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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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以后,天赐流落街头,他以路为家,耳边一直响着萍儿这句话:“那你快点找到你娘亲,我等你回来,求菩萨保佑你。”无论命运如何多舛善变,他始终没忘记萍儿的话。饿时他向人讨饭,却怎么也讨不到一口饭解饥,不是被人踢出门,就是让狗给咬了一口,或者被人家数落一顿,他不明就理,向街头的一名小乞丐请教学问,那小乞丐告诉他,手里没有一个破碗和一根打狗棒是讨不到残羹剩饭的,此时他才明白,当乞丐不但讲究‘身份’,而且还得有一手打狗的绝活。

    有一天,他来到一座寺院,寺里的香火很旺,烟雾缭绕,红男绿女进进出出,都说这寺里的菩萨灵验,十有八九都很准。他抬头往寺门上瞅去,只见寺门上用花岗岩浮雕了三个金漆大字——潮音寺。他正不知往何处寻母,见了这寺庙,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于是三步一叩,九步一跪地拜进佛殿,沿路的香客几时见过像他这样诚虔的乞丐,都好奇地围观过来,连那庙里的和尚也不例外。不料天赐跪到在三宝殿前,匍伏大哭,人们更加惊奇,一时议论纷纷,寺里的方丈得报,匆匆的出来见他,慈祥地问他道:“小施主,你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能否告诉老纳?”

    天赐泪流满脸地说道:“我找我妈妈,我不知往哪里去找妈妈,呜呜呜……”老和尚问道:“你家还有其他的人吗?”天赐摇头道:“没有了,奶奶刚去逝,妈妈被我气走。”方丈合什道:“阿弥陀佛,可怜的孩子,这样吧,小施主,你也求枝签,让菩萨告诉你好吗?”香客们听了他和方丈的对话,无不同情他道:“是啊,孩子,这里的菩萨灵得很,求个签吧,让菩萨指点你。”

    于是天赐拿起签筒,口中低声祈求,双手轻摇签筒,终于有一枝竹签落地,他把那枝签捡起,双手交给方丈,不安地看着方丈。方丈接过签枝过手一看,见是第十九签——《三藏取经》,先是摇头,接着沉吟道:“小施主,这枝签是《三藏取经》,唐三藏师徒去西天取经,经书虽然取到了,但路上困难重重,七十二难,非常人所能及。你想寻母,到头来也许会让你找到母亲的,但这一路的波折,一样的艰难,非你一个小孩子所能承受得了的,你要三思而行啊!!”天赐流泪道:“只要能让我找到妈妈,再大的磨难我都不怕!”方丈见他意志甚坚,叹息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孩子,唐三藏师徒是到西天去取经的,按签中之意象,你也往西走吧,也许能在那个方向找到你的母亲的,让菩萨保佑你!”方丈的话让天赐又想起了萍儿,他向方丈大师连磕三个响头,才离开《潮音寺》,向西进发。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变冷,只因衣衫单薄,他渐渐的熬不住了,但他还是继续向前走,没有找到母亲,他说什么都不愿停歇。秋去冬来,他又冻又饿,就像路边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一般颤抖。树叶飞到他乱遭遭的头发上粘附着,飞尘把他的脸孔描得非常丑陋,刺骨的北风从他衣服的破洞中钻入他的肌肤,腹中的大肠小肠不停地打架,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唯有愁苦地忍耐着。

    他路过一家饭馆,饭馆里飘出一股香味,他不知这是什么美味这么的香,反正他是没吃过,不过这香味直让他咽口水,他忍不住向店里走去,却让一个拿长勺的胖女人给打出门外。他吃尽人世间的疾苦,看到有人死了出葬,突然觉得死并不可怕,眼睛一闭,什么感觉都没有,既不挨饿,又不受冻,更不怕世人的白眼,反而可以和自己的亲人在天堂里相见。

    自己要是死了,可以和奶奶相会,说不定还能见到母亲。但当他看见一条野狗在啃一根坟头的枯骨时,他全身都发毛起来,死了不要紧,但让野狗啃得尸骨无存,那一定很惨。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抛尸荒野的可能,不觉全身发栗。一阵北风吹来,他觉得刺骨的冰冷,不禁又羡慕起那条狗来,一身金黄色的细毛,不惧寒风侵蚀。

    夜幕低垂下来,他来到一座祠堂前——许家祠,祠堂的大厅上供着无数神主牌位,天赐爬上供桌,只觉得整座祠堂都在旋转,梁间悬挂着那些族中有过功名之人的名衔大匾摇摇欲坠。他赶忙闭上眼睛,眼里变得黑天昏地的,一会儿旋晕渐渐消失,睡意逐渐袭来,但饥饿和寒冷依旧揪住他不放,他努力地挡住它们,昏昏入睡,逐渐进入梦乡,嘴里发出喃喃的梦呓声“娘……娘……”泪水从他眼蓬中淌了出来。

    矇眬中他梦见自己当真变成了一条满身金黄细毛的小狗,在原野上奔跑,无依无靠,找不到一丝吃的东西,饿得发慌。它抬起头来望天,蓦然发现天上挂着一个好大好大的月饼,通体发亮,晶莹剃透,连里面那黑色的肉馅都看得见,不觉口水都流出来,对天吠叫:“旺……旺旺……旺……”但那月饼始终不肯掉下来,天上的群星对他扎眼,笑它呆,他好生失望,悻悻地走了。

    突然一堵巨大的墙壁挡住它地去路,墙里面砰砰乓乓之声不绝于耳,吵吵扬扬的似乎是许多动物在打架。它想探个究竟,却找不到门户进去,就沿着墙脚一路巡去,走了几十里路才让它发现一个小洞穴,它一头钻了进去,这墙壁好厚啊,它足足爬了一个时辰才钻出洞外,只见里边什么动物都有,大家你打我,我打你,打得天摇地动。“嗳呀,不得了了,天下大乱。”它感到非常吃惊,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大战的场面,难道大家都像我这样肚子饥饿难受,忍不住大发脾气不成?

    它把那个性情最温和的小猪叫来,问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猪满脸不肖地说道:“这些畜生在争名夺利。”它不解地问道:“争啥名利啊?”小猪道:“你还不知道吧,天上的四大天王列选十二生肖,世间所有的走兽,在正月初一这一天到南天门报道,谁先到谁为首,天兵将这一消息当先告诉老牛,恰好被牛栏中的老鼠王给听到,老鼠王屈指一算,当今天下只有老牛最有希望坐大位,排在众兽之首,因为它德高望重,所以天兵天将第一个通知老牛。

    这个嘴尖齿利的家伙能掐会算,它在除夕之夜偷偷地躲在老牛的牛角上,老牛奋起‘铁蹄’,日夜兼程,跑在众兽之前,第一个到达南天门,满以为十拿九稳的得第一名,岂料老鼠王一见南天门开启,当先跃了进去。大家对老鼠王窃居大位心中不服,特别是本来排名在第十二位的猫王被老鼠王半路杀出,把它挤到十三位,失去十二生肖的排位,对它恨之入骨,见面就要咬它。老鼠王做贼心虚,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活动,只好在夜里偷偷出来。这不,你看,老鼠王正带着它们的一群鼠辈们过街呢,大家争先恐后地喊打!”

    听到这儿,它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老鼠王确实可恶,该打!该打!不过这老虎凶霸霸的,一会儿跟狮子斗,一会儿跟熊和豹斗,一会儿又是和龙斗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小猪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本来这老虎和狮子,豹和熊都是平起平坐的,它们各是四大天王身边的宠物,只因名额有限,四大天王商议从它们中间选出一个作代表就行,剩下的名额让给别的动物。于是让它们四位打擂台比武,结果是老虎得了三连冠,四大天王禀报玉帝,玉帝大喜,用金笔在老虎额上划下三横,记功在其头上。

    这事让太白金星身边的龙给知道了,龙心中不服,找老虎比武,结果大战三千回合不分胜负,最后约定到玉帝那里去评判。为了赢得玉帝的欢心,临行前龙向公鸡借了一付玉树长角带在头上,让蜈蚣作担保。玉帝见老虎长得威武,龙生得英俊,帝心大是愉悦,十分高兴地说:“这样吧,你俩都做大王,老虎为兽中之王,龙做水族之王,虎排上生肖,龙也排上。”并用金笔在老虎额上再添上一竖,封为‘山君’,让其它管理山中百兽,龙则主管水族,在人间施云布雨。

    岂知龙也是个懒账之徒,借了玉树长角之后迟迟不还给公鸡,公鸡盼星星,盼月亮,直盼到天快亮了,还不见龙来还它的宝贝,不禁急了,迎天高呼,它日日叫,月月叫,每天五更时就开始叫,都是我老猪最爱睡的时候被它吵醒,它找不到龙,气急败坏地找担保的蜈蚣晦气。蜈蚣发觉龙失信于公鸡,自己又无力偿还,吓得钻入石缝里去,公鸡则是恨得咬牙切齿,一见到它就又啄又吃。反正都是为了‘名利’两字,恩恩怨怨的,说不清是谁是谁非,因此打得天黑地暗的。”

    它听了小猪的介绍之后,仔细观看斗争的局面,只见狮攻虎背,一脚踏在老虎尾巴上,老虎回头后咬一口,招式厉害凶猛之至;还有鹰蛇生死搏,苍鹰盘旋往复,俯冲远翔,矫矢多姿,毒蛇灵动,迅捷狠辣,两个旗鼓相当。其余的如牛羊是铁头功见长,玉兔则有草上飞的轻功,青蛙蛤蟆功,猴舞八卦拳,蛇使形意拳,天马行空,惊雁离苇,毒蛇出洞,狗入穷巷,金龙摆尾,白猿出掌,雄鹰展趐,猪往前拱,鸡往后刨,争名夺利,各有高招……场面混乱不堪。它想世间从此纷争不休矣!我得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找母亲去,投在母亲的怀抱中才是最安全的。

    它从原来的洞口钻出,跑啊跑,它那灵敏的嗅觉突然闻到其母亲身上熟识的气味来,它高兴之极,向那气味散发方向跑去,它看到了母亲,放声高呼,母亲却是不理它,它哭道:“妈,您别撇下我不管,妈——我想您,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可母亲离它愈来愈远,向远方飘走,它心中焦急,奋力狂追,蓦然一个倒栽葱跌下万丈深渊……哎呀,妈!……他呼叫出声,毛骨悚然地睁开眼睛,浑身都是冷汗,原来是四个彪形大汉把他从祠堂的供桌上推下来。

    四人不由分说,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停地大骂道:“操你妈的小乞丐,胆敢睡在祠堂的供桌上,玷辱我等的祖宗!”这一顿恶打,将天赐打得死去活来,他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打滚惨叫道:“各位大爷,饶命啊!饶命啊……”可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其中一个人道:“把他丢到河里去,让他清醒清醒,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爬到供桌上睡觉。”于是四个大汉七手八脚地将天赐抬到河边,把他丢进刺骨冰寒的河水里,泡了近半个时辰才拖上岸,又将他吊在河边的柳树上,用扁担照他的屁股上打,边打骂道:“小子,你现在清醒了没有,记住我是你的老子了没有?那祠堂是你小子醒觉的地方吗……”此时的天赐没有出声,他早已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为了。一人见事不妙,要把他放下,却被另一人拦住道:“就把他吊在这儿,死不了。”举起扁扁担又要打,忽闻一声“住手……”从大道来传来一声喝声,一个身穿宝蓝长袍的中年人迎面走来,只见他丰神俊朗,国字脸,约莫三十二三的年纪,乃是乡里的举人——许玉忠。四个汉子急忙歇下手,齐声道:“见过相公。”柯玉忠作色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其中一名汉子道:“禀相公,这小子胆敢睡在咱许家祠堂的供桌上,辱没我等的祖宗。”许玉忠望着被打得不省人事的天赐,怒斥道:“你等一点人性都没有,他还是个孩子,就算他有错也不能把人家打成这个样子!快给他松绑,他要是死了,你们谁也逃脱不了罪责!”

    四个汉子唯唯喏喏,将天赐放在地上,一溜烟走了,只剩下许玉忠一人照顾被打得体无完肤的天赐,他见天赐伤势沉重,干脆把天赐背到自己的家中疗伤。可好人常常不得好报,天赐在许玉忠家里疗伤半个月后,许玉忠的妻子突然难产至死,天赐哭得和许玉忠一样的伤心,他不为离开许家而悲伤,只为好人不得善果而哭泣,为自己的悲凉命运而痛哭。

    一群小孩子嘲笑他道:“人家哭死某(妻),你哭艰苦,哈哈哈……人家哭死某,小乞丐哭艰苦啰……”孩子们幸灾乐祸的高声欢呼,他们你推我搡,越挤越紧,把天赐挤到一棵大树上,向他身上吐口水,还嘲弄地朝他张牙舞爪,大声唱道:“小乞丐,流浪儿,无处吃,无处睡……”他忍无可忍,双手揪住一个小孩子的头发,狠狠地揣他一腿。但立即招来孩子们的群殴,他们把天赐围在当中,大家你一拳我一脚,向他身上招呼。他的绵袄被撕得一片片的飞舞,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旧伤未癒,新伤又来。他强行忍住那上涌的眼泪,可是没用的,泪水不听使唤地掉下来,他抽噎着,浑身抖个不停,孩子们爆发出一片残忍的笑声。

    他突然停下哭泣,想起梦中群兽恶斗的场面,那些动物所使用的武功招式历历在目,他怒哄一声,跃了起来,一招金鸡独立将一名孩子踢翻在地,一招神龙摆尾又将另一名孩子扫开,再一招老猴拜寿将对面的一个小孩子推倒,又用老牛的铁头功将侧身的一个孩子撞飞,还有两孩子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他一举破了六人大阵,大获全胜,但他没半点的高兴之情,反而抽抽搭搭地哭了,双手摸泪,欲罢不能休。那种发自心灵底层的悲凉,岂是那群有父有母的孩子们所能理解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