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士兵不满地问：“罗曼王子，我们跑了几百里山路，就是为了在易水河边吃顿午餐吗？”
有人附和道：“是啊，希望我们不虚此行，我们的人手足够毁灭他们一个村庄。”
王子瞪了他们一眼，厉声道：“都给我住口！再说一遍――这次行动只为了侦察易王的兵力和部署，在联军的进攻到来之前，必须让他们保持松懈的守备！”
一个年龄稍长的军官说：“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应该尽早离开。这里距离商人②的城市太近了。”
王子接过女人递来的奶酪，捏在手里：“怕什么，这里本来就是图格人③的土地，我们祖先繁衍的地方。我要让特伦茜和丹尼好好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
话还没说完，一支白羽长箭洞穿了他的喉咙。鬼方人顿时哄散开，四处寻找马匹和武器。王子满身鲜血在地上翻滚，那女人伏在他身边尖号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鬼方人迅速组织起了还击，但一轮箭镞落下来，倒下的人就超过了半数。王子爬行了一程终于不动了，此时商军大出，双方在河畔展开了激烈的搏杀。商军士兵在格斗技巧和人数上优势显著，鬼方人很快就被围歼消灭，几名残卒仓惶逃走，还没跑远就中箭落下马来，丧生在酋矛之下。
鬼方人被灭绝了，最后倒下的是美丽的王子妃。一个年轻士兵踩着她的胸部，将长矛奋力拔了出来，鲜血就从皮甲上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白裙和散在地上的金色长发。一种巨大的遗憾凝固在雪白的脸上，她微张着嘴唇望向不远处的帐篷，海蓝色的注视永久地停留在那里。
少年兵将带血的长矛扛在肩头，默立良久，自语道：“我居然杀了一个女人！”
“你杀的是个蛮人。”身边的老兵笑道，“走吧孩子，你永远看不透这蓝色的眼睛，这是通往邪恶世界的窗户。”
“她真的很美――”年轻人感叹着，被老兵拉走了。
女孩们目睹了一场血腥的战斗，惊悚地转回身，躺在草坡上发抖。云罗捂着胸口余悸未消道：“天哪，这就是打仗吗，几十个人就这么死了。不过那个干盟真的很厉害，他射死了那个头领，还杀死了两个拿弯刀的人。”
鸾狄没说话，直直地望着天空，双手将玉佩压在胸前，那一幕如此的触目惊心，她的心脏到现在还抽搐不止。
“为什么一定要要杀死他们？”云罗又问。
“这还用问，”笄发女孩说，“因为他们会杀死我们。”
姑娘们恢复了神志，坐在土壕里七嘴八舌地议论。凯旋者们从壕沟边经过时，表情比战前生动了很多，欢喜中夹杂着怒骂，更有人轻松而放肆的大笑。重伤的战士被同伴抬着，血顺着胳膊流到了指尖――这就是大商王朝最无畏的男人！女孩们呆呆望着，年轻的心里涌起对军人无比的崇敬和爱慕。
干盟跳下壕沟，鸾狄不安地站起身来，问道：“你――没有伤到吧？”
“我很好。你们马上回城，以后别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佰长向士兵们摆了摆下巴，扬长而去。鸾狄心中火起，挑衅的问：“为什么――难道这里不是商王的土地吗？”
“当然是，”干盟头也没回，“可是鬼方人不这么想！”
女孩们识趣的站起来，收拾起一上午的工作。鸾狄气鼓鼓地站在原地，怒目那傲慢的身影走远，心中却有一股温泉凭空冒了出来。就在微风拂面的一刻，好象有婴儿的哭声从远处飘来。大家一致认为哭声来自战场那边，可因为太远又听不大真切。娈狄爬上土坡，蹒跚着向前走去。
“鸾狄――你疯了吗？”云罗尖叫起来。
“快回来，死神正在那里收集灵魂！”笄发女孩喊道。
鸾狄没有停下来，她确信，在死神的两腿间，正有个幼小的生命在挣扎。
穿行在满地的血肉之间，仿佛有把铜椎在胸中起落，无情地夯击着她的心脏，天空也随着那可怕的震撼分分秒秒的暗淡下来。血腥搅拌着死气在四周逡巡不散，一股秽物忽然涌上胸膛，让她几乎呕吐出来，勇气就在这一瞬间衰竭了。可是哭声却再没出现，女孩陷入了茫然。此时她看到了那个女人――那苍白的脸庞，大大的、僵直的眼睛，还有胸前吐着白骨，抽干她所有血液的骇人的创口。这一刻鸾狄不禁泪流满面。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或许因为她和自己一样，都是女人。
顺着她的目光，从王子的尸体上望过去，树荫下有一顶小小的帐篷。鸾狄颤抖着绕过尸体，钻进帐篷，果然有个婴儿踢开了襁褓，正挥着胳膊啊啊自语。娈狄抱起婴儿，退到日光下――这是个不出半岁的男婴，有父亲的赤发和母亲的蓝色眼睛，嘴唇鲜红稚嫩，口水一直湿到腮边。只看了一眼，女孩心中就涌起了百般柔情，母性的冲动让她欣喜而又焦虑。
鸾狄跪坐在那位母亲的身边，让她的目光能够看到自己的孩子。但婴儿并不懂得即将和母亲的永别，一双无邪的眼睛透过凄迷的战场，看着自己心中那五彩斑斓的世界，只顾唔喂地唱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歌谣。
回到姐妹们中间，女孩们都张大了嘴巴，公主竟抱回了一个鬼方婴儿！云罗愕然道：“你真的要把他抱回家？”
公主笑着点头，指尖小心梳理着婴儿的卷发。
“别做傻事。”笄发女孩撇撇嘴说。“你应该想想后果，想想你父母的感受。”
“可谁来想想他父母的感受？”公主忿然道。“他们就惨死在儿子的身边，是我们的士兵杀死了他们！”
女孩们沉默了。云罗接过婴儿抱在肘弯里轻轻摇晃，见他无邪地笑，自己也笑，于是叹道：“说实话，我真的看不出鬼方人有多么邪恶，他们生下来也如此纯洁善良，同商人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只是假象，”笄发女孩从婴儿手中抽出手指说，“他现在虽然很无辜，很弱小，可长大之后他依然会变成魔鬼，以侵伐为业，以杀人取乐。”
“我不信，看他的眼睛，分明是个天使――可是又能怎样呢？抱他回去不仅会激怒易王，还会激起市民的仇恨――”
鸾狄把婴儿抱过来，不容置辩地说：“如果置他于死地，我们又与魔鬼何异？他只是个婴儿，一个脆弱无辜的生命，同样曾被母亲孕育，被亲人溺爱，我怎么能把他遗弃在荒野，让狼群撕咬他稚嫩的身体呢？”
这时候婴儿拼命挥舞四肢，咿咿呀呀的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给她听，嘴里却只有口水流出来。女孩们都说他听懂了大人的话，却又笑他的样子呆傻。
鸾狄把孩子裹入襁褓，温婉而坚定地说：“无论遇到什么困阻，我一定要让他平安长大。”
① ?（此处读为肿）酪，匈奴语奶酪的意思。
② 本书中，‘商人’一词专指商朝的人民。
③ 图格（Tugeria），即“屠各”部族，熏粥（商朝称为‘鬼方’，秦汉称为‘匈奴’）人的一个部落，后来匈奴时期的王族鸾狄氏（史书称为‘挛?氏’）就出自这个部族。笔者认为：商代的土方人（生活在今太行山北部）就是图格人的汉译，“土”为音译，“方”为方国部落的意思，如鬼方、马方、龙方等。由于图格人在地缘上接近中原，在中北亚的印欧大家庭中，他们当是最进步的一支，所以这个部族称为后来的王族不是偶然的情况。另外，由于中国古史对匈奴语的汉语音译过于概括和含混，而很多西方学者完全按照古汉语的音译使用这些名称，导致了对匈奴人的族源、语言考证上的很多偏差。笔者仔细比对了中国古史和古希腊、罗马历史学家对匈奴诸多名称的记载，又结合了乌戈尔语、匈牙利语和土耳其语的相关线索，对所有匈奴的人名、地名、部族名等进行了探索性的复原（当然，由于匈奴人没有文字，这些复原只是读音上的推敲），这些名称将在本书中继续体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