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最前头的那瘦弱的白衣身影,其他的人身上都披着披风,足以抵挡夜凉如水。
策马扬鞭而行,冷风迎面扑来,桑青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却还是不能抵御住初春的严寒,越接近平阳城,便越觉得连空气都是潮湿阴冷的,一个时辰前,当袁绍和带着十多个士兵到家门口时,那一个个明晃晃的火把,仿佛催命的魔咒,吓得她此刻还心绪难平。
三年前,哥哥就是在这样的夜晚被追杀他们的人乱箭射死,跌进滔滔洪流中,再也寻不回了,像爹爹一样,就此抛下她……
袁绍和看着骑在自己前头的桑青,方才在那小木屋中初见他,只觉得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而且年纪轻轻的,医术能够精湛到哪里去?竟然要他堂堂知府亲自去邀请!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抬头望了望,眉峰凌厉,天际已经微微泛白,他这项上人头还在魏王手中拽着,思及此,男子的陡然捏紧了缰绳,面色几分刚毅阴狠,内陷的鹰眸中杀光四溅,似乎已然看到了那磨得尖利无比的刀锋……
一行人行至平阳城,城门口已将有士兵把守着,暗黑的铠甲和佩刀在夜色中熠熠发光,其中一名士兵靠近瞧了一眼,便快速得退了下去,拱手大声道:“袁大人,时辰不早了,其他的数十名大夫半个时辰前已经都进城了。”
“那还不快点让开!”
袁绍和大喝一声,扬鞭一挥,勒紧马缰就冲进城去了,桑青看了看倒在地上哀嚎连连的守城士兵,忍不住叹息,面露几分无奈,终究是下了马,掏出一瓶伤药交给他,才又跟了上去。
这个世间,太多可怜人,强者欺负弱者,贵者压迫贫者,如果要生存下去,只有学会心狠手辣,学会刀口饮血,无所顾忌,这是哥哥临死的那个夜晚告诉她的,只是直到如今,她还是做不到。
冷风越发急了,从四面八方吹来,似乎要将这片土地上一切都吹乱……
“大人,您可回来了,王爷已经在帐中等候多时了。”一名褐衣儒士打扮的老者立马迎了上来,细长的眼眸里泛着焦急之色。
袁绍和从马上跳下来,脸色阴沉,狠狠瞪了前来为他牵马的士兵一眼,才踏步靠近,低首问道:“王爷可有处置什么人?”
“尚未,不过……”老者朝着四周瞥了瞥,眼睛贼溜溜得警惕万分,一脸肃然得伏在袁绍和的耳畔,低声道:“刚刚有探子来报,太子爷此刻正在云州,过几天就会到洛州了。”
“什么!”男子一声低呼,面如土色,双手已经激动得拽住老者的衣领,眸中寒光如剑。
就在此刻,大帐的帷幕被掀了起来,乾瀚从里头走出来,瞥了一眼一副惊惶又极力掩饰什么的袁绍和,唇畔浮出一丝冷笑,眸光越过他,在人群中寻找桑青,只见月色下,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清秀飘逸得如同谪仙般,瘦弱的身形在一大堆虎背熊腰的兵士中竟丝毫没有被淹没。
“草民桑青参见王爷!”桑青上前一步,拱手为礼,低垂的脑袋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到那清朗如泉水叮咚般悦耳的声音。
乾瀚淡淡扫了一眼那对着他的头顶,发现那头顶发丝也细柔的如女子,蓦然想起那日他仓皇而逃的模样,不知怎地,便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却还是冷着一张脸,连哼一声也吝啬得掉头就走了进去。
夜色之中,只听得那大帐中传来激烈的争论声,还时不时参杂着几声猛烈的敲打桌案的声音,直到天明时刻才渐渐隐去,只听得一道沙哑的嗓音道:“第一,派人把城中石灰,硫磺,艾蒿都搜集起来,越快越好,不够的从城外运也要运来,第二,找两个空旷的地方,分别安置罹患瘟病的病患和身体尚未有异状的百姓,分派人手加以管理,无事不可在随意乱走,第三,准备两个大药缸,派一群人按照这个药方到山上把这些药草都……”
……
那一日,平阳城内总算一扫多日的死寂,整个城池都仿佛被人放在大火上蒸腾一般,城中处处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艾蒿的味道,一阵大风拂过,便白雾尘埃乱飞,遮天蔽日,短短一日,城中的大街小巷和屋檐房顶上都铺满了一层白灰。
桑青带着几个大夫辗转在几个营帐内为那些病患把脉、施诊、放血,几天下来,整个都瘦了一大圈,原本瘦弱身子像是风一吹就要被刮走了。
好在几天过去,疫情总算得到了控制,当初那些信誓旦旦得骂她草菅人命的老头一个个都噤声了,却依旧整天寒着张脸,好像她欠了他们什么似的。
“哎……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啊,我这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桑青蹲在两口大锅前,耷拉着脑袋,一边用药棒子搅着锅中的草药,一边顾影自怜的感叹着,一对秀眉皱得弯弯得,过了好半会儿,又小跳着靠近,伸长了脖子看看锅中沸腾的药汤,自言自语道:“本公子我每天累的跟头驴似的,就那什么王爷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哎……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呀,什么世道……”
“本王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当然要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身后陡然传来一道低沉含笑的嗓音,桑青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那数日不见乾瀚双手抱胸,慵懒得依靠在墙边,唇角挂着淡淡的讥诮。
“王……王爷……”桑青顿了一下,已然镇定下来,抡起衣袖抹了摸额头的热汗,低眉顺耳问道:“草民看王爷您印堂发黑,面色微黄,最好也服点草药吧,您这矜贵的身子可不能倒了。”
男子一阵低笑,修长的手轻抚着额头,戏谑道:“有桑大夫在,本王定会性命无忧的。”
乾瀚远远望着那纤细文弱的身形,初见时清润如玉的容颜此刻显得几分憔悴,任是再身强体魄的男子也抵不住接连数日的不眠不歇,兵士中也有不少人病倒,想不到他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挺过来了,思及此,黑眸闪过一丝阴霾,他猛然站直身子走了过去,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暂且让本王代劳。”
闻言,桑青不可置信得抬眸望着他,面色孤疑,才发现他今日穿的的一身淡黑素袍,袖口高挽着,衣衫下摆和腰间都沾满了污泥,难道是方从漓江岸边回来?这些日子她只听说城中陆陆续续运来大批食粮、药物布帛,还来了几十个从洛州个郡县挑来的水利师傅和工匠,正一日不停的整修堤坝呢……
“怎么?我脸上有沾了脏东西么?为何如此看着我?”乾瀚眉眼带笑得问道,语调温和,如沐春风。
桑青蓦然摇了摇头,清澈的眼眸深不见底,她俯身舀了一勺药汤盛在青瓷小碗里,正欲起身,一个眩晕,整个就倒了下去,乾瀚见状,长臂一揽,关切得叫道:“小心!”
这一晕一扶,桑青那小小的身子便整个贴合在了乾瀚的怀中,两人俱是一愣,大眼瞪小眼得,就这么站在院子中。
“妈的!混蛋!”
一声狮子吼般的大骂,只见健硕如熊的男子三两步靠近,拽过乾瀚就是轮拳一击,直把他打得鼻头鲜血直流,桑青一愣,只看到木老板目眦尽裂得瞪着乾瀚,熊掌捋起左右袖子又要上前去,那怒发冲冠的模样看得她满心疑惑,连忙阻止:“木头,你在做什么?住手!”
木老板一把甩开桑青,怒火翻腾得横指着乾瀚,大骂道:“别以为你是什么王爷,老子就不敢揍你!你要是再敢对桑青怎样,我就宰了你!”说着就又要扑上去。
乾瀚被打得眼冒金星,抹了抹嘴角的血渍,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那虎背熊腰的男人,无奈得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啊……他哪有欺负我,!”桑青哭笑不得得看着木老板,解释道:“刚刚我跌倒了,王爷他只是扶了我一下……你不要老是以为别人个个都有断袖之癖,好不好!”
“那……那他干嘛抱着你!”木老板一听,火气降了大半,不过仍旧怒红着一张大脸,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小青头模样本像女儿家,再加上他又长的这么漂亮,县里有不少纨绔子弟都对他不怀好意。
桑青见他一副不知错的样子,火气也没了,无奈得泛了泛已经疲乏的睁不开的眼睛,脑袋又一阵空白,就失去了知觉,只觉得最后一副宽阔健硕的胸膛将她抱在了怀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抹浮云遮住了天际那轮圆月,整个平阳城霎时暗了一圈。
灯火通明的大帐中,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烧着,楠木桌案前坐着一身淡蓝轻衣的男子,正埋首批着文书,一盏琉璃罩灯放在一侧,照得男子的容颜温润如玉,眉目如画般通透精致。
突然,高大雄壮的男子掀起大帐,三两步走到桌案前,不停挠着脑袋,窘迫道:“那个……那个……”木老板见乾瀚丝毫没有反应,心一沉,抱拳大声道:“王爷,我木头敢作敢当,今天算我误会你了!你要是不服气,来!打我一拳,多大几拳也行!”男子说着便把头凑了过去,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乾瀚翻动着手中的书卷,微微抬眸,瞥了一眼木老板,唇角一勾,淡淡道:“本王没有怪你,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你也不能不顾小青头啊!他现在人都累倒了,你们还要他去给老什子太子看诊?这不是要人命么?”
“太子?”乾瀚猛然警觉的抬头问道,黑眸精光闪烁,剑眉紧蹙,他虽然早知乾封这几天就会到,只是为何要找桑青?
“可不是!车驾都在外头等着了……”
一只蝙蝠在大帐内徘徊了几圈,突然扑进篝火里,火舌沸腾的铁炉内,鲜红的火龙瞬间腾起,那蝙蝠连翅膀都来不及挥动便化成了灰烬,这一夜,多少人的命运都在悄悄走向了一条不为人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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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重头戏要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