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帝都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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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初春,天下未定,烽火连天,但在大乾的帝都,却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的景象。

    正值朝廷春试之际,天下举子纷纷云集于丘都,以求功名,吃尽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天下芸芸学子一生的期待和战场,却更是这惊涛澎湃的朝堂注入新血的较量,才俊贤能,花落谁家,王者之争,尚在一派朦胧之中。

    晌午未到,丘都的街道上摊贩林立,人声鼎沸,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贾富商,游侠异士,亦有深居皇城的王公贵胄,名门望族之士,自外郭城的承德门至皇城的辕门之间的朱雀大街上,早已是一派繁华喧嚣。

    就在这时,天际突然乌云滚滚,闷雷如潮,霎时之间,就是风云色变,大雨倾盆,街道上瞬间已是一片狼藉,避雨逃窜的百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埋头乱跑,找屋檐避雨,就在这慌乱之中,城门口却有一抹白衣身影静静得伫立着,游弋人间人间仙人般,不染一丝尘埃。

    风雨渐歇,慢慢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斜风细雨打在公子的白靴上,点点墨黑的泥泞泛开来,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仰首望着城门上朱漆的三个大字,淡漠的唇畔浅浅一勾,宛如春风拂过湖面。

    人们看着那白衣公子终于跨步走进城来,仿佛从一个世界走进另一个世界般,轻盈纤细的身姿,每一步走得沉稳安静,却步步似有千钧,仿佛盖过了世间万千喧嚣,无数双眼睛就随着那抹白衣身影,静静走进帝都深处。

    零星的小雨轻轻打在公子那水墨丹青的油纸伞上,只见他蓦然停在街市中央,收起了伞,仰首立在细雨之中,伸出手,轻轻掬起一滩雨水,一点一滴淡入口中,唇边化开一丝丝安静的笑意,眉眼似有万般风情。

    “疯子!”

    行人来去匆匆,终究有人忍不住彻目骂道,却见白衣公子淡淡扫了一眼那地痞流氓,眉目沉静如画,似青山远黛,然后便一声不吭得走进红尘浊世之中。

    人们望着公子渐渐消失的背影,却依稀可见公子背上那柄古朴的木剑,剑柄上刻着一个醒目的朱砂大字——忍。

    丘都的西城的玄武大街是王公贵族的聚居处,数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氏族门阀贵胄们,在这里,繁衍着他们的荣华。

    白衣公子伫立在一处荒废已久的大宅前,清瘦的身子恍惚之间微微颤了一下,他静静得走近,淡漠如水的明眸氤氲出一层薄雾,脚下踏着的草地是如此繁密葱葱,一根根扎进脚底,更似扎进血肉心底,大门前的数十尺都被淹没其中,很多年没有人打理了,荒废的大宅处处是杂草丛生。

    曾经,这里铺着迎接英雄凯旋而归红毯,门楣华贵,煊赫朝野。

    曾经,这里门庭若市,宝马香车,络绎不绝。

    但那都只是曾经,如今,这里早已是一派萧索,蛛网罩着那门庭,深不见底。

    白衣公子颤抖得抚着那斑驳蚕食的朱漆大门,颓然跪倒,泪水一滴又一滴,滚落在青苔暗生的台阶上。

    时光荏苒,又是三年。

    三年又是三年,短短六载年华,似水流年,人世沧桑,一切都不复当年。

    淫雨霏霏,一阵接着一阵,不知过了过久,那白衣身影终于站起身来,转身走下台阶,街道深处走来一卖糖葫芦的老人,一身粗布麻衣,身形伛偻。

    “老伯伯,我要一串糖葫芦。”晴朗悦耳的嗓音道。

    老伯浑身一震,望着眼前的白衣公子,一双老手一遍又一遍抹着眼睛,好似深怕自己看不真切,他步履蹒跚得走向公子,老泪纵横,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公子的手,已然干裂灰黑的唇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多少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拦下自己,他还记得小女孩甜甜的笑靥,弯弯的眉眼,如嫩果儿般粉雕玉啄的脸蛋,甜腻的嗓音一次又一次从自己手中骗走一串串糖葫芦,然后那小小的身子就会蹦蹦跳跳的逃开,回头顽皮得咧嘴一笑,说:“老伯伯,我爹爹说糖葫芦不好吃,吃了会牙痛,你看,我吃了你的糖葫芦都蛀牙了,所以,这是最后一串,我再也不会来吃糖葫芦了哦!”

    然后,她真的就很多年没有来吃了,多少年了,老人已经记不清了。

    桑青淡笑着望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六年前,他的头发还是半灰白,她伸手拂去老人脸上的泪珠,轻声道:“老伯伯,你的糖葫芦还卖么?”

    老人破涕为笑,苍老的身子举着那一整捆糖葫芦,拔下最大的那根,一把塞进桑青手中,傻傻都笑着,然后便顾自走开了。

    桑青望着老人的背影,耳边传来老人微微哽咽却欣喜的念叨:小青儿回来了,小青儿回来了……

    是呀,她回来了,六年前,她还是豆蔻年华,花枝招展的少女,六年后,她却已然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如今,能够识得她的,除了这卖糖葫芦的老伯,寥寥无几了。

    桑青仰首望着满市繁华,空气中混杂着脂粉、醇酒、美人的味道,这里处处是奢靡的烛烟灯火,再也不是记忆中那故乡,物也非,人也非,她的人生将要迎来新的一场序幕。

    那一日,正是丘都一月一度的花灯大会,入夜后,帝都便是灯市如昼,烟火璀璨,琼楼茶苑里的莺歌燕语飘渺如烟,在帝都的夜空中渐渐得晕开,又是一场胭脂华丽的梦。

    “公子,您是外地人吧?不是老头我自卖自夸,我这摊子的栗子可是全城最出名的,保准您吃了多少都不过瘾,怎样?公子,来一斤吧?”

    带着几分自豪的爽朗声音一如往常得在街边的一处小摊子上响起,长得富态康健的栗子铺老板正满脸笑意得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心中忍不住嘀咕着,怎么如今的年轻人都长得这么俊么?!

    帝都毕竟是帝都,民风较之其他地方都要大胆一些,人们看着栗子铺前那白衣胜雪的清秀公子,都忍不住驻足观看,更有一些热情青春的年轻姑娘毫不忌讳得围在一旁,叽叽喳喳得议论着,如花的笑靥纷纷朝着俊秀公子直抛媚眼。

    眉眼含笑,温润清朗的嗓音扬起:“您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买一些,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不是么?”白衣公子轻轻一笑,递给摊贩老板几文钱,欣喜得拿着栗子想要离开,却不料自己会被这么多人驻足观看。

    人群中一名身着红衣的富态妇人挡住了白衣公子,陪笑着,抛出一大串问题,道:“公子是何方人氏呀?可曾娶妻?此番到丘都所为何事?也许我可以帮上公子的忙?出门在外,莫要不好意思,这孤伶伶一个人,身边也没个女人照应着,终究是不好……”问话之人正是丘都最富盛名的林媒婆。

    “多谢大娘,小生此番是前来赶考的。”白衣公子似乎并没有被热情过火的林媒婆吓到,依旧温文尔雅得浅笑道,丰神秀美的容颜更是惹到人们直感叹,好个翩翩公子呀!真是比起那“丘都四公子”也毫不逊色。

    林媒婆原本笑得花枝乱颤的胖脸在听到“大娘”的那一刹那猝然转阴,唇角微抽,僵硬一笑:“原来是赶考呀!那本小姐在这里预祝公子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了。”林媒婆似乎刻意加强了小姐二字,眉飞色舞得盯着白衣公子。

    桑青以手掩鼻,唇间似笑非笑,微微拱手,道:“那就借小姐的金玉良言了。”真是一位有趣的“小姐”。

    这厢还不等林媒婆出声,人们就听得远远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声,只见一抹花红柳绿的身影一边叫嚣着,一边挥动着手中的用鲜艳羽毛做成的五彩团扇而至,身姿所掠之处,芳香四溢,煞是吸人眼球。

    “青青!青青!我来了!等等我!等等我呀!”五颜六色的身影带着一片三分娇嗲,四分厚实的叫声款款而至。

    众人唇角抽搐,只见那飞奔而至的身影猝然在白衣公子身前停住,以六岁孩童对着夫子的姿态站定,男子有着美丽的卧蚕眉,笑意盎然的单眼皮,一头黑发用一块大红的头巾束起,独留一小撮长长的刘海,从额头直垂到颈脖处,一张粉嫩可爱的娃娃脸满是激动。

    男子身后跟上来是四五个花红柳绿的年轻少妇,气喘吁吁,满身馨香,想来是追逐得太累,却依旧是个个美得如诗如画,端端是一道脂粉璀璨的绚丽风景。

    人群一阵安静之后,只见那男子扯出一抹灿烂无比的笑意,潇洒得拨了拨刘海,向众人抛了一记媚眼:“哈!我回来了,没想到大家这么欢迎我,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本公子离开丘都都足足有半年了,哈哈……”。

    还没等众人扯出笑容,却见那爽朗的笑声陡然化成怨妇哀嚎,男子夸张得靠在白衣公子的肩上,“大鸟依人”得哭叫道:“呜呜呜!青青,你怎么可以这样抛弃我,我找你找得好苦呀,我把整个丘都都翻遍了,你看,一双脚都走断了,呜呜,我的一颗芳心都碎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非但没有顾及到白衣公子瘦弱的身形是否承受得了他高挺的个子,还得寸进尺的抓着白衣公子的袖子假惺惺的抹着眼泪。

    人群中响起一片刻意的咳声,个个脸上呈现出哀恸无奈之色,真是丢丘都人的脸呀!

    桑青神色未变,朝着众人扬眉一笑,优雅得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戳去肩上的那颗头颅,淡淡道:“乖!吃栗子!”随之,抓起一个滚烫的栗子狠狠得塞进男子嘴中,飘然一转身,嫣然一笑,潇洒离去,看得众人眼中一片崇拜之色。

    普天之下,终于有人能够制得住这位风骚满天下的“财使”金铭玉了!

    在一片合不拢嘴的惊叹声中,一白一花的身影飘然远去,身后还追逐着那四五个纤衣款款的女子,花花绿绿大片,脂粉留香,一路旖旎,聒噪的叫声和冷漠的嗓音在夜市中渐渐远去。

    “青青,你等等么,你说好一回丘都就来找我的!”

    “我骗你的。”

    “哇哇哇……我就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幸亏本公子才智过人,未卜先知,才没有让你跑掉!”

    “……”

    “青青,我的这些小妾漂亮吧,我家里还有十几个呢,你看看,喜欢哪个,我送给你!”

    “我不要。”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女人,你喜欢我就早点说么,其实,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啦!”

    “……”

    “青青!?”

    “……”

    “青青,你怎么又不理我了?”男子瘪着一张嘴,满脸苦涩委屈,紧紧拽住桑青的袖子。

    “你可以滚了!”

    然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金铭玉就狼狈的像只乌龟一样,四脚朝天的跌倒在朱雀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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