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手术室,吕小曼被七手八脚地从推车抬到手术台上。手术室吕小曼不是没来过,可是躺在手术台上,她还是头一回。手腕上的静脉注进了粗大的针头,吕小曼开始接受葡萄糖滴注。
麻药要从脊柱注射,麻醉师让吕小曼转过身去,他说:“会有些疼,你要忍耐一点。”吕小曼顺从地点点头。似乎这个时候,顺从是吕小曼唯一能做的事了。穿刺脊柱疼不疼,吕小曼后来一直记不起来,可能是疼了的,但是这种疼和后面这巨大的疼痛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麻药打进去大约过了两分钟的光景,主刀的主任拧了一把吕小曼的大腿,问:“疼吗?”腿已经慢慢失去知觉了,吕小曼摇摇头,说:“不疼。”主任就又拧了一把吕小曼的肚子。吕小曼“啊”的一声,说:“肚子还是疼,没麻到位呢还。”吕小曼的反应,这个慈祥的老主任并不在意,她轻描淡写地说:“别害怕,你这是心理作用。”说着就动了刀,这切肤的疼痛一下子淹没了吕小曼。吕小曼尖叫着,医生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带给吕小曼的都是排山倒海的疼痛。她哭喊着,挣扎着,她混乱地想要逃离。疼啊,怎么会这么疼,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所有的疼痛加起来也不及此时此刻的十分之一。
助产师按着吕小曼,她抱着她,上身把吕小曼牢牢地压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吕小曼隐约听见主刀的主任说:“麻药加量,没麻到位。”可吕小曼还是疼,此刻所有的感知都是疼痛,疼痛是此刻所有的感知。现在在吕小曼看来,所有形容疼痛的语言都苍白无力,在这种切割撕扯的巨大痛苦里,所有的形容词都黯然失色词不达意。她像一尾被搁浅在沙滩的鱼,恐慌、无助、疼痛、虚弱、奄奄一息……
“老公,救救我,救救我。”吕小曼把手伸向手术室门口,然后在虚空里把手握成拳头。谢辉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她又胡乱地喊:“妈妈,妈妈,妈妈救我……”助产师似乎腾出手来帮吕小曼擦着眼泪,然后轻声安慰着她。不过吕小曼一句也没听清,她已经顾不得听了,疼痛打垮了她,每一个声音都离吕小曼很远很远,让她恍惚得听不清楚,惟有疼痛是真实的,持续的。这真真切切的疼痛缠绕着她,吸附着她,不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
不知道是谁在拼命按压着吕小曼的肚子,她集中精力,听见一个声音说:“马上就要出来了,再忍一下,马上就不疼了。”这种疼痛要结束了吗?可是这每一下的按压都让她疼得屏住呼吸,每一下的按压都把她体内的水分从眼睛里挤出来了。吕小曼想,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了吗?她又想到了实习的时候看到的剖腹产手术,产妇一呻吟,肠子就从切开的腹部涌出来一些,医生就又给塞进去。她想,我的肠子也涌出来了吧?然后鲜红的血液就在她的脑海中氲开了,满眼都是红色,深深浅浅,迷迷离离的。
这时候一个小婴儿的哭声一下子击碎了吕小曼的红色世界,这嘹亮的声音穿进她的耳膜,给吕小曼凑响了一曲最动听的乐章。吕小曼的身体一瞬间突然轻松了,所有的疼痛刹那间都走了,无影无踪。
吕小曼挣扎着问:“宝宝健康吗?”助产师附在她的耳边,乐呵呵地说:“健康,可健康了,你听她的哭声多响亮啊。是个小千金。”
是个健康的小女儿,吕小曼一直盼望着的女儿。吕小曼这下放心了,她这一松懈,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吕小曼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在病房里了,谢辉守在她身边,他们小小的女儿在旁边的小床里熟睡着,婆婆正趴在小床边满脸欢喜地看着小家伙。吕小曼觉得肚子和腿都没有一点知觉,她伸手手摸了摸,小腹已经绑上了事先已经准备好的收腹带,并且在上面压上了沙袋。吕小曼知道这都是缓解疼痛和防止大出血用的。
谢辉见吕小曼醒了,俯身在她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问:“宝贝,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吕小曼摇摇头,她把目光投向小床,谢辉会意,马上把小宝宝抱到吕小曼的跟前。小家伙举着两支胳膊睡得正香,她的面庞五官小巧精致,歪着小脑瓜睡觉的样子惹人怜爱。吕小曼心里的母性在这一眼里就膨胀开了,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喜悦欢欣。
谢妈妈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她凑过来,说:“长得可真像谢辉小时候,啧啧,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仔细看看,要比谢辉漂亮些。”谢辉听了,只是咧嘴傻乐,并不反驳。吕小曼打趣婆婆说:“娘,不嫌弃生了个小丫头吧?”谢妈妈嗔怪地看了一看吕小曼,说:“生气?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就稀罕小丫头儿,看看咱们老谢家每代都只有一个闺女,这可是我们盼来的宝贝疙瘩。”吕小曼又问:“那爸爸呢?爸爸是个老古板,他该失望了吧?”谢辉接口说:“刚刚打电话通知的时候,爸爸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还失望呢!”吕小曼这才想起来要给武汉的家里去个电话。谢辉得意地说:“早打过了。包括姐姐,小姨,舅舅,姥姥统统打过了,放心吧。不过妈没买着明天的票,估计得晚两天来。”吕小曼应了一声,就累得不想再说话了。
吕小曼闭着眼睛,想到书上说,宝宝出生半个小时以后就应该让她允吸母亲的乳房,这样对母亲和宝宝都好。不过吕小曼觉得难以启齿,也就作罢了。宝宝睡醒以后,谢辉给她冲了奶粉,喝完以后尿了一泡尿尿,然后又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小家伙睡着的姿势还是把双手举过头顶,吕小曼问谢辉:“老公,宝宝为什么做个举手投降的样子啊?”谢辉点点吕小曼的额头,笑道:“傻妞,这是因为小宝宝在肚子里最后几个月都是这个姿势,已经习惯了,等到过段时间适应了自然就不这样了。什么举手投降呀,这是我们的小公主在振臂欢呼她终于见到她爸爸了。”说完,谢辉直接把吕小曼的白眼忽视掉,趴到小宝宝的床前,小声地说:“小乖乖,叫爸爸。哈哈,你这个贪睡的小懒猫,太阳晒到小屁屁上来啦。”
同病房女人的婆婆问谢辉:“你怎么这么稀罕孩子呀?你看看我们家小子,对他儿子简直不带瞅一眼的。”谢辉说:“那能一样吗?我已经三十出头了,这才盼到这么个宝贝丫头,哪有不稀罕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