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成大概四里见方，十字形干道笔直宽阔，密集的民居被小径网联着，树木、花园和水潭散布其间；正北方是个大型的广场，广场中心矗立着高高的祭坛，北面就是巨石砌筑，壮丽而威严的单于庭。单于庭有四个偏宫和一个中央大殿，被八个廊帐连成精准的十字形。方石环砌的宫墙凝重而又森严，五色的穹隆在日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偏宫直径八丈⑥，南面是红顶的汉务廷；北面是黑顶的北海廷，东面是蓝顶的左务廷，西面是白顶的右务廷。主殿直径十二丈，穹顶为金黄色，外围是一圈列柱回廊，每个入口都矛锋林立，守备森严，这就是帝国最高行政中枢――国务大殿，几十年来，这金色大殿里不知策划了多少阴谋，制造了多少人间悲剧。八个廊帐和四个偏宫里供奉着最伟大的十二位先王，他们的威名不仅随着辉煌的战绩传遍四方，更以无上的光荣鼓舞着帝国的每一代继承者。单于庭北面地势渐渐升高，丘陵上的一片片石墙和穹帐就是单于和各位燕氏儿女们的后宫和花园。围绕着光辉万丈的后宫山，上万人的单于卫队结帐联营，与左右耳城中的六万军民共同捍卫着契利安庇佑之下的伟大城市。
大雪过后，原野上一片枯糜，日头偏西时，单于城外终于热闹起来。央地的塔坎远征军凯旋了――他们不仅带回了大批的物资和人口，也驮回了两千将士的遗骨。断断续续的哭声终被欢呼替代，郊野上忽然热闹的象五月的盛会⑦，几百名服饰光鲜的汉朝女人被集中在城门前，接受野蛮的观瞻。女人们讨论着她们的衣着，男人们议论着她们的脸蛋，士兵们肆无忌惮的在她们中间穿行，寻找并调戏美貌的少女。阵亡者的妻子们几次冲破圈防，扬言要撕碎这些诱杀她们丈夫的女人。场面一度失控，直到城门卫队匆匆赶来，骚乱才被彻底的平息了。
在几个央地都尉的簇拥下，身穿红色罩袍，高大而威严的右贤王⑧步出城门，城外的混乱局面让他顿感不快。花坛边堆满来自汉朝的战利品，军官们竞相推荐，右贤王却一言不发。
大都尉讨好的说：“单于早有命令，女人和财物要由您先行挑选，尊敬的右贤王陛下。”
右贤王冷着脸说：“汉人很伟大，我们为衣食流血时，他们却创造了如此辉煌的文化。”
“我们有强大的军队，汉朝不过是我们的仓库和工场。”
“所以你们甘做窃贼和强盗。”右贤王瞪了他一眼，将手中那把的精美长剑扔回原处。“请你转告单于陛下，我不要任何掠夺来的东西，除非它来自战场。”
这时候，有个女人伏在死婴边恸哭起来，随后跑来几个士兵，粗暴的夺走了她的孩子。同病相怜的姐妹们再也无法医治她的绝望，她从士兵的腰间抽出短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人们惊呼着围拢过来。士兵见她还在抽搐，拔出短剑，又当胸刺了她几剑，那女人才断了气。在汉朝女人的咒骂、匈奴女人的指责声中，士兵把女人的尸体抱起来，丢弃到一棵巨大的云杉树下――那里已经有十几具屈死者的尸骨了。
刚刚几剑仿佛刺在赵娈身上，她周身已被疼痛浸湿，捧面大哭起来。翠儿和彩衣赶忙把小姐拖回人群里，不幸的是，有双恶毒的眼睛已经盯在了她们身上。这是个壮硕的骑兵校尉，他的下巴甩了甩，几名士兵就气势汹汹的尾随过来。翠儿感到人群在惊散，于是回身傲立。校尉走到她面前阴森的笑，粗糙的手掌先是爬上她的脸，又滑向她高耸的胸脯。女孩拨开他的手臂，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嘴巴。士兵们捉住她的胳膊，愤怒的校尉抽出匕首，猛刺进她的腹部。翠儿呕血惨叫，疯狂的挣脱钳制，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凶手微笑着将匕首搅动一番，几声惨叫之后，翠儿瘫软下来，双手抓住他的项圈骂道：“你这禽兽！”校尉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拔出来，翠儿长吟一声，猝然倒地……
翠儿就这样死了，赵娈和彩衣伏尸恸哭。校尉踱步到小姐身后，扯住她的头发，切齿道：“这里不会有人同情你！无论你在汉地身份如何，在这里你都一样的卑贱！”
“你们要想活着，就得跟我们走。”有士兵对赵娈说。
“那不如现在就死掉。”
士兵摇了摇头，校尉怒吼着将匕首抵在赵娈脖子上。此时一尊铜簋砰然击中他的面门，校尉当即翻倒在地，再爬起来已经满面鲜血。凶手愤怒地抽出弯刀，铁塔般的右贤王早冲到了前面，当胸一脚将这恶棍踢飞了两丈多远。四周一片欢呼，士兵们惶惶而立，见右贤王下颌一摆，赶忙把人事不省的校尉拖走了。
右贤王是个英俊的男人，平直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简洁的下巴；卷曲的棕色长发批在肩上，象征王权的黄金发箍横在额前；宽大的红色罩袍随体而威严，几根简洁的线条勾勒出英雄式的体魄。赵娈望着那双及膝的牛皮马靴，即使他驻足默立时，那厚重的足音仍在耳畔咚咚作响。
“小姐，”他用汉语说，“我感到非常抱歉。”
“我不会原谅你，何必说这蠢话？”赵娈骂道，“一句抱歉就能让死者复生，让千万个家庭破镜重圆吗？”
右贤王无言以对，此时人群分开，单于来了。军臣单于年龄不到四十岁，一副斗士的面孔，身着金黄色没踝龙袍⑨，红色的大氅垂到了地上。见有人死了他却毫不理会，阴着脸对他兄弟说：“弗罗士，我有东西让你看。”
右贤王跟他来到箭楼边，几个士兵正在那控制着一个坚昆⑩使者，单于做了个手势，卫兵捧来一个木匣。右贤王揭开红绸盖布，赫然露出一个匈奴女子美丽的头颅。他低吼一声，脸色变得霜白，嘴唇也在仇恨中绷越了。
“没错，这是我的图兰。坚昆人背叛了我们。”单于说。
右贤王抽出匕首，猛投向趾高气扬的使者，匕首刺穿了那可怜鬼的咽喉，血液顿时喷溅出来，热气吭呛的冲到天上。坚昆人死在士兵们的钳制里，右贤王忿然道：“我说过，你不该把图兰嫁给坚昆王，匈尼亚不需要与汉朝交战，更不需要和毫无信义的坚昆人结为盟友！”
单于扳过他的肩膀，迎向夕阳下的满天霞光。“请对你愚蠢的哥哥发誓，亲爱的弗罗士，你要为你的侄女报仇，要让夕阳染红的天空下洒满背叛者肮脏的血液！”
“我发誓，”右贤王说，“哪怕只为救赎我的过失。”
“这不是你的过失。”单于拍着他的肩膀说，“虽然我们在汉朝战争的问题上分歧很大，但坚昆与汉朝的结盟是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不管我们要不要战争，要不要盟友，你都该清楚我们正在面临来自北方和南方的巨大危险。为了鸾狄氏族这片伟大的国土，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们从父辈手中继承了她，就要为之倾注所有的感情、热忱，甚至鲜血。”
“我们会找到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我希望如此。”单于消沉地点了点头，“弗罗士，你要尽快赶回右地，坚昆正在试图联合丁零⑾和呼揭⑿，恐怕不久就会去进攻你。亲爱的兄弟，你要记住，罗狄尼亚的血缘正在这些蠢货身上消退，必要的时候，不要再把他们当做同胞。”
“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看到背叛的后果有多严重。”右贤王把愤怒研碎在牙齿里，冷酷地笑，“我今晚就返回右地。”
“乌狄校尉是央地最勇猛的军人，你要把他用好――弗罗士，你还有别的需要吗？”
“不，什么都不需要了。”
“你该有个女人了。”单于向人群里望了一眼，见赵娈美若天仙的样貌，强作欢笑说，“也许这女孩能打动我高傲的兄弟――没错，她是个漂亮女孩，非常漂亮！”
① 姑衍山（Kunian mountains，即库尼安山）、狼居胥山（Lanjose mountains，即兰居士山），俱为今蒙古国肯特山西南端余脉，姑衍山以南，狼居胥山以西的宽谷是北亚草原上历代游牧帝国的统制中心，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即此。
② 余吾水（Evia river，即伊维娅河），今蒙古国北部图勒斯河。
③ 单于城，单于庭所在的城市，在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一带。笔者认为，匈奴虽为行国，人民常随着水源和牧草而迁徙，但这是在掌握了气候和水土规律之后计划性的往返。因此这种迁徙只在民间，单于庭和左右贤王庭可能都各有城市。
④ 即头曼单于，中国史书记载的第一位单于，公元前209年被冒顿射杀，后者夺得单于之位。见《史记•匈奴列传》。
⑤ 图曼城（头曼城），故地在今内蒙古固阳县西北，乌拉特中旗东南一带。
⑥ 汉代的一丈约为230.4厘米。
⑦ 《史记•匈奴列传》载：“岁正月，诸长小会单于庭，祠。五月，大会茏（龙）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马肥，大会?林，课校人畜计。”
⑧ 右贤王，即右屠耆王，匈奴右地最高行政首长，匈奴语屠耆为贤良的意思，故汉称右贤王。右贤王位次仅在左贤王之后，为匈奴第三号人物，也是法定的王储。
⑨ 匈奴也是尚龙的民族，甚至其尚龙之风尚要早于汉人，笔者同意尚龙之风传自北狄的说法。
⑩ 坚昆，也称鬲昆，我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群体，匈奴的近亲民族，笔者认为坚昆实为不服匈奴统治的狄尼亚人（即狄人Dinia）人的一支。汉时游牧于俄罗斯叶尼塞河上游的广阔地带，曾被匈奴征服而臣属，但始终没有停止过对匈奴暴政的反抗，坚昆曾几次独立并壮大，一度成为匈奴北方最大的威胁。坚昆在唐朝至辽宋被称为黠嘎斯，后迁徙到天山以北，巴尔喀什湖以南的中亚草原，称其为克尔克孜，明朝以后称柯尔克孜或吉尔吉斯。由于满清的失败，俄罗斯攫取了我国中亚地区大部分领土，绝大部分柯尔克孜族人民被划归俄罗斯境内。吉尔吉斯人今天已经从苏俄独立，成为吉尔吉斯斯坦，中国的民族大家庭中还有少量的柯尔克孜族同胞，他们是这个不屈不挠的民族同祖国历史渊源的见证。
⑾ 丁零，我国古代最北的一个游牧民族群体，与匈奴同属北狄系统的印欧民族，秦汉时期一度被匈奴征服，周时称狄历，华夏人称其为高车、丁零。魏晋为铁勒。
⑿ 呼揭，笔者认为是一支迁到中亚的戎人，后被匈奴击走或融和，史载不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