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宣道,武丞相骁墨无所事事,置朝政于无顾,流连风花之地,降为五品司职。
象牙板后的骁墨无所谓一般笑笑。
宫文儿听亓还如是说,手里的茶盏捏了半天还是无语。胸口不禁疼起来,抬头看看亓还,“骁丞相的事情还是不要插手太多。他的父亲为国殉职,皇上不会怎样他的。”说着自己皱了皱眉,额角落下汗来。心里有些慌,自己一直以为也就是几日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拖了这么多时日。
亓还道:“我去丞相府看看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宫文儿已无力说话,勉强点点头。
待亓还走后,如意一把按到她身后,语气急切道:“主子,你还好吧?”
宫文儿一手按到胸口,“扶我到里面休息。”
拉下床帷幔,宫文儿叹口气道:“究竟要拖多久呢……”似是在疑问又似是在喃喃。
如意没听清,凑过头问道:“主子在说什么?”
宫文儿摇头,“没什么。”
“主子,你这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了,还是早些找太医来瞧瞧吧。”
宫文儿皱了眉,抬首看到院子里花团锦簇的阳光,无奈道:“这大祁江山担待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主子好端端的怎生发起感慨来了。”
宫文儿一双丹凤眼垂了睫毛,满目光华尽数收敛了起来,“生在皇室就是身不由己。”
如意边捶着宫文儿的背,想着宫文儿的话,一时无语。
宫文儿抿抿嘴唇,道:“早上喝了一碗粥,味道好的出奇,去叫厨子中午也做些来吧。”
如意手上顿了顿,应道:“是。”收了手,走出门去。
看着如意走出去,宫文儿才松开手,手心里是细细密密的一层汗,心下竟然有些紧张。
到了晚上,晚饭还未吃,只是落座。亓还刚从丞相府里回来,想着说说骁墨的事情,却是看到宫文儿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奇怪道:“身子上不舒服吗?”
宫文儿张了张口,话未说出来,一口黑色的血却先吐了出来,染了胸前一片。人也迷离了过去。亓还顿时紧张起来,伸手抓过她的手腕试探了试探。习武之人,医术虽然不懂,但是脉络之行还是略知一二的。亓还只觉宫文儿的脉动细密紊乱似有似无,额角不由得渗了一片汗水,这是将死之人的脉动。哑了嗓音,对着慌张的如意道:“进宫,叫太医来。”手上也徐徐传了些真气给宫文儿,边抱着她进了卧房。
来的太医依旧是刘庆天。太后自然是遣了最好的太医来。刘庆天五十几岁,头发胡子白了一半。上次阁阁将行,宫文儿请他来,从心底里想着他能有回天之力,但最终阁阁还是去了。这次,宫文儿也是无故吐血,亓还自然是不愿意见到刘庆天。
刘太医不多说什么,把了脉,皱着半白的眉毛想了半晌,也不说话,提笔写了方子给下人,道:“去抓了药煎来。”
亓还忍了又忍,终是不放心,问道:“太医,文儿她……”
刘庆天打住亓还的话,他自行医以来就在宫里当差,世态纷争,尔虞我诈见了一辈子,已经不再轻浮多言。冷冷看了亓还一眼,道:“公主寒症未愈,却添新症,微臣不敢妄下结论,待臣想想再说。”
亓还转眼看了看躺在床上还未醒过来的宫文儿,一张雕刻一样的俊脸冷成了冰雕。
卧房外间,柳无涯和大腹便便的千新都翘首等着。只是个人有个人心事。柳无涯葱白一样的纤长手指掀了茶杯盖子,总觉得发滑,用帕子擦了也是如此。低头仔细瞧瞧,指尖上都是冰凉的汗水。千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略显着焦虑,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另一手撑在椅子边上。怀孕到了六个月,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刘庆天从外间走进卧房的时候,眼角若有若无瞥了一眼柳无涯。
不多时,下人照着刘庆天的方子煎了药来。药汁浓重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亓还伸手接过来,道:“我来喂她。”
“不……”刘庆天阻拦道,“这药不是喝的,是闻的。”
亓还一时愣在原地。
刘庆天道:“亓将军可曾闻到公主身上奇香萦绕?”
亓还嗅嗅,“她最近好像有熏香,是尔国进贡来的香料,太后给的。”
刘庆天笑着摇摇头,“不尽然。”
亓还手中的汤药险些泼了出来,“太医的意思是……文儿是中了毒?”想着不禁开始害怕,阁阁因为中毒而死,难道宫文儿也要这样。亓还咬咬牙,一丝狠绝游离脸上。
刘庆天不语,只是将盛着汤药的碗放到床边红木案桌上。
亓还搬了太师椅在床边,寸步不离守着。眼前就是一碗浓黑墨样的汤药,俯首都能映出人影来,气味也是奇怪得很,弥漫了一屋子。亓还揉揉额头,宫文儿面无血色安详地睡着。一丝寒彻骨髓的惊觉瞬间爆发,真的害怕她就这样躺着不再醒来。亓还征战数年,遇到生死攸关千钧一发的时候不在少数,真正又这样令他惊颤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
桌上蜡烛吡啵作响,亓还从沉思中醒过来,双鬓不知何时已然留下了几道汗液的痕迹,脊背上阵阵发凉。
柳无涯从外间走进来,端着莲子鸡汤,放到亓还面前,道:“将军,已经丑时了,喝些鸡汤吧,不然这样会拖垮身体的。这鸡汤是千新下厨做的,放了莲子红豆,都是将军喜欢的。”
亓还冷冷瞥了一眼鸡汤,“放着罢。”
柳无涯看了看宫文儿,道:“前些日子我就说公主气色甚差,该找个大夫好好瞧瞧的,唉……”一声轻叹,委婉动人。
亓还身上姿势不变,冷冷道:“你回去……”柳无涯讨了如此冷淡的三个字,抿了抿嘴唇,福了身子道:“将军注意身体。”言毕走出里间,眼不眨头不回一路到了德兴斋。一进厅堂的门就伸手够了个白瓷花瓶摔个粉碎。瓷器的碎渣子溅了一地,踩上去哗啦乱响,柳无涯脚下隔着一双淡紫绣花鞋真切感觉到凌厉的刺痛。只是胸口却是更疼一些。
天还未亮,兰公公摆着肥胖的身体进了将军府。亓还无心见他,柳无涯在外厅斟了长青茶给他,笑道:“这会儿公主还未醒过来。”
兰公公端了茶却不喝,只是拨弄着飘在水上的几片茶叶,淡淡道:“太后一夜未眠,心里焦急不已,老奴先来看看,天亮之后,太后就过来。”
卧房里,亓还熬了一双血丝尽满的眼却眨都不眨盯着宫文儿。宫文儿手指微动,随后缓慢睁开眼睛。亓还大喜,起身道:“文儿……感觉哪里不舒服?”转身叫如意道:“去叫刘太医过来瞧瞧。”
宫文儿苍白着脸笑笑,无力道:“还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你好生躺着,刘太医这就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
亓还皱皱眉,“现在还不知道,刘太医似是说中了毒。”
宫文儿一双丹凤眼琉璃样转了颜色,“我怎会中毒?”
亓还心疼道:“先别说这么多,你好生躺着,太医来了不就知道了。”
一时刘庆天急急赶来,把了脉,写了方子交与下人。细长的眼睛在一屋子丫鬟身上转了转,亓还挥手道:“都熬了一夜了,回去吧。”
刘庆天等着最后一个丫头走出门去,这才转身对着亓还和宫文儿道:“实不相瞒,公主这次的确是中了毒。”
亓还一张冰雕样的脸似是能滴出水来,牙齿恨不能咬出声音,心里疼得铮铮作响。手指握成拳头,每个关节绷紧得像即将爆发的弓箭。
阁阁一走,他便恨极了下毒这种手段。此时听闻这两个字自然是恨之入骨。
宫文儿却无半点惊讶之色,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看不出表情,只等着刘庆天接下来的话。
刘庆天不急不慢,道:“此毒下的颇为隐蔽,是香毒。”
宫文儿扫了一眼亓还紧绷的身体,虚弱道:“愿闻其详。”
“尔国是香料大国,调香师无数,每每挖空心思想着如何调制出传奇香料。香毒便是其中产物。相传几十年前宫里一个调香师被宠幸,却不堪纠缠于后宫纷乱,调出此香送与皇后,半年之后,皇后身染风寒香消玉殒。多数人都在猜测是与皇后每日的熏香有关。在尔国,用香毒害人已经不是稀奇罕见之事了。”
宫文儿嘴角动了动,“香毒不止一种?”
“正是。公主现下染的这种香毒微臣已经查明一二。主要是大圣香料加上百合和桂花三种香相合而成。”
“大圣,百合,桂花?”宫文儿喃喃,“用此三香就会中毒?”
“也不尽然,加上公主本身寒症未愈,内寒加新毒,还有平日饮食起居的习惯,相辅相成,乍看起来似是寒症加剧来势汹涌之势,却只是表面而已。”
宫文儿挑挑眉,“大圣香料是母后赠与我,这院子里这么多花,桂花和百合每每皆是,兴许是巧合罢。”
刘庆天垂了眼,“微臣只是诊治如此,并无它意。”
宫文儿摆摆手,“此毒如何能解?”
刘庆天低垂的眼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一贯波澜不惊的声音:“请恕微臣技不如人,微臣暂且无法可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