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回来,在门外见到了大夫的马车。亓还揪住一个小厮问道:“大夫为什么来?”
小厮口齿清楚地说:“夫人让找大夫给三夫人诊脉。”
亓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三夫人”指的得是千新。想着宫文儿该是忍了多大的难过,咬了咬牙,手上青筋迸出,捏的小厮抽气不已。
如意看着眼圈一溜儿黑的宫文儿,鼻子酸了酸,“主子,昨夜没睡吧?奴婢去熬些安神的汤来给你,现在虽是天暖了,晚上还是阴气很重的。”心下想着宫文儿身上的寒症还未好,再这样熬几天恐怕是不行的。
宫文儿苍白着脸咳了两声,帕子捂着嘴,声音含混道:“算了,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去穗和斋瞧瞧千新怎么样了。”
如意忍了忍,还是走了。宫文儿这才将帕子放下,玉面一样的丝质手帕上点点殷红。宫文儿咬咬下唇,将帕子捏进手心。一抬头就看到亓还站在门口,吓了一跳道:“你何时来的?”想着不知他看到了没有。
“刚到……你的脸色不好,正好大夫在,等会儿也给你瞧瞧吧。”
“我这寒症都多少年了,如意回来让她给我煎几幅汤药就好了。”
亓还想了想,“你怎会有寒症?”她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儿,处处捧着,如何会得这种贫寒的毛病?还是老毛病。
宫文儿的一张小脸儿越发白了,“小时候不听母后的话,自己掉下池塘里,正值寒冬腊月,就落下了病根。”
两人平平和和坐着喝了一盏茶。宫文儿手中的帕子捏的纹丝不动,只想等亓还走后扔掉。
坐了不多会儿,如意回来,斜了斜亓还铁青的脸色,张口道:“大夫说三夫人身子尚好,就是根基不厚显得单薄了些,开了补气养血安胎的补药,我已经让人去抓药了。”
宫文儿点点头,看向亓还,“这是你的长子,以后将军定会儿孙满堂。”
亓还顾不得如意和立在一边的几个丫头,对宫文儿说:“可我只想要你的孩子。”
宫文儿微微一笑,“将军说哪里的话,我也会给你生孩子,以后你会有很多孩子。只是这千新的孩子是第一个,理应是看重,你的爵位官位都是世袭,长子会负担重一些。”
亓还垂下睫毛,阴影盖住了眼底的波澜,他忽然抬起头来,拉着宫文儿进了里间。四下无人,亓还紧盯着宫文儿一双丹凤眼,无不啼血心痛道:“我知道你在气我酒后乱性,现在讲什么也都晚了,但是文儿,请你相信我,我亓还今生只爱你一个。”
“我知道,”宫文儿点头,三个字说到了骨里般深刻,“我自然知道。”一边喃喃,一边心疼亓还这般急于表白。仰着头吻了吻他,险些掉下泪来。手里还是握着揉皱了的白丝帕子。
千新出身贫寒,虽说身子是瘦了些,但是并没有什么大毛病,怀着身孕害喜也不严重。宫文儿不让她每日来连理斋请安,怕动了胎气。柳无涯每日落落而来,也不多说什么,有时候谈论些千新的事情,或者肚子又大了,或者喜欢上了惠记的栗子粥,只是绝口不提亓还。她不提,宫文儿更犯不上提。两个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说完了柳无涯就回她的德兴斋,自娱自乐。
只是天气越来越热,宫文儿身上的寒症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半夜咳醒,亓还在一边给她拍背,扣着她的手腕给她输些内功,却是丝毫不管用。找了大夫来瞧,都说是寒症再犯,来势汹涌。开了避寒生热的药,喝了也不起作用。宫文儿日渐憔悴下去,一张小脸儿都见了骨头轮廓,也不敢找太医来看,怕惊动了太后盘问。亓还左右思量,还是跟宫文儿商量道:“太医毕竟医术高明些,还是……”宫文儿咳道:“就是些小毛病,过几日就好了,何苦招来太医。绿歌怀着身孕,太医忙她还来不及呢。”亓还说道:“那么多太医,来一个两个瞧瞧你的病,怎会碍着娘娘的事了。你这病要是再拖不定会有什么变化呢。”宫文儿心下想着,能有什么变化,无非就是一死。咳血的事情如今还是无人知道。
转眼到了四月,千新的肚子能瞧出形儿来了。宫文儿去看了看,回来告诉亓还:“我看果真是个儿子,千新自己说,这孩子可是能动……像极了你。”
亓还冷着脸瞪宫文儿,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宫文儿道:“亓还,你也不去看看千新,她有了身子都五个月了,你还没去看过她呢。我看她老实厚道,只是忍着不说,其实还是很想见你的。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你的,将来是要姓亓的。”
亓还翻着一本兵书不语,宫文儿叹了一口气,又咳起来。这一咳倒是惹毛了亓还,他怒道:“我就说找个太医来看看,你这都咳了一个多月了,一点好转都没有!”
宫文儿用帕子擦了嘴,幽幽道:“就这几日工夫,很快就会好的。”心下想着十二岁那年落水的一幕。终成了往事,不堪回首。
院子里沸沸扬扬开了桃花,宫文儿脸上被衬得越发苍白,却是带着一丝笑意。
想着第一次在馨西居见到亓还之前,自己还在梦里见到过他,一身白衣,玉一样风流潇洒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宫里一片腊梅尽数落了。见到亓还之后却再也没梦见过他,也不知他现在过的可好。
亓还在身边唤道:“文儿……”
宫文儿回首,“嗯?”
“想什么呢?”
“我在想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亓还咬着牙,转身走了。宫文儿一个人站在窗前,面前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一般的粉红。
皇宫里也是开了整片整片的桃花,春雨一落,到处都是浅香迷人。绿歌泡了一盏绿洲送到皇上面前。皇上一只手撑着头,想着刚刚看完的两本折子,一本说尔国边界驻兵大增,似是蠢蠢欲动;一本说武丞相骁墨整日花天酒地,近几日又在豆蔻苑找了男倌,连早朝都拖沓不上。
手边一盏绿洲热气袅袅,皇上觉来却全无香气。
千新自己下厨做了晚饭,送到宫文儿房里。宫文儿惊道:“千新你这是做什么,若是孩子有了什么差错我可是要拿你是问。”
千新指挥着下人将饭菜摆到桌上,怯怯扫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亓还,说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手痒了就做一些来给夫人。”
宫文儿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笑道:“既是来了就一起吃吧,你做了这么多我也吃不完。”说着拉着千新的手坐下。转首看了亓还一眼,亓还起身坐到饭桌旁边,看也不看千新。宫文儿在桌下踢了踢他,亓还拿起筷子低头吃饭。宫文儿又踢了踢他,亓还暗叹一口气,夹了鸡肉放到千新碗中。千新红了脸,低着头也不说话。宫文儿心里突的一下,这样的一个人儿真不该作为争斗的陪葬品。又想到了绿歌,她也是怀着身孕,不知现在过的如何。
一顿晚饭吃得甚是尴尬,亓还率先站起来,“我饱了。文儿,今夜约了骁墨去沙场,可能不回来了。”
宫文儿点头,“好……”亓还转眼看了看千新,不说什么就走了。千新一脸失落,紧咬下唇,眼圈红了又红,终是没有落下泪来。
宫文儿见不得她这样,让下人收拾了桌子,笑道:“千新,这几日身子可好?”
“还好,就是总觉得累。”
“我问过母后,母后说,这有身孕的人一个人担了两个人的血脉自是会觉得累。大夫开得补药可都吃了?”
“吃了,二夫人还送了我些人参,我也吃不惯。”
“吃不惯也得吃,你这身子现在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还是将军的。养不好将军怪罪下来你可担待不起。”
千新垂了眼,“他……不会过问的,他才不在意我呢……”
“谁说的,将军挂念的紧呢。”宫文儿口中说着,自己都觉笑得虚伪。
亓还一人到了沙场,远远就瞧见骁墨在桩边立着。玉树临风一般,带着隐藏的微笑,问道:“亓还,你知道祁都最好的男倌哪里找吗?”
亓还皱皱眉,“你再不收敛收敛,皇上怕是要革你的职了。”
骁墨嘴角略微一翘,“谁稀罕这个丞相之职,要是可能,我宁可现在去浪迹江湖。”说着,带着一脸的向往,“浪迹江湖,体验一下当小人的感觉。”
亓还又是皱了皱眉。头顶上一轮明月,让他想到宫文儿。此生有她,还有什么奢求呢?浪迹江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境界。
点燃一片大圣香料,柳无涯在袅袅香气中微微一笑,“你来了?”
她身后,一袭白衣神情慵懒的男子“啪”的打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大祁风景一片旖旎。折扇半遮脸庞,冷冷道:“香……”
“确实是香,”柳无涯慢慢道,“尔国香料天下第一。”
折扇抖了两抖,随即捏着折扇的手指收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