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情定居延城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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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逝去。不知什么时候,萋萋牧草吞噬了原野上最后一片裸土,茂盛的苔藻也悄悄褪去了河水的青寒,河畔的杨柳更从刚刚抽芽的一抹草绿,转眼就变作了葱葱郁郁的模样。就在她凭空推断的某日,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右贤王终于归来了。

    “小姐――他回来了,右贤王回来了!”彩衣沿着走廊一路跑来,与疾步出门的赵娈险些撞个满怀。女孩狂喘道,“狄丽亚正在洗他的袍子,上面有很多血!”

    赵娈呻吟一声,径直穿过走廊,奔到他的门外。此时庭都士刚刚出来,对她们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支流矢射中了肩膀,这很平常,就象在森林里摔跤一样。”

    小姐依然焦虑万分。等医人走了,赵娈进了房间,见他赤裸的上身缠满绷带,泪水便夺眶而出。弗罗士转回身,捶了捶强健的胸肌笑道:“坚昆人的箭矢都是芦苇做的,你瞧,右贤王弗罗士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你面前吗?”

    赵娈破涕为笑:“有那么厚的铁甲,怎么会伤到?”

    “人走神的时候,铁甲也会出现缝隙。兰妮亚,这些天我很想你。”

    “我知道。”赵娈面色飞红,又问,“战争的结果如何?”

    “我们损失了三千人,”右贤王沉重道,“被杀的坚昆士兵至少是这数字的六倍。”

    “两万人?――难道他们没有妻儿吗?”

    “我为她们感到难过。可为了右地人民,我必须赢得这场战争。”

    尽管他语气凝重,赵娈仍然感到血淋淋的生命对君王将校们来说,不过是些空洞的,没有形状的数字而已,即使自己的父亲和那些将军伯伯们也无不若此。可她也看到了匈奴人的另一面,他们的国家在严重威胁着汉朝同时,也正遭受着西北民族无时不刻的威胁和侵扰。难道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和民族之间,战争是永远不变的主题吗?

    “坚昆人需要五年才能恢复这些军队,”他继续说,“我的人民也会享受五年的和平时光。”

    这或许就是战争与和平之间残酷而微妙的关联吧?可右贤王的话却象凭案上的竹简,干巴巴的没有血肉。小姐忽然无限的失望,于是忿然。

    “弗罗士,我憎恨战争!”

    “我也一样。可我们无法逃避,活在草原上就要面对无休无止的战争。我想了很久,兰妮亚,我不能剥夺你的幸福,我应该马上把你送回汉朝。”

    “可是弗罗士,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

    想说的话涨成了大海,相对却又无语。经过半晌令人煎熬的沉默之后,赵娈泪眼朦胧的离开了他的房间。

    日头西沉了,草原上的牧歌渐渐远去,牧马人收起了蓬帐即将归营,美丽的小姐独立在黎乌水畔,望着那绚丽的晚霞如何在天上游移,在水中起落。此时她的心正在接受夕阳无情的炙烤,焦烟弥漫了胸膛,疼痛传遍了周身。

    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下来,沉重的足音由远而近。弗罗士走到身后,嗓音异常的干哑:“彩衣都没想到你会跑的这里,我们找遍了整个居延城,还以为你弃我们而去了。”

    她的心更难受了,却狠下唇齿说:“蒙右贤王厚爱,赵娈不日即将归返汉朝,何需抛弃亲故,不辞而别呢?”

    “当你提到那些死者的妻儿,我才发现自己是在犯罪,不仅对他们,也是对你。只要我们的民族生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我就无法停止战争的罪恶;可我能够让你免于苦难,这是我愿意,也应该做到的。”

    “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仁慈的右贤王陛下!”

    赵娈前行几步,含泪冷笑。不知是体寒还是心冷,小姐开始瑟瑟发抖。正埋怨自己出来穿的单薄,一条厚厚的白羽裙帔忽然落在了肩膀上,她没有道谢,周身上下却热流涌动。当她扯起两襟将自己裹在温暖的帔裙中,却发现这洁白的鹤羽似曾相识,于是脱下帔裙仔细辨认,那紫色的绣锦领抹①上竟然清清楚楚的绣着自己的名字――

    小姐将帔裙捧在胸口,掩面长哭。右贤王忽然大笑,口中只重复着一句话:“万岁卓兰娜,万岁卓兰娜!”

    赵娈转身到他面前,深深投入他的怀抱。拥抱和热吻在她心中梦中演绎了千万次,如今化作了天空一样的真实。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见树叶的私语,鸟儿的欢歌。她抬起沉醉的面庞,一汪乌黑的注视荡漾在夕阳下。

    “弗罗士,快告诉我,这帔裙怎么会到了你这里?”

    右贤王揉了揉眼睛说:“七年前的冬天,我镇服了南方的叛乱,途经温偶酴王②部返回王庭。在呼托斯准备的晚宴上,有个老人突然向我背后射来一箭,呼托斯即刻捉住凶手,要把他就地处死。我看那老人醉了,就让呼托斯赦免了他。没想到他半夜出现在我的帐房里,送给我这件帔裙,说披上它我的箭伤就会痊愈,我照做了,箭伤果然好了。老人自称春神卓兰娜的使者,临走时预言很多年后会有个远方女孩来取这帔裙,这个女孩就是我的燕氏。”说到这,右贤王眼睛又湿润了,“这么多年了,兰妮亚,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赵娈搂住他的脖子,向他讲起了七年前的经历。右贤王听后忽然沉默,赵娈温婉地一笑,安慰道:“弗罗士,我就是你的女孩,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去云中城呢?”

    “可是兰妮亚,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天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弗罗士?”小姐有些恼火地望着他。

    “你并不知道匈尼亚的生活多么艰苦。居无定所,衣食堪忧,灾荒不断,战争频发,与你在居延城看到的完全不同,而这才是真正的匈尼亚。生命如此短暂,亲爱的小姐,我宁可让你在远离我的地方享受幸福。”

    “可是,这些天我很快乐!”

    “我说过这是假象。你不能在艰苦和危险中生活,那不是你想要的幸福。”

    “只要你是真的,弗罗士。”赵娈握紧了他的手。“没有人喜欢那种生活,所以我们才要改变它。在我眼中,无论富足与否安定与否,只要与你在一起,就是莫大的幸福。”

    “我何必要亏欠你那么多?”

    “请别忘了,你不仅对我,也对汉匈人民负有责任,我做出了选择就绝不后悔!”

    “谢谢你兰妮亚。我要按照汉朝礼制娶你为妻,就象娶一个汉朝公主那样。”

    ① 领抹,古时外衣领口上的系巾。

    ② 匈奴藩王之一,其驻牧地在今内蒙古阿拉善左旗中部及阿拉善右旗东南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