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房遗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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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段和皇宫隔离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深信那段经历、那个男人对我的影响会是终身的,只是那时清新的爱情的甜蜜溢满了我的心脑,我甚至还幻想过和他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婚姻生活,应该说我把他视作上天对我不如意的弥补,我爱他,我珍惜他,就如同对待自己的性命——这与我现在的心境完全不同。

    我坐在从东宫回府的马车上,阳光伴着临近日落的时辰丝丝缕缕的透过竹帘,慵懒地扒在车中,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响,偶尔吹开竹帘飘进一两片来。热闹的人声在街道上方浮游着,我很喜欢听那些市井的笑谈和发生在买卖间的你来我往,仔细听听,你会得到一些尤其令人愉悦的轻松和家长里短的智慧,或许他们很可笑,但却是连欺骗也透着实打实的真诚,他们这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尽管一月不到,却已足够钩起我的恍如隔世了。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时脑海里在想什么了,竟那么不堪一击被街上的咿咿呀呀取代,而且就此别过,再找不回来了……

    回到房府之后没多久,房遗爱便匆匆忙忙跑来叫我见见他的兄长,又是一个我从未谋面从未听闻过的男人。哼,想必也定是个既不中看亦不中用的东西。这一天也真是够我疲累的,我不想好好整顿自己,也没这个气力,他也不是什么贵客,而我,又为什么要那么执著于一幅空空如也的皮囊呢?我怠惰地信步而至,什么都比喻不了我初见房遗直后的窘迫,我很后悔竟然用这么一副糟糕蓬乱的模样出现。

    我想任何人,尽管他的眼光是怎么与众不同,都不会有和我截然相反的结论的。那个房遗直的骨骼清奇、温文尔雅和他弟弟的蠢笨简直就是天地之别,他的双目灵动得像风中的新竹——叶片虽轻薄却有拍打出叮泠声响的力量,风拂动着他的衣袖,仿佛是在爱抚着空中的云。他看见我好像有些惊异,我想他一定没想到这个人们口中高傲的公主今天会这么狼狈。他向我微微一笑,就像先前车中的阳光一样,暖暖的、淡淡的。我呆呆地站在那里,除了羞涩、难堪没有别的此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了,我粗糙地回以一笑。房遗爱侃侃而谈并无法消退场面的尴尬,幸而,这位兄长解围:“遗爱,我看,公主像是累了,让她早些休息吧,明日在说好吗?”他的声音真好听,关键是他有比房遗爱高出千万倍的头脑和思想,看来老天的确是有些不公平的,虽然同根,但是两张不同的面目,这个叫房遗直的男人或许才是真正适合房家这片素雅的主人。

    我的心绪一直无法平静,因为我第一次感到那种爱情降临的心醉感觉,我知道这是不道德的,虽然每次这种想法跳出,我便用尽理智克制,这是我在过去的多年生活中仅会的一点东西了。

    我减少了游园的次数,尽管那里的苍美景象始终是吸引我的。原因其实还是房遗直,我想我的确是在逃避他,一部分是对于那天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邋遢形象的羞惭;另一部分,自然也是主要的,是出于对我自身的控制。我深知,一个出色的男人在女人身上的力量,因此我不能对他有那种感情,那情是魔鬼般的东西,又是蜜糖般的东西,会让人深陷其中,还醉不自知,等到睁开眼,却发现为时已晚。我的变化的很微妙,没人看得出来,包括潺玢,旁人只谓那是因为一个娇惯的公主对眼前的环境失去了兴趣。

    在房府要和房遗直完全隔绝是不可能的,可每每遇见他,我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超出伦理范畴的表情和动作,但心还是乱的,所以就更不爱说话。我渐渐有些怕见他,那种惶惶连潺玢也看出来了,她有时比我更悲观,因为她比我更理智。她看得出我的心思——这是我们从小的默契——会淡淡的提醒我,这样的提醒也只有我能知晓。

    我起得很早,松软的缎被盖在我的腿上,暖暖的。我懒懒地坐在床上,叫潺玢打开窗,好让初冬的阳光洒在身上。我很喜欢秋冬的阳光,不像春的潮郁湿闷、夏的炎热浮躁,是和平安详的、也是暖暖的,这暖里更是有些催人珍惜的,仿佛一眨眼就会变成犀利的冷风,像刀子似的。那时的绿色还未谢尽,还有些郁郁葱葱的,只是也和那阳光一样,或许瞬间就会变个模样。

    “公主,快些穿衣吧,会着凉的。”潺玢早已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待在一旁,“公主今天不出门了吧。”

    我愣了愣:“嗯。”

    “还是不去的好,现在这天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可容易感上风寒了。”潺玢边说,边偷偷瞟着我。

    我拿起茶具——这是我的习惯,在早膳后总要先品口茶的。

    门口有个丫头,探头探脑地招呼着潺玢。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我边吹着茶,边说道。

    那丫头战战兢兢地低着头走进来:“回公主的话,大少爷想见您。”

    我还是吹着茶:“那就叫他进来,站在门口坐什么?叫他干等着?”我喝了口茶,抬头看她,“这么简单的规矩你都不懂得?好叫我被人埋怨吗?”

    那丫鬟被吓了不小,头低的更低了:“奴婢知错……”

    “你出去吧!”我暗暗说道,“这房家,连个丫鬟都调教不好!”

    谁知,我正嗔责那丫鬟的时候,房遗直早已在门口站着了,当然,我说的和做的也都被他看在眼里。他还是微笑着,慢慢走进来,直到我跟前,等我站起来:“公主,请谅我的不请自来。”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我有些事要和你说,是关于遗爱的。”

    “房遗爱?”我不解道。

    “能否请她们都先回避?”他顺势四下扫了一遍,带着模糊的深情。

    “你说吧,她们都走了。”潺玢其实早就将屋内的丫鬟打发走了,自己也在外做着自己的事。

    房遗直正了正颜色,挺直了腰板,收起之前对我的有些敬畏的神情,顿了顿:“公主,既然此地只你我二人,我也就直说了。

    “公主。我知道,你自幼生活在你的哥哥们和圣上的宠爱和关怀里。他们是那么优秀,所以,单凭遗爱的才学相貌,你是万看不上的。”

    我不发一言,又抿了口茶,抬头看着他。

    “但是现在,他是你的夫君,不论你是愿意接受,还是不愿意,这都是事实,已成定局,是无法更改的了。你应该好好待他,这是你的本分!”

    我冷笑一声:“你怎又知道我待他不好?”

    “你待他好,就在新婚之夜把他赶到厢房,就向皇上百般嘲讽他的厚实?”他瞪着眼,透着愤怒,却又有些无奈。

    “看来,他是向你倒了苦水了……那我告诉你,如果你们房府上下都认为我生来唯一会的就是通过应承父皇变本加厉自己骄奢淫逸的生活,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成全你们房府成为皇亲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父皇。我会稀罕你们房家的什么?你们有的我什么没有?”我深吸一口气,“当然,我很爱我的父皇,我会在外人面前维持你们房家和我的颜面;至于别的,你、你们房家所有人没有这个资格命令我。”

    房遗直看着我,那是一种惊异的表情吗?我已经记不清了。除了那个清瘦的背影,房家,我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我太累了。

    我的那番话是起作用的,自此后房遗直从未和我说过需要我履行贤妻责任的话,但面对我,他的表情也更冷漠,也许还是有着敌意的吧。幸而我对他的感情还未到炙热的程度,自然我们之间的冷淡对我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我平静地,同样也寡欢地渡过了几月……

    “公主,”潺玢跑着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这里有封信,像是吴王寄来的。”

    “什么!”我有些失声叫到,夺过她手里的信,连忙小心拆开。

    我得到的是个好消息——三哥的第一个儿子,仁,降生了。

    不,这是他的福音,不是我的。那么,我的福音呢?

    “公主,吴王可有些时日没来信了吧。这会定是有什么好事呢。”

    “新出生了个儿子,取名仁,仁义的仁。”

    “那可真是好事呢!”潺玢边忙着做事边说着,“想来,吴王一定很高兴呢。都多久了,才得了这么个宝贝。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我呆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潺玢,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公主听了吴王的喜讯不高兴吗?”

    “怎么会呢。”我苦笑道,感到一种刻骨的苍凉。

    “公主,我明白。您和吴王的感情终不能使您轻易的接收这个消息。但是,公主,现在毕竟不一样了,他不再只是您的三哥,而您也不只是他的十七妹了。您和他,都有各自的生活了,终是不能始终活在过去的……”

    我“啪”地一声打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谁准你这么多话!”

    她的半边脸肿了,眼眶含着泪。这是我第一次打她,虽然曾责备过她,却从不像今天这样。我们无隙的生活或许使我们都忘记了原本的身份,但真的是因为身份吗?只是身份吗?那如果不是,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论是在谁的眼里,作为仆人,她是本分的,更可贵的是,她身上有种似水的灵慧,也正是因此我才会在那么多宫女中单单喜欢她,并毫不介意地和她深谈。所以我更后悔了,手中发烫的温度迅速爬上我的脸上,散布在我的身体里,我回避着她的眼睛,落荒而逃般地走出房间。

    “公主,你去哪儿?现在出去会受风寒的!”潺玢叫住我。

    “我想出去走走,你们谁都不准跟着我!”

    她和那些女仆还是跟了几步,我有些怒了:“我说的话是不是不管用了!难道还要我再动粗吗!”这方才镇住了她们,尽管我知道她们会躲在不远处。

    我还是往园子里走,因为此外,我想不到别的去处。

    已是初春了,但清冷的天气依旧强烈,甚至是有增无减。缕缕清风擦拭着我的裙摆,透着寒涩的味道,吹醒了枝上的叶,吹乱了水中的天。我打了个寒噤,或许是匆忙出来,衣着单薄的缘故吧。

    我信步游走,在水池边寻了颗石头坐下,看着在倒下的枯竹影中的游鱼,不觉出了神。

    “公主今天怎么独自一人?潺玢怎么不在?”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着实受了一惊,但那张清瘦的脸又让我镇静了些。

    于是,定了定神:“噢,我就是想出来走走。”对着他僵硬地笑着。

    “吴王近来喜得贵子,想必公主定是知道的,我们很为他高兴。”

    “是吧。”我酸涩地牵动着嘴角,“是吧。”继续低头看着水中游鱼。

    突然回过神来,“你怎么会知道?他也给你去了信?”

    “公主,”他的眉眼带着些许惊异,“我和吴王虽算不上深交,但也还是照过面。况且,这是好事,又为何要瞒着?”

    “那他也认识房遗爱喽。”

    “是的。不过只在我们狩猎的时候见过一两面罢了,不甚熟悉。”

    “是的!”我有些提高了嗓音。居然是的!可他竟对这个男人只字不提,冷眼将我推给他。现在还向我炫耀着他婚姻的硕果。没想到,三哥,连你也骗我!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么令人生厌。父皇说的对,我已经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满目疮痍。

    “房遗直,你们房家的每个人都很憎恶我吧。只不过碍于父皇和皇室的身分,才会对我故作敬畏。”

    房遗直惊讶地看着我,但仿佛被想要说的太多的话堵住了嘴。

    “这不奇怪。皇亲国戚,的确是个有分量的殊荣。这种利益的把戏,我在宫里也见得多了。更何况,你们房家也配得上。”

    他还是一言不发。

    “你是生我的气了罢?因为房遗爱。”

    “不,没有。”他终于说话了,“他是我的胞弟,我自然知道他的德性。或许一个简单直白的妻子更适合他。可现实已是无法改变的了,我只能尽力让他过得好些。”

    “驸马,难道还不够好吗?你们男人总是贪心的,永远都填不满。”

    “女人又何尝不是?其实人都是贪婪的,这是自然。公主也不是这样?”

    “看来,你不懂女人。女人有的,往往不是她们所要的,而她们所要的,又总是得不到。不是性贪,而是造化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