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瀚放下手中的笔,看了看一旁的沙漏,两手微握成拳,沉静的黑眸泛着淡淡得疑惑,按玄风得来的消息,他们应该动手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想着,心头忍不住竟有些烦乱,便又站了起来,想去探探情况,才掀开帘子,却猝然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自一处帐中踉跄而出,步履艰难,正是桑青。
一旁的守帐侍卫见状,楞楞得望着乾瀚,一手指着桑青,想问什么却被乾瀚一个抬手止住了,心里却在琢磨,这大半夜,又刮风又下雨,这桑大夫没事跑出来淋雨,真是有病。
乾瀚微微侧首,孤疑得看着暴雨中那瘦弱的身影,一下子也理不出个头绪,却蓦然看到桑青脚下一个虚软,身形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地上,水花飞溅,泥水翻腾,似要将那小小的身子给吞了似的,男人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若有所思。
天际陡然传来一声闷响,刹那间便又是新的一阵的电闪雷鸣,桑青倒在泥水里,脸颊贴着凹被大雨冲刷的凹凸不平的泥地里,好似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无处安身,一道剑般锋利的精光在她身旁劈过,却不见她动一下。
“起来吧。”
男子淡淡的,低沉的嗓音在急促的雨声中显得几分轻柔,耳中传来的低低的却分明的抽咽令他心头颇为震惊,这个素来外柔内刚,性格沉稳爽朗的男子居然在哭泣?!乾瀚看着泥水中那紧紧握成的拳头,好似要将手中的泥沙都捏碎了,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熟悉之感。
只是地上的桑青仍旧一动未动,只见那纤瘦的双肩在疾风骤雨中隐隐抖动,恍惚之间竟给乾瀚一种怜惜之感,念及此,男子素来沉静清朗的眸中猝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之惊恐,来不及多想,他一手撑着伞,另一首一把拉起桑青,雨点打在脸上,似乎让方才的迷思清醒了不少。
桑青被乾瀚半拉半拽地扶起,全身湿透了,素白的衣服上黄一片黑一片,泥水顺着发丝脸颊滴滴答答的滑下,可是她的脸上却无丝毫痛苦之色,往日清凉的眸子傻傻得望着眼前的男子,好似幽灵一般。
乾瀚见状,心头一颤,身子忍不住往前靠了靠,想要为她遮住这大雨,虽然眼前的人早已一片狼狈,男子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对着那空洞绝望的眸子,他似乎能看到血淋淋的心早已是一片死寂。
“呵……”
桑青木木得抬头,看了看头顶为她遮风挡雨的伞,唇边逸出怆然一笑,雨水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滑下,遮住了双眼,眼前一派朦胧,让她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挡住了她的视线,看着眼前清朗如玉的男子,再思及他给自己带来的一切,那小小的一顶伞显得如此荒唐可笑。
乾瀚被这一声轻笑搅得心神错乱,却不料眼前的人竟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猖狂,竟压过了这隆隆的雨声,只是他看着那扭曲的几分凄苦的笑脸,只觉得有把尖刀在他心头一下又一下划过,他张口欲言,却见桑青陡然往后退去,双眸死死得盯着他,一步一步退到雨中,每走一步,都似有千言万语。
早在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然伸出去,想要抓住那迎风欲坠的身子,桑青无力地拍开男子的手,苦笑着摇摇头,独自走进大雨里,凌乱的步子踏着满地泥泞,消失在男人的眼里。
老天,让她消失吧,就让她消失在这狂风骤雨的黑夜吧,这是个虚伪肮脏的世界,她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
乾瀚望着桑青消失的背影,许久之后,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箭步跟了上去,一路上默默无言,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却紧跟不舍,直至到了一处悬崖边,看着崖边那在狂风中凌乱的身影,似乎只要再猛烈一点,就会瞬间坠崖,粉身碎骨,可是,不知为何,看着那迎风轻拂的白袖,他却坚信桑青不会跳下去。
半晌之后,只见桑青伸出一只手,在崖边凌空轻摆着,身子也往前挪了挪,却仍旧是半只脚踩着崖壁,瘦弱的身形在风雨中宛如展翅欲飞得苍鹰般,衣袂飘扬,飘飘欲坠,乾瀚心头陡然一紧,身形一动,已然到了桑青身后,只见男子长臂一伸,瞬间将崖边的身子给拽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似有滔滔怒火在燃烧。
“你居然想跳下去?!”男子不可置信的盯着她,黑眸中的凌厉似要将她剜开了看个透似的。
桑青仰首睨了一眼男子,一阵狂笑,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再次屹立在崖边,大笑道:“跳下去?……哈哈……我只是在量这悬崖到底有多高,死了多少人……我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要跳下去?……”
似有几分癫狂的笑声传入耳中,乾瀚只觉得我笑我癫得痴狂之语中似要将这天地都颠覆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悬崖边上的桑青拉了下来,下一刻,桑青忽然整个人跪倒在他跟前,埋首恸哭起来,似乎再也不想掩饰什么。
崖边的冷风自下而上席卷而来,似乎还带着几丝阴森之气,噼噼啪啪的雷声间歇不断,一阵又一阵劈着大地。
黑夜中,男子的眸色猝然一深,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心中暗暗道:终于来了!只是身后的森冷剑气宛如一张大网般将他们二人全全围住,形成十面埋伏之势,看来来人必是不少,乾瀚眸光一凛,握伞的手缓缓捏紧,指印深深得刻入伞柄。
他拉起桑青,附在耳边,淡淡道了一声:“有人来了。”
桑青惊诧的望着男子,多年的逃亡让她对危险有着天然的直觉,一见这素来波澜不惊的男子此刻的神情,心下早已心领神会,不由得全身一震,难道是楚丘的杀手追来么?
乾瀚看着她苍白的脸颊,一边轻扶着,一边在她耳畔道:“不要紧张,我们一路走回去,也不要出声,就跟着我。”
桑青浑身一震,望着男子沉静的脸庞,多年来,竟第一次有一种安心之感,她像是着了魔似的点了点头,两手紧紧拽着男子的衣袖,心头扑扑直跳,尽管雨水一片片如瀑布般,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四周的青剑寒光,隐隐欲动,两人不急不慢得走着,埋伏在四周的杀手似乎随之移动步伐,似乎彼此都在暗暗较量着,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走着走着,乾瀚忽然低眸对着桑青淡淡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臂,下一刻,剑锋疾驰,寒光如刀,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杀手自四面八方袭来,合围而上,将他二人围在尺寸之地,数不清的刀剑一齐刺来,冷风拍打着剑身,嗤嗤作响,似有鲜血直流。
桑青一个懵然,下一刹那,整个身子便被男子拥起,腾空飞起,乾瀚踏风凌走数十米,一个干净利落的旋身落地,手中已然躲了一柄寒光熠熠的宝剑,桑青粗声喘着气,看着不远处数十名黑衣杀手,个个带着鬼魅面具,青面獠牙,狰狞恐怖至极,只见大半人手中持着冷剑,另一半则拿着铁榔头,每个铁榔头上都有无数铁刺,一榔头打下去,定是打的人皮开肉绽。
数十名看着的两人,一步步进逼,鬼魅面具下的眼睛阴狠似魔,泛着绿光,顷刻之后,倾巢出动,猛然攻击过来,乾瀚黑眸一凛,猛然将桑青抛至空中,独自面对数十杀手的围攻,手中的软剑如蛟龙腾飞般,挥舞翻飞,剑花闪烁,直将数十人的攻势挡了下来,却顾不得其他,只听得一声巨响,桑青已然砰一声落在了地上,男子唇边泛出几丝苦笑,一个后空翻,身手矫健得踏着杀手们的肩头,健步飞至桑青身边。
“没事吧?吃了多少泥巴?”男子将桑青挡在身后,想起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得言语中带着几分调侃。
桑青吐着口中的泥水,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苦苦得看着男子,欲哭无泪,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这种闲适的心情来看她笑话,思虑之间,那些杀手又如幽灵般扑了上来,杀气渐重,攻势愈强,似要将他二人都碎尸万段般,身前的男子早已投入到厮杀中,她木然得看着,无处可躲,只看到一道道血光溅起,又被雨水冲刷的一丝不剩,可是地上却不见几具尸首,这些杀手的身手可想而知。
正当桑青思索之时,一个黑影突然朝着她猛扑过来,硕大的铁榔头飞掷而来,在空中打了几个疾进的飞转,眼看着就要砸过来,桑青一愣,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抹蓝色的身影飞一般得挡在了她身前,接着便是一片猩红,男子的鲜血直喷到她脸上。
桑青一声尖叫,一把拽住男子的衣襟,粗喘着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紧紧托住他健硕的身子。
“咳……咳……”男子一声低咳,唇边鲜血直流,修长的身子倚在桑青瘦弱的肩头,黑眸睇视着再次涌上来的杀手,无奈的叹了一声。
两人被逼得一退再退,直到了悬崖边上,再也没有退路,桑青艰难的托着乾瀚,两手微微颤抖,肩膀却挺得笔直,她冷冷的睨着这些黑衣杀手,心底竟丝毫不觉得恐惧。
一道惊雷劈过,所有人为之一震,桑青和乾瀚对视一眼,顷刻后,两人对着彼此一个轻轻点头,已是心意相通,这番境地,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黑衣杀手见状,猛然泉涌上来,却还是未能赶到,两人已经纵身跳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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