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去劳动改造,年轻的王子却像英雄那样受到了市民的夹道欢送。从王庭到箭械工场要穿过半个城市,随行的人们越聚越多,到了外城广场时,庭都士不得不动用大批军队,把疯狂欢呼的人群隔离在百步之外。
箭械工场在居延外城的西南隅,是个被石墙围起来的辽阔场院。大门在东南,进门后首先看到南墙的一排草棚。数十个工匠正把一堆堆山柳树枝定长、去皮,然后在一端锯出四寸长的切口,经过这个工序,难看的树枝就变成了四尺长的白色箭杆,在平板车里整齐的码放起来。不久有人把车拉走了,停在工场西面的石屋前。那排工房有十几间,内部相互连通,近百名工匠席地而坐,他们的工作就是削细箭杆的另一段,把铁镞安装好,然后用小铁钉固定结实。乌克托尔笑起来:“恭喜你库尼王子――以后那排石屋就是你的地盘了。”
工场正中一排东西走向的石屋都被锁着,萨兰说这是码放箭矢的库房。负责卫戍箭械工场的佰长闻讯赶来,谷蠡王庭都士对他讲了库尼王子的情况,那佰长马上心领神会地笑:“请放心谷蠡王殿下,我保证库尼王子的改造愉快而又成效卓著。”
这时候,几辆推车从库房东边绕过来,木箱里堆满各种形制的铁镞,降温后的水珠还在冰凉的棱角上闪闪发光。萨兰抚摩库尼的脑袋,说:“北边是铸造工场,千万别去那乱跑,乌克托尔脚上的伤疤就是在那弄来的,到现在还很新鲜。”
库尼听了大笑。乌克托尔说:“萨兰从不乱跑,可看门的羌獒也会跑来咬他的屁股,是吧萨兰,我记得你卧床半个月,那倒霉的卫兵挨了顿鞭子你还不解气。”
库房西边的几间是涂漆和上羽的工房,难得一见的女人聚在里面有说有笑,尤其是负责分选的那个嗓音最高。乌克托尔说那女人名叫芬妮,有过两个男人都战死了,后来她决定不再嫁人,为了避免沦为女奴,她才到部族的工场里做工。
西面正中的那间工房没有人,推车停在门口,车夫们把木箱垛满三面墙,安装箭镞的工匠们再把这些木箱搬到各自的工房里,当这些木箱被搬空时,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乌克托尔带着库尼走进旁边的石屋,大喊道:“嘿,图勒斯!”
有个老工匠从墙角那边走过来,行礼道:“好久不见乌克托尔王子,这次是――”
“这次是库尼王子。”乌克托尔清清嗓子说。
“真是幸会,”图勒斯对库尼行礼笑道,“你是我见到的第四位王子了,当然,我是说在这里――”
“是啊,真是缘分。”库尼讪笑。
“乌克托尔王子把大都尉乌狄的儿子捆在树上,萨兰王子骑马踩踏汉工的稻田,切罗王子射死部族的种羊烤来吃肉,那么你呢库尼王子,你又是犯了什么错误?”
“库尼比我们都了不起,”萨兰说,“他放火烧掉了单于的礼物,那几车丝绸。”
“哈,那可真惊人之举――”
“你们慢慢聊吧图勒斯,库尼交给你了。”乌克托尔拍拍库尼的脑袋说,“我们会来看你的――天呐,那些天真是噩梦。”
两个哥哥呲呲笑着走了,庭都士又进来向图勒斯交待了库尼王子的情况,这男孩早跑到一边去看工匠们干活了。
这工作远不如库尼想像的那样简单。该死的铁镞总是孔径大小不一;刀法也不好掌握,连削几下都装不进去,再削几刀又细了,摇晃一下箭杆,镞头就会在上面打转。图勒斯耐心示范了很多次,拿刀时工细得像个雕刻家,安装时手持铁钳钳住箭杆,身体扭来扭去的,活像门口那只抢食的大黑狗。每安装好一支箭矢,图勒斯都会累得甩甩手臂,库尼装好第一支,小臂早胀痛得像块木头了。看着这些不紧不慢的工匠,王子心中焦虑起来,问图勒斯道:“一个人每天能安装多少支箭?”
“最快的五百支,像我只能三百支,因为我太老了。”
“天哪,这样算来最快也要二十天呢!”
库尼躺倒在草席上,无限的沮丧,心想二十天后,自己一定也会像图勒斯那样满脸都是胡茬了吧?
图勒斯说谷蠡王临走时有过交待,他可以像哥哥们那样玩二十天,然后回王庭交差。库尼很感激庭都士伯伯,可他毕竟是个倔强的孩子,还是决定亲手完成他的任务。就这样,一天下来,他已经安装了二百多支箭矢了。
吃过晚饭,工匠们大多在工房里留宿,库尼没有接受佰长的邀请,与图勒斯同吃同睡在一起。老人晚上特别精神,讲了很多工房里的事情。库尼对这些工匠毫无兴趣,也许是受乌克托尔的影响,他自幼讨厌平庸的人们,他们如此平凡和混沌地度日,生活里没有丝毫的希望和期待,不会享受或者给别人带去快乐,更不会建立不朽的功绩让他的人民世代传颂。王子不说话了,耳朵渐渐被这些庸人的睡态所吸引――说实话,只要听到那些声音就觉得恶心――有的像在梦里大吃,不住地吧唧嘴;有的鼾声如雷,还不时地停下来吹气;还有人会突然说起含混的梦话,好像被魔鬼附了身体;更恐怖的是,某间屋子里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仿佛狼群乘着月色悄然而至,正疯狂地咀嚼带血的尸体。睡不着的不只是他们两个,很多人在夜里翻来覆去,拼命想打开睡眠之门,饱受折磨的神经却越来越亢奋起来。不知谁在梦里运气,放了个嘹亮的响屁,某个愤怒者一掌拍在那罪恶的屁股上,大喊一声“天呐,真受不了!”就抱起草席,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