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钻入后院那间阴暗潮湿的瓦房,房里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扑鼻而入,但天赐像是没闻到一般,直入房中,口中喊道:“奶奶……”,“喵……”的一声,床前破桌上的一只小花猫首先出声回应,接着才是一个沙哑苍老的老妇人的声音:“唉咦……”。阴暗之中,小花猫的双眼特别明亮,它正在舔吃着桌面上的那个缺了口的白瓷大碗,那个大碗又脏又黑,碗里放着一只断柄的白瓷瓢。
天赐见小花猫又去舔食奶奶的食碗,大为恼火,扑将过去,一把抓起小花猫摔在地上,再用脚把猫踢出门外,喝道:“滚!”小花猫“喵”的一声负痛逃走了。天赐拿起那个脏得令人作呕的破瓷碗道:“奶奶,你先躺着,我去给你洗碗。”床上的老人吃力地挣扎起来,道:“乖孙子,你上那里去,奶奶等你半天了,你先扶奶奶起来。”
天赐忙放下手中的破碗,上前去扶他的奶奶,并把床前的拐杖交给了奶奶,说道:“奶奶,现在太阳正热着呢,你要出去?”老人道:“奶奶好些日子没有洒太阳了,一直躺在床上,浑身不舒服。”天赐道:“奶奶,你慢点,我扶你出去。”他扶着奶奶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一边道:“奶奶,我刚才去海边洗澡了。”老人立即紧张起来,责怪道:“你怎么还是不听话呢,奶奶跟你讲过好几回了,你还是不听——六月半的水,七月半的鬼,不是闹着玩了的,以后不能再去海边洗澡了。”天赐抬起头来对他奶奶微笑道:“奶奶,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人慈爱地说道:“知道就好,听话!别让奶奶担心。咦,人老了,不中用,出个门槛都要人扶着,拖累子孙,白白地遭塌粮食,不知阎王爷是怎么想的,还不把我这个老太婆叫回去……”
老妇人啰里啰嗦地讲了一大堆的话,走起路来颤巍巍的摇晃。她年过七旬,衰迈得非常利害,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又是不合身,裤管长长的在地上拖着。那刺眼的阳光使她一时无法适应,用干瘪的手掌遮在额前,只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干瘪的胸脯里发出呼呼的响声,掀动着瘪瘪的嘴唇对她的孙子道:“扶我到那块石头上坐坐。”
天赐应道:“好的,奶奶,你小心点。”他小心地把奶奶扶到墙边的平板石上坐下来,自己也坐在奶奶的身边,说道:“奶奶,我刚才在海边捡到一个鸭蛋。”“真的?拿给奶奶看看。”老人兴奋地说。天赐哭丧着脸道:“真的,可我又摔了一跤,把蛋也摔破了。”“啊……”老人一声惊叹,显得很惋惜。
天赐红着眼眶道:“都怪我不好,把它摔破了,我本来是想拿回家煮给奶奶吃的。”“乖孙子,有你这番孝心,奶奶少吃个鸭蛋有啥关系呢,就当咱们没捡到那个蛋。”老人劝慰起自己的孙子来:“乖孙子,咱家就你家个单根独苗,你要好好用功学习啊,将来像你太爷那样做个大官,光宗耀祖——去,到奶奶的床头把那块牙笏拿来。”
天赐“哎”的一声,起身跑进屋子里,很快从屋里拿出一块通体乌黑的狭长的板子,交给他奶奶。老妇人接过板子,精神徒长,说道:“这是你太爷爷上朝进见皇上用的牙笏。咱家本是书香门第,你太爷爷是个翰林,你爷爷深得他的余荫。记得奶奶刚过门的那阵子,那种排场,几十里闻名,人人对咱都是客客气气的,多显耀。”
老人回忆起过去的岁月,暗淡无光的眼珠突然变得光亮起来,两颊竟还浮起一层淡淡的潮红,似乎沉甸在过去繁华的岁月里。过了一会儿,那层淡淡的潮红渐渐失去,代之的是无限沮丧神情:“谁知咱家境中落,到了你父亲手里,已经大不如从前。你父亲不争气,整日跟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还染上毒瘾,抛弃妻儿老小于不顾,杳无音信。也不知他人在何处,是饥是饱?”老人越说越是伤心,眼角潮湿了。“我没有这个爹!”天赐听到奶奶提到他的父亲,倔强地说道。老人叹气道:“嗨,也难怪你母亲对奶奶不满,都是奶奶不好,生此逆子,苦了你们母子,奶奶心里有愧啊。”天赐道:“奶奶,不关你的事。”“乖孙子。”老人无限慈爱地摸着孙子的头发。
“天赐——天赐——你整天死到那里去?”天赐的母亲何淑华又喊又骂地冲出厢房。她年约三十五六,身穿一件淡灰色的粗布衣裳,面容姣好,但岁月似乎太早在她的脸上刻下许多的皱纹,她手里拿着一条竹片,怒气冲冲地跑出来。“娘,我在奶奶这里。”天赐应道。“你死在这里做什么,没上学堂去,家里都没有柴草烧饭了,你也不上山去拿些柴草回家,三餐煮饭用脚骨烧火吗?”她一边骂,一边举起竹片劈头盖脸地打天赐。
天赐举起手臂遮住自己的头脸,任凭他的母亲责打。可何淑华非但把气出在儿子的身上,还把气出在老妇人的身上,怒睁着圆眼骂道:“老不死的东西,你不呆在床上等死,跑到屋外来找死吗?”她举起竹片向老妇人也劈下来,天赐急忙挺身替奶奶挡了一板。吓得老妇人巍颠颠地站了起来,一遥一晃地往屋里走。天赐见奶奶走得不稳,撇开母亲的打骂,冲过去扶奶奶进屋,一边顶嘴道:"我上山砍柴就是,骂奶奶作啥?"何淑华见他顶嘴,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死儿子,你替她顶嘴,没她生那个坏种,我会这样受罪,守活寡。定是她前生前世坏积德,这辈子才会有坏儿坏女的报应。我却无辜受罪,既要理内,又要理外,今日没盐,明日没米,家徒四壁,还要遭人的白眼,让人上门逼债……"她歇斯底里地咆哮,又呜呜地哭泣起来。天赐吓得不敢出声,他心中明白,娘对奶奶不好,但对他还是非常疼爱的,自从父亲离家后,他懂事不少,他背起草筐,上山割草砍柴去了。
当天赐背着一筐杂草回家时,已经是天黑了,天刮起大风,飞沙走石,像是台风的天气,乌云满天飞。他草草地吃点晚饭,就上床睡觉,半夜里突然被他母亲叫了起来,说他奶奶去逝了。他立即从床上滚了起来,冲进奶奶的卧房,只见奶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经逝去多时了。
天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到奶奶的身上,一发不可收拾地哭得死去活来。何淑华任由天赐哭泣,自己则麻木地,机械地为床上的老妇人换上“寿衣”,更换裹脚布,梳理老妇人稀疏的发结,然后收集老妇人生前所用过的衣物。当她收起老妇人床边那个又脏又破的大碗时,猛然被一边哭泣的天赐夺去手中的破碗。
她惊讶地盯着天赐,愠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天赐大声嚷道:“不要把这个碗拿走!”
何淑华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地说道“傻孩子,人死不能知复活,奶奶没了,她生前用过的东西都应该由她带到阴曹地府去。”
“我不要!”天赐倔强地说。
何淑华好言劝道:“傻儿子,这怎么行呢!”
天赐嘶哑地说道:“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平时对奶奶不好,奶奶就不会这么快死去。”
何淑华听了不觉大怒,一掌掴在天赐的脸蛋上,怒骂道:“难道你奶奶的死是我害的不成?”她气得全身发抖,泪水夺眶而出:“我生你养你,你竟会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我养你有何用?你父没良心,鸦片当水饮,家财荡尽,他自己跑得无魂无踪,丢下这一家老小让我来承担,家图四壁,让我整日以泪洗脸。若不是她养这不肖之子,我怎么会如此受罪……”
天赐的脸被他母亲打得红肿,他嚷道:“这不关奶奶的事,是鸦片的罪恶,是我爹自己不出息!”
何淑华怒道:“她亲生的儿子都不管她,把这一家烂滩子丢给我,我凭什么去管她?把碗拿来,我没空和你啰嗦!”天赐道:“不给。”
何淑华恼怒起来,举起手来又要打天赐,骂道:“你找死!”
岂知天赐不担不没畏惧,反而变本加利,顶嘴道:“你对奶奶不好,用这样的又脏又破的碗给奶奶吃饭,从来不给她洗碗,像喂猫喂狗一般,我把它留着,将来给你用。”
何淑华全身皆震,脸色变得异常葱白,还以为是她自己耳朵听错呢,颤声地问道:“你说什么?”或许是奶奶去逝对他打击太大,或许是憎恨母亲平日虐待奶奶,天赐不顾一切地继续嚷道:“等你将来老了,也用这个破碗!”
“死儿子,你敢?!”何淑华又惊又怒,亡魂皆冒,脊背后冷冰冰的,犹如看到自己的末日跟眼前这个躺在床上凄惨死去的老妇人一般,不由她肝胆俱裂,一只手掌高高举起,想打天赐,但当她的双眼砸到天赐那双不屈的眼光时,她彻底地垮了,叫声:“天啊!报应,现世报啊!”她双手捧着脸,冲门而出……
等他母亲跑远了,天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了,哭叫起来:“娘!……”急追出去,可茫茫的夜色里,那里有他母亲的踪影。天赐这下才慌了神,他又哭又叫:“娘,我是说气话的,娘,我不是说真的,娘……”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山林上追去,哭叫之声远远的传送出去,在狂风呼啸的深夜里飘荡,显得格外的惊怖。早惊动了睡梦中的左邻右舍,乡亲们开门出来,相互询问,都说是何淑华家的孩子在哭叫,不知是啥回事,纷纷赶来看个究竟,进门才知道老太太去逝多时了,无不吁嘘叹息。
但大家随即又发觉女主人不在家,天赐的哭声从山上传来,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于是乡亲们立即作了分派,年长的人留在屋里守护死者,年轻一辈的出去找天赐和他的母亲。人们沿着天赐哭喊的方向追去,在林树里找到了天赐,发现他已晕到在地,额上碰得头破血流,一枝新拆的树杈垂吊在树上,好似天赐是爬树时树杈折断掉下来似的。
一个叫韩涛的中年汉子拿起气死风灯往树上一照,却见断枝上还挂着一条绳子,但那绳子已经被人用刀一类的东西割断了,地上还有另一半的断绳。人们皆感诧异,心想天赐这孩子三更半夜怎会爬到树上去,难道他小小的年纪会想不开去上吊?但这绳子又是谁砍断的,是谁救了他?
四周阴森森的,狂风肆意地摇撼着大树,在树梢上呼呼怪叫着,林间黑洞洞的看不见其他的人影,一个叫云华的妇女提醒大家,快救醒天赐。于是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天赐弄醒,询问他如何昏倒在此?天赐刚刚清醒过来,立即跳将起来,急得哭喊道:“我娘还在树上,我娘还在树上,请你们快点救她下来……”乡亲们被他吓了一跳,他母亲还在树上,这不是活见鬼吗?不觉毛孔大张,一个个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起来。
只听天赐“啊”的一声惊叫,乡亲们抬头向他所指的树上望去,但见树梢摇曳,,一弯月眉斜挂在树杈上,朵朵的乌云从月牙边飞掠而过,树上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乡亲们心突突直跳,天赐则目瞪口呆,他突然领悟道:“是你们救下我娘了?她人呢?她在哪里?”
乡亲们起先还莫明其妙,但随即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了,那个叫云华的妇女严厉地喝叱道:“天赐,你糊闹什么?你娘怎么会在树上?乱喊乱叫的,三更半夜的跑到山上来?快点回家去!”她如此怒责天赐,纯属乡里人的忌讳,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而且还有一个妙用,就是壮胆,在这鬼气森森的树林中有人上吊,岂不令人胆寒,不仅使乡亲们那颗突突乱跳的心安定了许多,而她自己也壮了不少的胆色。
天赐呆了一呆,但他马上哭道:“不是的,不是的,我追我娘到这里,看见她在这棵树上上吊的……”“啊?!……”乡亲们从天赐口中正实了各自都不敢说出口的猜想,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呼。只听天赐道:“我抱住我娘的双脚,可……可我……后来……后来我爬上树去,……想……想……谁知我……我……从树上掉了下来……”。乡亲们从他泣不成声的话语里了解到大概的过程:他看见他母亲上吊自杀,想把她抱下来,可是他人小力不足,于是爬到树上去,想摘绳子,那知树枝折断,把他摔昏过去。
若真是如此,那天赐他母亲呢?这里有断绳子,又不见尸首,想必是有人救了她,想通了此节,大家心头像是掉下了一块石头,轻松了许多,纷纷劝天赐回家去,既然是有人救了他母亲,自会送她回家。但乡亲们的心中还有一个结,既然这人有心为救了天赐的母亲,为什么任由天赐昏倒在地?为什么?
可是到了家中,天赐并没找到他的母亲,乡亲们把刚才发生在山树林里的事互相转告,皆是摇头不解。于是把天赐叫到跟前,询问他到底是为啥,他母亲会去上吊?天赐呜咽道:“是我把我娘气跑的。”询问他是如何气他娘的,他却是一味的哭泣,不愿说。乡亲们只好等待,希望有人把何金华送回家,或者她自己能回来。天赐几次想再冲出去寻他的母亲,都被乡亲们拦住,大家都说这天黑地暗的,到哪里去找呢?
女主人不在家,床上又躺着一个去逝的老人,家中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小孩,一会儿哭娘,一会儿哭奶奶,弄得乡亲们心酸酸的,眼泪哗哗的跟着掉。一个叫胖嫂的妇女埋怨道:“淑华也真是的,跟孩子呕气,就想不开,像我五六个孩子,还不是要受气的!”那个叫云华的妇女接口道:“这也难怪她,最不该的是陈清源,丢下一个烂滩子给淑华,自已跑得无影无踪,连个音信都没有,一个妇道人家,上有老,下有少,家图四壁,再加上黄思明迫债,叫她如何过啊,唯一能让她支承下去的是天赐这孩子,这孩子是她的心头肉,唯一的希望。如果这孩子不知深浅,让她失望,那她更是了无生趣。咦,人啊,就说一字‘穷’啊!鸦片罪恶,害人无药医!”
一夜过去了,一天又过去了,始终不见何淑华的踪影,亲戚朋友家里,池塘,海边寻遍,山野林间甚至连大小的茅侧都找过,奇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赐哭得昏天黑地的,脸色苍白,晕了过去。热心的乡亲商议,一边找人,一边办理老妇人的后事。
可是乡亲们都是穷苦人家,送来的白礼还不过给老妇人买一副棺材,大家发愁了,肥嫂建议向天赐的同宗伯父暂借,云华摇头道:“陈青山家中虽然殷富,为人却刻薄吝啬,没有半点的同宗同族的情义,白费口舌,没用的。”
其夫韩涛嚷道:“到了如此地步,他自家堂兄弟不相助,谁相助?我带天赐去,看他借是不借?!”云华阻止她的丈夫道:“你人得清醒一些,你算老几?陈清山那铁公鸡会买你的帐?”
这时两个老头子发话了,一个是韩涛之父韩锦义,一个水老鼠的爷爷水义诚,人称太和村“两义”:“借不借是他的事,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他实在不肯相借,我们再另想办法。你别去,我们两个老头子带天赐去,看他如何回话。”于是两位老人带着天赐迈进陈青山的家门,陈青山夫妇一见两老带着天赐进来,已知来意,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冷冷道:“两位老爷子双双来我家,真是稀客。”说着眼角斜睨着站在两位老人背后的天赐,冷吭道:“天赐,你奶奶去逝了,你不回家去守孝,跑到我家来做啥?真是没管教。”
天赐悲苦地低下头,水义诚开口道:“你先别责怪天赐这孩子,是我们俩把他带来的,有事和你相商。”陈青山没好气地回答道:“我家和他家田没沟通,水不相流,你们两位是找错门了。”韩锦义道:“你和他父亲是堂兄弟,怎能说是田没沟通,水不相流呢,这孩子怪可怜的,如今他唯有你这位亲人可靠了,人不亲,风水亲,暂时借点银子给这孩子操办他奶奶的后事,将来一定叫他加倍奉还给你。人死入土为安,已经三四天了,尸体都要变腐了……”
“不用说了,叫我借钱给他,没门,他能不能养活他自己还是个大问题呢,让他还钱,下辈子吧。哼,我就是拿钱买东西去喂狗,也不会把钱借给他,狗还会摇尾,他会做啥?吃饭拉屎。”不等韩老爷子把话说完,陈青山就把他抢白一顿。韩水两位老人大怒,拉着天赐愤愤而去,韩老爷子走出门外高声道:“风水轮流转,将来还不知道谁笑谁呢?……”陈青山大怒,在背后骂道:“死老鬼,你说啥?”
借不到钱,这下大家都急了,老妇人的尸体开始发臭,急性的韩涛再也瞥不住,与水老鼠的父亲水蛇两人商议一阵子,拿起乡亲们所集为数不多的白礼钱,直扑城东的棺材店来。两人把那包铜板往柜台上一扔,高声道:“掌柜的,拣一副棺材来,快点!”
那店主瘦骨如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见两个大汉凶神恶煞般闯进来,手中各持一把菜刀,满脸杀气,不觉大吃一惊,匆匆忙忙地上前道:“本店有上中下三种棺木,不知两位要那一种的木棺?”水蛇道:“就拣一副中等的木棺吧,钱就在柜台上,你自己点。”店主闻言,就去盘点韩涛甩在柜台上的那包铜板,摇头道:“客官,这一点钱还不过买半副下等的木棺!”韩涛举起菜刀劈在柜台上,怒骂道:“你奶奶的,这么多的钱还不过买半副棺材,你是想钱想疯了是不?想坑老子!”
水蛇则更凶,他窜前一步,把菜刀横架在店老板的脖子上,喝道:“大爷我俩只有这一点钱,今天由不得你不买,小心惹火了爷们。”只吓得店主屁滚尿流,全身发擅,抖嗦道:“好汉,有事好说……有事好说……不要……不要动粗……俩位想要那一种的木……棺,自己挑……挑吧。”
韩水两人更不留情,两人抬起一副上等的棺材出店,拔腿就跑,那知倘未走远,身后就追来一大帮人,手执木棍铁尺,钢叉锄头,气凶凶追来,顿时将韩水俩人打得皮开肉绽,像狗一般的爬回家去。
棺材被夺回去了,铜钱也拿不回来了,乡亲们所凑起来唯一的一点钱如今弄丢了,如何向乡亲们交代,如何了结这场丧事,韩涛愧疚莫明,夫妇俩情急之下,把十岁的女儿萍儿卖给财主黄思明作丫环,老妇人的丧事才如期的进行。
出葬那天,天赐身穿孝衣,扶棺而行,干哭无泪,极度的悲伤和失眠使他摇摇欲坠。道路两旁观看热闹的人们无不感慨唏嘘,被天赐那弱小无助,孤苦无依的悲伤引得流泪不止。埋葬老人时,天赐在乡亲们的吩咐下,用孝衣的前襟兜起一把泥土,在他奶奶的棺穴四周撒土,然后由乡亲们铲土安葬老人。一切完毕后,天赐扒在坟墓上又是大哭一场,在乡亲们的劝慰下,他才徐徐的站起来,无助的哀哭。
突然,他跪倒在地,向所有前来帮助的父老乡亲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八个响头,呜咽道:“谢……谢你们,谢谢……”乡亲们无不被他这一举动惊呆了,纷纷过来把他扶起,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好孩子,快起来,遇到这种大事,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走,回家去吧……不然你渐渐时住到我家去吧……”韩锦义大爷激动地说。天赐哭道:“谢谢韩爷爷,我要找我娘去……”“好孩子,听话,先回家,你娘再慢慢去寻找。”
这天晚上,天气又冷又黑,天赐长时间地呆坐着,一任泪水流,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桌面上的油灯即将息灭,他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侧耳静听,犹希望母亲会突然降临,出现在他的眼前。屋里静得可怕,他轻轻地拔去门闩,开门向外张望,一颗殒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长空,在天际中息灭,他打个冷颤,好像自己就是那颗一闪而灭的流星。
北风哗哗作响,树木的投影如鬼魅般浮动,显得鬼气森森。他轻轻关上大门,给油灯加了仅有的几滴灯油,拔亮灯芯,借助灯光,把寥寥几件衣裳用巾帕打成一个小包袱,然后又坐回母亲的卧床上,抚摸母亲的睡床,泪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床板上。当第一道晨曦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时候,天赐便站了起来,打开房门,向周遭一瞥,随手把门锁上,又在屋前屋后巡视一遍,然后黯然离家,他站在道路中间,向左右两边张望,拿不准该往哪里去找母亲。
他想母亲是在山上失踪的,那就往山那边找去。此刻天尚早得很,路上不见行人,天赐先来到黄思明家的大门前,远远地站着,见大门紧闭,他步向后花园的围墙外,爬上墙窗,向里面窥视,只见一个身体孱弱,四肢细瘦的小女孩揣着一个尿盆走出房外,到花园的菜地中倾倒,正是为了奶奶丧事被卖到黄家当仆的萍儿。
他见萍儿为了奶奶的丧事被卖到这里受苦受难,心中难受之极,从墙窗上滑下来,蹲在地上擦眼泪,忽觉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她,用手臂擦去眼泪,又爬上墙窗,只见萍儿正在刷洗尿盆,便轻声呼叫道:“喂,萍儿。”萍儿抬起头来,面色菜黄,她见是天赐呼她,高兴地跑过来说道:“天赐哥哥,你来看我?”天赐道:“是的,萍儿,我想找我娘去,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就来向你告别。”萍儿道:“天赐哥哥,找到你娘后要来看我!我娘说了,等我们偿还了黄家的债后,我就可以回家了。那时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耍了。”萍儿回答时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天赐道:“你在这里过得好吗,他们欺负你没有?”萍儿道:“老爷夫人对我很凶,我很怕他们,多亏小姐护我,她对我可好了,她也叫我萍儿。”小小的恩惠让她减却了不少为人奴仆的困苦。天赐坚定地说道:“萍儿,等我找到我娘后,我一定去赚钱回来,替你赎身,不让你在这里受苦。”萍儿天真地说道:“那你快点找到你娘亲,我等你回来,求菩萨保佑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