对她也有些敬畏之心。这点让我有些意外,幸而我是个公主,这个身份不可能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否则,我想我在她手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如果将她想象成一个软弱的女人,那可就是大错特措了。倘若她仁懦,那早在我能见到她之前,她就已经命丧黄泉了,后宫可不是个讲人性本善的地方,每天都在上演你死我亡的故事。她对我的态度是感激,但也不是畏惧,是不卑不亢的。我甚至有时怀疑,她怎么会址是个庶民?她理应是个名门之女,是个大家闺秀。

    打断我这种想法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认字。这使得我对她有了些许怜悯,在房家寂寞的生活中,我也必须给自己找些事做,做她的先生,也就成了这些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很聪明,天生就有个不错的脑子,她的记忆力极好,很快就识得千字,可贵的是,她很努力,我能看出对于文字,她有很浓厚的兴趣。我们时常教授到很晚,但却丝毫不感疲累。

    不过,说到底,对芄兰,我也只是喜欢和怜悯的感情,因为她还没有经历过我的喜怒哀乐,自然也就不可能像和潺玢那样有姊妹情谊和默契。所以,我对她,是有芥蒂的,我相信,她也一样,她对我的依赖,一来是出于我的身份给她的威慑,二来则是由于除了我和潺玢她还没找到能更加亲近的人。

    这天正逢中秋佳节,按照惯例自然也免不了和房家老老少少共聚赏月,不过是男人说男人的,女人谈女人的。这是太太立下的规矩,既然是在自家的宅子里,也不必拘礼,男人在场,女人也不好说家常。那房家老臣又是个出了名的惧内,不敢说什么,想来也是盼着的。于我,既不用见房遗爱的嘴脸,又不用和房遗直照面,也难得自在。

    我拉着芄兰的手,走到院子里,只有嫂子一人坐着:“嫂子好啊。”

    “妹妹客气了……”芄兰向她行了礼,“哟!是芄兰妹妹啊!今天好不标致。二弟真好福气,又有公主抬爱,又有美人相伴,享尽了人间赏心事了。”

    “大公子学富五车,又是银青光禄使大夫,身居朝堂,那才叫青年才俊呢。嫂子就别拿我取笑了。”

    太太姗姗来迟,大家起立问好,“别那么拘束,不过是赏月罢了。都坐吧。”

    “今晚的天气不错,万里无云的,这圆月也看得清了许多,又大又亮。”嫂子说道。

    “去年就没能看见,天气阴沉得很,就差下雨了,也是扫兴而归。”太太转向我,“那时你还没来房家呢。”

    “看来,我的运气不错,来房家的第一次中秋,天公作美……”

    “公主是天子之女,自然天公也要给些面子的。”太太调侃的说道。

    “母亲又拿我取笑。”

    沉默片刻,太太说道:“这月饼倒做的小巧……”

    “不光小巧,里面也有文章呢。”嫂子说道。

    “哦?这月饼的芯,翻来覆去不过这么几样,还能有什么花样?”

    嫂子一一为我们说明:“这次的月饼里,这几个添了枣泥,那几个加了炒过的茶叶磨成的粉,这些是腌过的杨桃肉,那些是碾碎的薄荷叶,这几个是掺了鲜榨的玫瑰芍药液,剩下的还有用砂糖混着百合莲子的清火馅……”

    “这么倒是新鲜得很,还都是第一回听说。”太太拿了个百合莲子馅的,“也难为你这么有心,真叫我见了世面。”

    “可不是吗,我也从没听说过月饼还能这么做的,嫂子真是能干。”

    “噢哟!这么说可不是折煞我了呢!我也只不过尽了本分,想来大家过的开心,也就好了。怎还谈得上能不能干的呢。”

    我和芄兰都伸手拿了个茶叶馅的,我连带将那个玫瑰芍药芯的给潺玢。

    “公主,这可不当,还是公主和各位主子品尝吧,我们只要伺候好了主子,比起吃了月饼都甜。”

    “客气什么,到了房家不都是一家人,还你推我让的,这些个月饼也着实新奇,尝尝也无甚不可。”我往她手里硬塞了塞,“你就吃吧。”

    “是啊是啊,”嫂子尝着月饼,“既然公主给了,就别计较了,这知道的权当你嫌弃我们房家的粗食,这不知道的还当我们房家人的眼是长在头顶上的,连块月饼都不让下人碰呢。”

    “大少奶奶,奴才可不敢有这等意思。”

    “知道你没有,那就吃吧,也别白费了我的一番心意。”

    “公主,今天晚上你那么做多不好呀。”潺玢一边铺床一边说道,“那大少奶奶定是不舒服的。”

    “怎么,你还怕她不成?”我手持玉梳理青丝,“我就是做给她看的。”

    “公主这我可就听不懂了。”

    “我把这月饼给你,就是要告诉大少奶奶,我和你是姊妹情谊,远非芄兰能及得上的;我猜她看芄兰总往我这儿跑,就觉得在我们俩人之间有机可乘,她可趁机离间我和你,让你为她做事。我是公主之身,料她也不敢对我怎样,只是,你虽然也是宫里出来的,也是我的人,但也难保她在背后会搞什么蹊跷。”我坐上床,“潺玢,你对芄兰其人怎么看?”

    潺玢也预备躺下,在房家的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她和我共寝:“我说不好,只觉得她深不可测,她从来不犯错误,也从来不争什么,但看得出很有城府。”

    “这种人最可怕,虽然言语不多,但不见得心眼就少。一旦咬了你,就绝不会松口,直到咬得对方血肉模糊,血尽而终才算作罢。”

    “我想,让她跟着驸马,她自己也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那是当然,她好歹也是宫里的人;况且我出嫁的这段日子里,父皇肯定没少去我的寝宫,一定见过她。”我放低声音,“我看那天我带走芄兰的时候,父皇看她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若不是我向他要人,他才不会轻易答应呢。一个受过皇帝宠幸的女人,怎么看得上那个脓包。”

    “那公主为何要把她带到房家?”

    我冷笑一声:“玢儿,你在宫里那么久还不明白。天下女人哪一个父皇得不到,那些佳丽对他也不过一时新鲜,新鲜劲一过谁还记得美人当年绰约风姿?料她今后至多也就个昭仪,要作妃子她还不够资格,父皇也不会这么糊涂。加之宫里的女人那个不是心藏万计的,哪儿还有她说话的份。倒不如我把她接出来,一来让她有个依靠,二来也给房遗爱做个人情,免得这男人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那芄兰未必这么想啊。”

    “她怎么想的我可管不了,就算她不服又能拿我怎样?她若胆敢对我不敬,我可以亟时赶她走,在房家,她就必须听我的。不过,只要她侍奉好了房遗爱,我也不会怎么刁难她,表面上大家还是一团和气、互不冒犯的。”

    潺玢顿时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

    “没怎么。公主,我总觉得您这么做不太好,那芄兰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

    “潺玢,你也不用担心,我的身分自然是我的护身,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至于你,也使我身边的人,他们若敢对你怎样,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那时我并没想到,那个我带出来的清丽女子会对我有何威胁,甚至会加害于我。我的高枕无忧还是使我自己重重地跌倒在地,我对她的恩泽,也成了她视我为敌的原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