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我。”
“我想我总该做点什么，您可能比我更有办法。”
“我了解特莉丝，我们谁也帮不上忙，这件事情完全要靠她自己走出来。”
“她昨天对我说，这几天晚上总是做可怕的梦，今晚恐怕您得多陪她会了。”
“我一定会，多谢你的提醒。”
放了电话，肯德莱希说：“你那样说话很不公正，他没做错任何事情，看得出来他非常细心，而且很关心你。”
蒂娜伏在床上无语，肯德莱希安慰了几句告别出来，就让妻子上楼来陪她女儿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种煎熬，时间像赛场上狂奔的马群，无情地从身上踏过去，似乎把五脏六腑都踩了出来，只剩个不吃不喝的皮囊，扁扁地铺在床上。很多天不给家里打电话了，昨天母亲打电话来，说莎莎又去保定看她了，“一家人”在家吃的晚饭。细品味这话心里一阵感慨，和莎莎分手快一年了，理由不为别的，正因为他远在匈牙利的梦想。记得她回北京时哭得很惨――真的很对不起这女孩，更对不起那段艰苦的、两地奔波的爱情岁月。莎莎的姑妈和自己家住邻居，非典时她恰好在保定探亲，当时没有地方不被隔离，公司也没了业绩，正好有时间和她天天相处。莎莎漂亮而又单纯，韩柯很喜欢和她一起玩游戏，结果那丫头爱上了他。非典过后她回了北京，一切就该顺理成章地结束了，可她每天都要来几个电话，每个周末都要跑来见他，就这样，他被彻底点燃了。然而，八千公里之外不仅有一盏铜镜，还有一个女孩在等他，经过了极为痛苦的抉择后，韩柯还是向她摊了牌。不知道为什么，那傻女孩还是心甘情愿地帮他，签证手续不用说，还让在布达佩斯做生意的朋友去机场接他，不用说，那人就是泰勒。那家伙一见面先把他痛骂了一顿，骂完了就把行李往车上一扔，带他住进了自己的公寓。就这样，他在匈牙利算是落了脚。
最初的几个月简直是在虚度年华，每天无非是短期班学匈牙利语，要么就去公园拍照，或者找个地方看报纸，实在无聊了就去街上乱转，买些不知用来干吗的东西带回公寓里。或许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面孔，女孩们很爱和他聊天，也不拒绝和他吃饭或看电影。可是空虚往往在这个时候最为强烈，每个女孩都那样可爱和热情，却没有一个是梦里的面孔。他走遍了几家博物馆，又托泰勒的朋友四处牵线，遍访专家学者，那女孩和她的铜镜仍是杳无音信，于是，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就在他日渐乏味，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蒂娜出现了。
可命运本身就是个玩笑，希望来了也会流走，就好像如来佛祖诓了取经人千山万水地赶来，却只把经书晃了晃就遁身到九霄云外了。又想起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不知怎么迷上了中国饮食，把看不顺眼的人揉成团，放在案板上擀轧，直到变成平薄的面皮，摊在文火上烙成热气腾腾的饼，这就是不幸者的命运！好想吃保定的饼，好想祖国，好想爸妈――
蒂娜从此不接电话，韩柯只好默默地等默默地盼，或者，大不了默默承受。他渐渐淡漠了那种委屈和懊恼，只感到自己很虚弱，一种病魇般的虚弱，无限的虚弱。
这天早上多莉卡打来电话一听到她的声音，韩柯就感到事情有点不妙。在伊丽莎白桥头碰面时，多莉卡代蒂娜把铜镜还给他，还转交了蒂娜的亲笔信，信上说：“汉克尔，我为我所说的和所做的感到难过，离开你我很伤心，但是就这样吧，一切都让上帝决定吧。”
这时候，蒂娜也在承受着心灵的巨大创恸。她的灵魂就像北越布下的雷场，要是不小心触发了哪根脆弱的神经，浑身上下的机关就会一起发作，刚刚恢复起来的意识瞬间就会土崩瓦解了。暑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两周，期间接过费伦茨教授几个电话，接待过某个心理医生的一次拜访，此外还出去和多莉卡见过几次面，其它时间都在网上闲逛，要么就像死了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偶尔翻出过去的论文，看了几篇都不知道写的什么；又把前段时间下载的资料整理起来，却发现赫斯特说的没错，这些昏黄的陈书古墓与穿衣吃饭、国计民生的确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无权梦想，无权快乐，也越来越没有勇气面对未来，面对所有关爱自己的人。她的世界慢慢地变小了，她相信世界尽头的灰暗围墙迟早会退到身边，变成硬冷的棺材把自己囚禁起来，任凭你挣扎呼喊，再没人能感觉到你的存在，除了带给别人厌恶和恐惧，别的什么也做不到。想到这，她的脸又被泪水洗了一遍。
如果罗伯特活着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了，他和汉克尔同岁但生日比他晚。其实他们两个很相像，同样的不爱说话，对她也同样地关心和忍让。罗伯特出事的时候才十四岁，当时汉克尔在做什么？对了，那年他得到了那个铜匣子，从此开始研究古代汉语和古代匈奴史。汉克尔热爱他的祖国，热爱他祖国的辉煌历史，听说汉唐时期中国GDP总量竟占了世界的80％！难怪中国人总把民族复兴挂在嘴上。现在看来，中国已经走上了不可逆转的复兴之路。伟大的中国，伟大的中国文化！如果此生不能亲身感受她，那将是莫大的遗憾。可是蒂娜，你怕是没有机会了，这么长时间了，汉克尔早已经想明白了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