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地说道,“你自然是不信的。”
我们就这么走着,走着,一阵寒风吹来,我又微微颤抖了一下。
房中的湿暖让我有些目眩,这一切都是我的吗?他们是一对热烈的铁,不能暖我的心,却只会把我挡在门外。
潺玢和几个女婢迎过来:“公主可算回来了!”
不知道潺玢什么时候拿来的姜汤:“公主,快把这姜汤喝了罢,外面这么凉,您又穿得这么单薄,可别着凉了才好。”
我看着星热的烛光和炉火焦灼地跳跃着:“潺玢,我想歇息了。”
“是,公主。”
“你们都退出去罢,就潺玢留下。”
我倦怠地洗漱着,懒散的把被子掩在半身,“潺玢,你过来。”顺势往里挪了挪,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吹灭了灯,徐徐走来。我忽而发现她的体态已经比我原来的印象成熟了许多,婀娜多姿且白皙丰满,带着不变的青春透彻,是山谷里的泉眼,虽然我并没见过。
我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的潺玢:“打疼了罢,让我看看。”
“没有,也是我自己太多嘴了,怨不得公主。”潺玢用那双泪眼笑着。
“还是有些肿,明天你就休息着罢。”
“咳,我可没那么娇贵,劳烦公主操心了。”
“潺玢,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顺从父皇到这儿来。或许,当时再任性些我的生活就不一样了。”
“公主,事事都是没有如果的,‘或许’您的坚持会使你变得更糟糕,毕竟现在您离皇上很近,房府上下也都对您很好。”
“是啊,叫我尽说傻话。早点睡罢,你今天也累了。”我对着她笑了笑,“我知道我出去的那段时间你都跟着。”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没说什么便也躺下了。
“唉,我若不是公主那该多好。”
“公主又说傻话。”
两人都噗嗤一笑,似睡非睡地入梦了。
我们在梦里玩耍着,无忧无虑的,她不是女婢,我不是公主,我们只是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我们笑着,跑着,疯狂的挥霍着我们的青春,真痛快,真愉快。我们是水中的游鱼,在水池里欢畅着。如果我不是公主那该多好……
阳光冷冰冰的拍打着墙,画着窗影,我打了个寒噤。
潺玢早早就起床了,我也慢慢爬起来,可怎么都昏昏沉沉的,手脚都没什么力气:“看来昨天不该出去的,到现在还累。”
“公主,您的脸色可不太好,该不会是赶上风寒了罢。”潺玢焦虑的摸摸我的额头。
“哪有这么娇贵。”我牵强地笑着。
“怎么没有,瞧这额头烫的,怕是要叫御医来。”
我又昏昏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躺了多久,总感觉脑子里空空的,身上也是空空的,像是要飘走了,又像是要沉下水去。温度在我的脸上,四肢,全身喷发着。其实这感很愉快,让他好好挥发吧,把我的消极,把我的沉郁都释放出来!真愉快!
我本没想到这风寒来得这么强烈,在我单薄的灵魂上又深深挖走了一块精力。我的思路在到处游移,找不到归宿,我不想控制他,他是个绝妙的借口,能给我的迷乱找到放任的理由。我哭了,但只是淡淡地泪水,浅浅的划过发烫的面颊,咸涩的泪水抚摸着我的嘴角,像一双婴儿的手,懒懒的软软的,我闭上双眼,似乎又睡了过去。
我看着眼前的清透的纱渐渐成了一条条漂碧的水,在弥漫着薄雾的空气中蔓延着,我的身体顺着乌篷船在水面上摇晃,船夫唱着悠久的民歌,带着吴越糯软。我在吴国?三哥的吴国。周围像死灰般寂静,但我很喜欢。船将我载到岸边,瞬即变成了水,连同那船夫化为烟云。
三哥站在那里,他变了很多,眼神不再是犀利尖锐,而是充满了江南的潮湿温柔。一丝苦笑带过他的嘴角:“高阳,你瘦了。”
“三哥还会介意我的身体,真让我意外。”我冷笑一声。
“高阳,别这么对我说话好吗?你应该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不希望?”我打断道,“我看三哥是恨不得我死,责怪我成了你的累赘。”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但我从没有这样想过,哪怕只是一瞬间。”
“是吗?那好我问你,去吴国之前你见过房遗爱,对吗?”
三哥顿了顿:“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他就是我的夫君!你明明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可我能怎么办?我离长安这么远,就算知道了,我又怎么和你提。况且告诉你的唯一结果就是你还是得听父皇的安排。”
“你去吴国的一路中父皇的圣旨就下了,直到我出嫁的那天你完全有时间告知我,至于父皇在不在乎我的想法,这无关紧要。我看你是在这片温润水乡里沉浸得忘了长安,忘了父皇,更不会记得我了。”
“我明白了,你并不是因为房遗爱责怪我,而是因为仁,是吗?”
“我从未怪罪过他,我只是对你失望,三哥。你说过,你会永远守着我,保护我的,哪怕我们天各一方,你还是会记着我,念着我的,你永远不会背叛我,可是今天你却食言了。”
“高阳,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过去的承诺谁都不能保证他是不是永恒的。”
“哼,你和父皇一样会找借口。你们都在骗我,还打着关爱的旗号。”
“高阳,你只是因为还没找到真正爱你,和你真正爱的人,所以……”
“所以我是在嫉妒,是吗。三哥,我原以为这么些年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没想到你也是一样的,你跟他们都一样!祝你和你的妻儿好好在江南生活下去罢!”我转身欲走,却踩碎了脚底的一块砂石,身边的水转而成了陡峭的悬崖,我失足掉下了深渊,横长在崖壁上的树杈刮刺着我的身体,只有三哥的声音:“高阳,如果是我的错,那就原谅我罢……”
我倒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挣扎着,似乎抓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冷汗已然浸湿了衾被,而我的手却紧紧攥着那个人,“大公子,”我低头说着,匆忙地缩回手,潺玢将纱帘放下,“刚才冒犯了,真对不起。”
“没什么,谁没个生病糊涂的时候。”寒风不停地从窗外送来,吹扬着他的发丝,青色的纱帘被断断续续的卷起,帘外的人脸只能隐约的看见,“潺玢,把窗关上罢,公主的病方有些好转。”
“多谢大公子和嫂子了,这么小的病还要劳烦你们探望,真是罪过。”
“妹妹何苦这么说,”她是房遗直的妻子,是个娟秀纤丽的女人,自然也是大家之女,举止落落,在房家很是得人心,“你生了病倒是我们没照顾好,哪里谈得上劳烦,罪过就更不敢当了。幸而,这两天御医也上心,奴仆也都守本分,老爷太太时常问起,他们更是不敢有半点怠慢。妹妹只要把身体调理好了,我们自然也就放心了。”
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套话,未必真心这么想,好在也是逢场作戏,不过是面上的功夫:“嫂子这么说叫我怎消受得起,只愿家里上下没嫌多事就万幸了。”
“妹妹何苦如此见外呢,自来了房家,就是一家人了,可别太拘束了才好。初春向来是又潮又寒的,极易得病的,妹妹以后可得多加小心,”转身对这房家的女婢说,“你们也要好生伺候着,否则外人还当我们房家调教无方,招人笑话。
“这回事,想必也是你对她们都太客气了些。她们就会得寸进尺。”
“好了好了,我看你今天话也多了些,让公主好生歇息了罢。”房遗直说道,“公主,那我们就此告辞,你也要多多珍重些啊。”
“嗯,”我浅浅一笑,“改日身体再好些,定要到嫂子那儿走走的。潺玢,替我送送大公子和大少奶奶。”
“不用不用,你去照顾公主就是了。”说着也走远了。
“潺玢,泡杯热茶来。”
潺玢说道:“御医说了,茶的寒气太重,这些天还是不喝为妙。”
“一场风寒倒也弄得兴师动众的,回头他们定又说我这公主娇贵,亲近不得。方才那大少奶奶可真会来事,说话一套套的。”
潺玢冷笑道:“她在背后可没少造次。她那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了,把活人说死了,要不是因为您是公主,她可不会这么客气。”
“这我怎不知,宫里那些人我看多了,她跟她们就是小巫见大巫。只是潺玢,以后叫她们少跟她的丫鬟来往,都说仆学主样,到时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出来,大家都过不去。”
“哎。公主,衾褥有些潮了,我给您换了罢。”
“嗯,还有这身衣服也一并换了罢,换之前我还要洗个澡。”
“哎。只是,公主,现在洗澡,可是会着凉的呀。”
“我可管不了了,这些天躺着都快僵了,热水放的多些就行了,我还没这么娇贵。”
那是我病愈后的第一次出门,却只觉那段病榻上的时光原来这么漫长,恍如隔世。园中嫩芽出柳,群芳竞妍,芳草铺茵,莺啼燕语,小池潺湲,一派光暖风和,水绿烟轻,令人神怡。
我走到房遗直的住处,因了先前允诺,待到无恙,必将回访。
在不远处整了整衣裳,捋了捋青丝,将发饰拨正,把汗水轻拭,悠悠挪入。
“公主来了,”房遗直放下手中的书,谦和地笑着,“请坐。”
“嫂子今天不在?”
“她去母亲那儿了。公主今日气色不错啊。想必身体已无恙了。”
“已痊愈了,还多谢大公子关心。”
两人片刻沉默,潮湿的风从敞开的门外送入,软绵绵的顶着竹帘,夹杂着竹片的味道缠绕着这房间,像个女人的鼻息,懒懒的。
“今天怎么就潺玢一个人跟着。”房遗直打破了沉默。
“哦,”我回过神来,“我不喜欢那么多人跟着,况且我想出门走走,人多了,也就走不成了。”
“我还以为宫里的皇亲都不甘寂寞的呢。”
“怎么?”我调侃的说道,“大公子想我是个肤浅的女人?”
“我可没说公主肤浅,”他剑眉一挑,笑道,“不甘寂寞也并无不齿之处。”
“自古文人大多心远市声,甘居陋室。你说我不甘寂寞,若是于一男子,自然是赞语,于我,一女子,岂不是说我庸俗?难不成我还能身居朝堂,立功立业?”还是调侃的语气,带着笑颜。
“心远市声,是因为不屑染官场污流,其实还是追求仕途,夜思庙堂的。男人谁不乐得大展拳脚。至于公主,”他顿了顿,抿了口茶,“古有妇好樊姬,怎知今不会另有女中豪杰呢?”
“啊呀呀,大公子快别奚落我了,叫别人听见了,不说你口无遮拦,倒会笑我自不量力呢……瞧,潺玢正抿着嘴笑呢!”
“公主和大公子玩笑,何苦牵上我,那我取笑。”潺玢微微撅着嘴,红着脸转过身。
我和房遗直都噗嗤一笑。
“是了,是了。公主,切莫殃及池鱼。”说着,还玩笑般的作了个揖。
“好啊,你们两个……倒是一条心啊。”
说着三人都笑了。
“大公子,可否许我一览你的书架?”
“请便……只要公主不笑话我的书粗浅就好。”
“哦?那我倒要看看的。”我笑着站起身,走到房遗直的书架前,古籍错落有致地陈列着,近处能嗅见一股淡淡书香。四书五经自少不了,且本本都年代久远,约摸每朝每代、春秋战国的史料尽有,册册批注,兵法诗集更是不胜数,另还放着几本琴书棋谱,几案上还有本厚厚的笔记,记录着他的阅书心得。
“想不到,大公子真是学富五车啊。”
“能听到公主的褒奖,三生有幸。”
“这本陆机的《文赋》可否借我一阅?”
“公主既然喜欢,自可拿去。”
之后,我们攀谈了许久,他的言谈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能让你静静地听下去,且颇有回味,他和他的弟弟实在是太不一样的两个人,我真希望当时嫁的人是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