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最真实的他吧?那种隐藏在温和蕴雅背后的霸气,如一张遮天巨网般张开,罩住了日月精华,罩住了她的呼吸。
桑青木然得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与谢青离的一番谈话他应该都听到了,她很想大声得质问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么,可是,桑青知道,她不能,他没有权利,那谷底的三十个日日夜夜只是一场旖旎华丽的梦,不管那个筑梦的人是否是真心的,她都不能允许自己沉醉在里头。
两人就这样沉默得站在草地中许久,谁都没有出声,桑青只觉得两道灼热的目光似要将她洞穿了,直到手上蓦然一紧,男子带着几分压抑的嗓音温柔道:“这么好的夜晚,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他似乎在生气,桑青有些诧异的侧目,想要看清他脸上的情绪,只是男子握着她的手似乎越握越紧,像要把她的手骨都捏碎了,她微微挣扎着要脱手,他却像是故意要捏痛她似的,丝毫不松开,直到了营帐,桑青还是没有成功,一群黑衣禁卫见他两个大男人手牵着走进大帐,却一个个得跟眼瞎了一般,依旧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持枪而过,面不改色。
“我明天就要回丘都了。”
走进了大帐,男子才松开了桑青的手,声音低沉的说道,高大的背影顿住,宽阔的双肩隐隐动了动,似乎极力压抑控制了什么。
桑青浑身一僵,只见他走到一处小几案前坐下,朝着他如沐春风得一笑,然后一边拿起煮好的紫砂小酒瓯,在小几上取了两个小杯,满满得注了两杯酒,才手一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桑青被他闲适的姿态弄得满心疑惑,却仍是乖乖得走了过去,微微看了他一眼,悠然落座,毫不避讳得打量着眼前这个本该熟悉,此刻却又陌生的男子。
这男人到底想怎样?青梅煮酒?心中的想法让桑青觉得莫名苦涩,甚至不知道这苦涩为何而来。
“你和谢青离是旧识?那倒是奇了,我记得谢青离曾经有个未婚妻子,是当年镇国将军顾青臣的掌上明珠,也是叫桑青,顾桑青?”乾瀚挑了一颗青梅,懒懒得靠在椅背上,笑睨着她,眼底一派温润清和。
桑青盯着他,明亮璀璨的眸子亦是看不出一点心绪,两人都这样对视着,月光落在两人的脸上,遮蔽了真实的表情,一切都只是恍恍惚惚,似乎彼此都在猜测对方心中的想法,却又像是在暗自较量,想让对方先行败下阵来。
许久之后,桑才微微苦笑,不置可否道:“王爷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青梅煮酒,本该是知己良朋畅谈人生,博古论今的好时候,为何要这样拐弯抹角!”
“知己良朋?”他莞尔一笑,黑眸中略有苦涩,身子微微前倾,想要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
好一个知己良朋!没有往日的暧昧,没有彼此暗生的情愫,只是知己良朋!
桑青直视着他幽如深潭的眸子,淡淡道:“王爷认为我一个带罪之身不配做你的知己良朋么?”
乾瀚看着她,突然朗笑出声,眼眸紧紧锁住她,低沉浑厚的嗓音宛如余韵悠绵的美酒,芳香四溢。
“如果我够清醒,就该押着你一起回丘都,不是么?”男子的大掌轻轻摩挲这桑青的脸颊,唇边挂着一丝浅笑,灿如星辰的眼眸喜怒不明,无形中会让人想要屈服。
她挑眉,小小的脸刻意靠近他,近在咫尺,鼻对着鼻,唇边扬起一抹苦笑:“对于一个本该死了不知多少次的人,死亡一点都不可怕,那只是一种解脱。”
不料她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乾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愣愣得看着眼前那眉目如画的容颜,近看着她,那总是带着忧伤的眸子竟晶亮清澈似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了,尤其是那柳眉间的自信张扬又悲伤的神采,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桑青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俊脸,脑袋哄的一声,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下一刻,谢青离的影子一闪而过,她猝然一惊,轻巧得一偏头,躲过了他的进攻。
“咳……”她轻轻一咳,正襟危坐,神色不自然得叫了一声:“王爷!”
意乱神迷的乾瀚猛然清醒,俊脸上掩不住尴尬的神色,拿起酒杯,姿态悠然得饮尽,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
月色偷偷得渗进帐中,如梦如幻,让原本暧昧的气氛越发朦胧。
那一夜,他们把酒言欢,直到黎明十分。
第二日,正午十分,漓江码头早已是人头攒动,一旁的街道上布贩林立,叫卖满天,小镇的集市到处是粗布麻衣的老百姓。
人海中隐隐传来乞讨声,一看才知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老弱妇孺,驼背伛偻,看了令人不禁心酸,却也无可奈何,身逢乱世,处处是无家可归的百姓。
紧靠着码头的是一艘红漆绿顶的官船,不是十分奢华,却也让人一眼便能明了,船中之人的身份必是不寻常,尤其是船头那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气宇轩昂,俊雅清朗,一看便知是人中龙凤,也引得一旁的百姓开始猜测着他的身份,只是男子一头银发,令人不免惋惜,怎么也不明白如此一个丰神如玉的公子竟会年少白头。
“王爷,该启程了。”一旁的一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官员许瑞说道,身后是十名清一色身着青衣的男子,正是那日桑青见到的几位。
自从王爷安全归来,他总觉得王爷有些反常,王爷总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那双眼却似乎一眼能够看透一切,他一如世间流传的那礼贤下士,宽厚贤明,看似温和淡定浊世公子,举手投足间却无一不是一股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霸气,这样一个男人,是他们身为男子也不由也要膜拜的强者,一个眼神就能让手下的人心惊胆战,让人不由得臣服。
只是不知一向行事果断的王爷为何此次显得有些彷徨不决,枉顾皇上接连三道圣旨急催他回丘都,想必朝中必是为了夷陵,合浦二州的战祸闹得翻江倒海,之前的一个多月,王爷杳无音信,朝中就隐隐有暗潮涌动。
一旁,玄风见状,却是一脸的压抑的愤怒,大掌狠狠得拍了一下船头,下一刻便大步流星得走进了船舱,他此刻恨不得把那桑青给杀了,要不是那百无一用的书生,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一头白发,原来还能掩饰,如今却毒深入骨,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乾瀚迎风逆浪,负手而立,深邃不见底的眸子犹如黑潭,将一切都纳入眼中,视线在人群中苦苦搜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阵笛声响起,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柳絮纷飞中,赫然是以身穿白衣的清秀公子,轻风拂动那乱发,随风飞舞,宛如天人。
笛声落,花飞扬,人们看到方才还在船上的那位俊逸男子已然站在了清秀公子眼前,远远看着,不由得让人驻足观看,如此风雅俊朗的人,真是难得呀!
桑青缓缓抬眸看着眼前温文如玉的男子,唇间勾起一抹浅笑,淡淡道:“这是我最爱的曲子《落花殇》……”她凄然一笑,沉入回忆中:“当年随着哥哥行医天下,足迹踏遍天下,结识了不少文人才俊,哥哥他风流多情,每每遇到红颜知己,离别时总是会吹这曲子……后来,为了一名青楼女子,哥哥再也没有吹过这女子……他说:情已殇,花已落,就当是红尘一梦,且做潇洒。”
她淡淡得说着,清秀柔婉的眉间若有若无的哀愁,仿佛有着一世的悲欢离合,光华灼然。
男子默然,欲言又止,她该是开朗的,温柔的,洒脱得安逸淡然,仿佛一壶刚沏好的清茶,茶香四溢,光滑内蕴,令人陶醉,令人舒心,恍惚之间,只觉的眉间湿湿的,一看才知道天际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渺而落。
细雨朦胧了视线,乾瀚低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深邃缠绵的视线牢牢锁住她,似要将她的容颜刻在心中,铭记一生,唇边苦笑:“江南的雨,总是这样,来的又快又急,就像人的情感,剪不断,理还乱……”
桑青仰首看着他,微微一笑:“走吧!不要回头了……”永远不要回头,他该是翱翔的雄鹰,天广地阔,睥睨天下。
他看着那身影消失在烟雨朦胧中,最后只剩下那随风飘扬的长袖,舞动着女子空灵绝后的悠然洒脱。
人走了,船开了,他的路还很长很长,却不曾想到今此一别,竟是恍如隔世。
烟波浩渺的漓江之上,人们看着那官船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茫茫江面,依稀可辨那立在船头的白衣男子,似乎又多了一抹妖红的身影。
“真是狠心呀!一点也不好玩!我还以为你那铁石心肠已经被化成绕指柔了呢,原来还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红衣男子立在乾瀚一旁,揶揄讽刺道,粉嫩的唇高高撅起,似有不干。
乾瀚侧首,眼眸微抬,被风吹乱的黑发稀稀疏疏得扫着那清俊的脸庞,冷声道:“我从来没有心思陪你玩。”说完就一言不发的离开船头,背影越发萧瑟。
乾封兀立在船头,妖冶的红唇勾出幸灾乐祸的笑意,自言自语道:“这可由不得你!”然后,远远望着越来越朦胧的漓江码头,凤眸闪过一丝凌厉阴狠,自言自语道:“本宫闲得慌,有的是时间和你玩。”
很多年以后,人们还牢牢记着,那年,漓江岸边,暖春季节,柳絮纷扬之中,曾经有位白衣公子吹着《落花殇》,衣袂飞扬,胜却人间无数。
那笛声人们心中,久久不散,余韵悠绵,亘古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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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多了一章,第一卷还有一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