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约布达佩斯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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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琪尔弗尔德区①在佩斯中部偏北,与神秘的老布达岛隔水相望。出租车停在德盖利路口,蒂娜下了车,走进路边一间名为“罗塞尔”的美式咖啡厅。这里距新佩斯不远,而且滨临一片波光的多瑙河,放眼西南望,越过阿尔帕德桥那巨大的白色身影,就是绿荫环抱,静的象梦一样的玛格丽特岛。

    才过中午,大厅里已经聚满了人。怀旧的钢琴曲与传统的装饰丝丝入扣,将周末的闲暇拿捏成恹恹欲睡的形状,直到蒂娜出现,气氛才被稍稍唤醒。大家都热情地向她问候,可蒂娜还是从他们中间抽身出来,四处寻找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人。这时候,临窗的角落忽然轻纱飘舞,一潭清新的笑正在随风荡漾。蒂娜忽然抑制不住的忐忑,对方是个俊朗的家伙――他半长头发,一双大眼睛乌黑透澈,皮肤白皙的象个少女,眉骨和鼻梁却高峻威武,十足的现代感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的英气。他目光坦率热诚,充满了青春活力,起身致意时,那身量高大优美,仿佛自由桥上结构精密的铁塔。只看了一眼,蒂娜就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奇特的异国男孩。

    “看哪,匈人卷土重来了,不知道这次他渴望什么。”

    “他有些沮丧,现在已经进入文明社会了。”男孩静静地一笑。“我的中国名字叫韩柯,汉克尔是我的――笔名。”

    “两个都很酷。”蒂娜弯了弯嘴角。“我叫肯德莱希•特莉西娅,如果你嫌它土②,可以象哥哥那样叫我蒂娜,也可以象很多坏男孩那样喊我特卡大妈③。”

    “相比之下,还是你哥哥更有眼光。”

    “他说我象动画片里一只叫蒂娜的老鼠。”

    “我说什么来着。”

    蒂娜笑了。女服务生端来一杯鲜柠檬汁递给蒂娜,对韩柯说:“她从不喝别的饮料,哪怕总统请客。”

    “说得对,伊达。”蒂娜赞赏地望了她一眼。

    伊达象片云彩一样飘走了,韩柯从她背上抽回了目光。“看来你也是常客,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倒很有意思,你也常来?”

    “我曾在附近借住。这里很安静,能让你想起很多快被忘掉的事情。那么你呢,为什么对这情有独钟?”

    “你知道罗塞尔的真正含义吗?”见韩柯摇头,蒂娜目光更加神秘,“它的意思是――匈奴民族复兴联盟,④是个争取匈奴民族权益的民间组织。尽管这在匈牙利不被政府承认,但作为匈牙利人即西迁匈奴后裔学说的支持者,我加入了这个组织并为它无偿地工作。为了保障充足的经费,罗塞尔经营了几家咖啡厅和酒吧,我们都在这干过义工。”

    “我听说过很多类似的组织。但除了请愿和游行之外,你们需要更有效的方法,争取全民的认同。”

    “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那么,你的故事真的会帮到我吗?”

    “也许。不过我更关心故事中的女孩。”

    “她对你意味了什么?”

    “我们都在故事当中,而且背负着一个古老的约定。”

    “听上去和我没什么关系。”

    “故事还没开始呢。”

    “好吧,听一听也没坏处。不过在故事开始之前,你应该知道我期待着什么。”

    “当然,请说吧。”

    “我是罗兰大学人类学院的研究生,主修欧洲历史,现在和今后的研究方向是匈牙利民族史,你知道这在匈牙利是个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的课题。很久之前我就相信马扎尔人、匈人和匈奴人是一个族群,我从中国古籍中找到了很多相关记载来证明这个思想,但我失败了,因为我没有比文献更为可信的实物证据。现实往往如此,当某个新观点挑战被认为是公理的陈旧观念时,那些保守的卫道士们就会一哄而上把它围剿干净。所以汉克尔,你能对那些‘戴着眼镜,白发苍苍的老学究’们讲你的故事并说服他们相信你的思想吗?”

    “为什么要关心那些老头子们怎么说?”

    “在这个领域他们是绝对的权威,不打败他们你就无法争取全民的认同――你对匈牙利人一点都不了解,他们无法接受伟大的祖先是来自亚洲的第一批突厥蛮人。”

    “他们本来就不是。”

    “可你也同意匈牙利人是匈奴人的后裔,不是吗?”蒂娜有些气忿地握紧了杯子。

    “我完全同意。但匈奴不是你们认为的突厥民族,也和斯基泰人或北伊朗人没有关系。把匈牙利放在乌戈尔⑤族系也许没什么大问题,他们很可能是同一个祖先。”

    “可是一个在亚洲一个在欧洲――汉克尔,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着蒂娜,如果你尝试从我的观点出发,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Ok,我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这要从更早的时代说起。”韩柯呷口咖啡,继续说,“两万年前,最后一次冰河时代结束后,森林和草原覆盖了欧亚大陆。在巨大的机会面前,乌拉尔山上的古老先民开始分化,很多部族沿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源源不断的迁入北亚和中国,成为中国史书记载的戎人。到了八千年前,乌拉尔山上的裂痕日趋严重,为了躲避战争,很多部族迁入东欧,成为后来的拉普人⑥和乌戈尔人;与此同时,另一些部族沿着先人的足迹进入中国,成为对中国历史影像深远的狄人。这些戎狄族群在中国北方繁盛了两三千年,不同年代,中原人对他们有不同的称谓――熏粥、鬼方、猃狁,还有匈奴。其实,被中国人奉为祖先的黄帝很可能就是狄人,他的姓和名――也就是公孙和轩辕――是古代汉语中最早的音译词汇。”

    “那么,这些乌拉尔人的特征如何?”

    “戎人东迁的年代久远,与中国北方先民融和后,看上去更接近中亚人;狄人进入中国的时候,东方文明已经高度发达起来,这给它融入黄河文化造成了很多障碍,因此它长期保持了赤发碧眼的乌拉尔特征。事实上,无论戎人还是狄人,白人在商朝人眼中都是魔鬼的样貌,所以被称为鬼方人。”

    “我明白了,”蒂娜冷笑道,“你所谓的鬼方,是不折不扣的种族歧视。”

    “没错。不过今天种族歧视依然存在,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评判古人?那个时代是中国的时代,我们的审美当然以自己的面孔为绝对标准。此外匈奴人勇敢、残酷,崇尚侵夺,这也是被看作魔鬼的另一个原因。”

    “无论如何,这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魔鬼的真正含义。在欧亚文明高度繁荣的年代,古老的森林和草原也养育了很多所谓的蛮族,他们随时都在威胁着文明社会的安危,无论中国还是罗马,都毫无例外的视其为魔鬼或野兽。但你能看到这些民族如何改变了陈旧的世界――日尔曼人,哥特人,突厥人,蒙古人,当然还有匈奴人。在我看来,如果有些民族因创造了文明而伟大,那些打破旧秩序,推动社会变革的民族就更加伟大。”

    “可事实却是,匈奴人根本没有得到历史的承认。当日尔曼和哥特已经特指了某种文明形态的时候,匈奴和匈人仍然代表着破坏者和野人,它甚至连词尾的变化都没有。”

    “那是因为她对欧洲的影像过于短暂――我指的是阿提拉帝国――尽管它对欧洲的征服意义重大,可匈人没来得及留下任何文明印记就瓦解了。不过我从一本汉朝传记中得知匈奴人自称为‘匈尼亚’人,这比其他称谓更加准确。我们的祖先应该有个新的名字――匈尼亚和匈尼安⑦。”

    “Cool!很棒的名字!”

    “不仅如此,戎人和狄人也应该是‘罗尼亚人’和‘狄尼亚人’。虽然这些乌拉尔人在不同时期进入中国,但相同的处境以及近似的语言和体貌特征,使得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同源的观念,他们把这叫作泛罗狄尼亚民族体系。⑧”

    “显然也来自那本古老的传记。”

    “说的对,那正是我要讲的故事。”

    “那么,你怎样得到的那本传记,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收获?”

    “我知道,你对这个会更感兴趣――”

    ① 安琪尔弗尔德(Angyalföld),布达佩斯第13区。

    ② Terézia相当于英语人名Theresa,但在当代匈牙利为年轻人很少使用的过时名字。

    ③ Teréz和Teca都是Terézia的昵称,因为该名在匈牙利是过时的名字,所以叫这名字的多为中老年妇女。

    ④ LOTHER,即“League of’logical Revival”的缩写。

    ⑤ 乌戈尔人,属芬兰-乌戈尔语族(finno―ugric)的民族,很多人认为,匈牙利人是乌戈尔人的后裔。

    ⑥ 拉普人,北欧民族,自称萨阿米人,数千年前开始从乌拉尔地区陆续迁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

    ⑦ “Hun”指4世纪入侵欧洲的匈人,除“Hun”之外,西方人还称匈奴为“Huna”、“Huno”或“Huni”,与“匈奴”中国的一样,这些称谓都具有歧视意义。因为匈奴人对中国和欧洲历史意义重大,笔者提倡为其正名为“Honia/Honian”,以纠正历史上对匈奴人的歧视性称谓。

    ⑧ 也就是“Rodinia”民族体系,这个说法为笔者推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