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暮凡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我自由了,自由地站在段府大宅内。
月亮被乌云遮住惨白的脸庞,风在熟睡的宅院内轻唱着死亡的歌谣。
我身披黑暗,站在素白的灵堂前。
披麻戴孝的母子,在段甫的棺木前悲声痛哭。
我执剑走进屋内,看着哭泣的妇人,冷冷地问道,你就是段夫人,林凤莲?
她抬眼看我,立马像丢了魂似的跌坐在地上,口里结结巴巴地说着,是,是……是紫笙?!
我冷笑道,我是紫笙的女儿,漓月。
她女儿?林凤莲喘了喘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女儿,竟长得和她如此相像。
很快,她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白如死尸。这,不是说,全村的人都死了么?你,你怎么会……
我环臂大笑,两夫妻怎都一般模样?当日敢做如此那般丧尽天良的事,今日就不该怕鬼魅寻仇!
她怕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你,到底是,是人是鬼?!
我握紧剑,剑身闪着明晃晃的寒光,映射出我万年寒冰般的脸。
我是阎王身边的鬼差,今日奉命送你入地府!
剑身划破空气,割裂她的咽喉,鲜血喷了出来,溅到银裹的雪地上,似朵朵血梅绽放,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那个小鬼,段甫和林凤莲生的男孩,此刻正呆愣在原地,瞪大双眼看着我,嘴巴张着,似被点了穴般不能言语。他的脸上,有着点点血污。
天突然降起了雪,轻盈的雪花被风卷进堂内,在我们之间肆虐。
他回过神来,整张脸渐渐涨红。
我本以为他会拔腿就跑,没想到他却飞快向我跑来,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边哭边大叫着,坏人,坏人!你把我娘还给我,把我娘还给我!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小鬼顾不得疼,爬起来似小猎豹般扑过来,差点将我扑倒。我身子还没站稳,他又抓起我的手猛地咬下去。
疼痛自手上蔓延,我看见有滴滴血珠从小鬼的牙逢中渗出。
怒火自胸中窜起。我扔掉剑,一把揪起小鬼,看他在半空中乱蹬乱抓。
他嘴里还是不断地叫着,还我娘,还我娘!
臭小鬼!我凶狠地瞪他。还你娘,谁还我娘!你娘的头发又糟又乱,丑得要命!爹说,他喜欢我娘的头发,喜欢得不得了!
他脸涨得通红,恨恨地叫道,你说谎,说谎!
我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小鬼在这里叫嚣,段甫那个男人,根本不配爱我娘,也不配当我爹。
你好吵。我猛地扼住他的脖子。到此为止吧。
住手!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股阳刚之力急速游走到我的手腕上,虎口一酸,小鬼离了我的手跌入另一个人的怀中。
小鬼噙着眼泪,看着怀抱自己的人,大声清数我的罪状。暮凡哥哥,这个坏蛋杀了我娘,你要为我娘报仇!
暮凡将他放到地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可亲,文释,你乖,先回房去,这里的事交给暮凡哥哥处理。
他看了一眼暮凡,又看了一眼我,不愿离去。
清脆的童音自他喉咙发出,字字清晰。不,我要在这里,看你杀死她。
暮凡脸色一变,神情严峻地说,文释,你要是不听话,暮凡哥哥就不管你了!现在马上回房去!
小鬼撇撇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跑进内堂,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我轻叹了一口气,看着暮凡非怨非恨的眼睛,笑道,多可惜,猎物跑了。暮凡,你不该插手管我的事。
真没想到暮凡居然会跟段家有关联。方才他轻易地就从我的手中把那个小鬼救下,可见他的内力非常深厚。这样可就麻烦了。
暮凡轻若无声地叹息,眉心折进悲伤。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段大人?
笑容自我的唇边晕开,似月华散入黑暗。我道,事实不明摆着么?
暮凡闭上双眼,神情疲惫至极。
我亦觉得累,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地疼。
你后悔了对么?我紧盯他的双眼,后悔将我从牢狱中救出来。
漓月,不管你和段家有何恩怨,此事到此为止。他看着我,目光清澈如水。文释只是个孩子,不要伤害他。
我挑眉,办不到!
漓月!他的眼里有了怒气。不要逼我动手!
我笑得花枝乱颤。雪花在我身旁飞舞,寒冷,肃杀。
暮凡,你在自掘坟墓。我的眼神渐渐丧失温度。我不能让段甫和林凤莲的种留于世上。阻挡我杀他的人,我也不能留。
听了我的话,他静默了一会,然后笑得包容而又悲伤。
他走至我跟前,将我的手握住,贴于他胸前。
他说,我的命在这里,你要,可以拿去。但是,希望你放过文释。
我的手可以感受到暮凡的体温,还有他沉缓的心跳。
悲愤突然如潮漫过心田,我猛地执起剑刺向暮凡。
血液飞溅,落红一片。
我的剑落在地上,上面有暗红的血迹,班驳,悲艳。
我沉沉地叹了口气。
暮凡,你赢了。我可以不杀他。一切,就此结束。
二
暮凡接连数日未临至万香楼,小荷总是魂不守舍地呆望着门外。
他不是在府上养伤,就是下定决心不再来见我。
我伤得他不轻,不管是在身上,还是在心上。
像我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再见得?
登上亭台,发现曼河已经解冻,汩汩流淌的河水,带走因果,带走尘埃,却未带走多年前刻下的心伤。
杀了段甫,杀了林凤莲,我竟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欣喜。
杀再多的人,我娘也回不来。
而现在,我身穿锦衣,在夕阳的余晖中翩跹起舞,不会再有人用横笛为我吹一曲温婉缠绵的曲子,不会再有人用满是爱怜的眼光在角落里为我守望。
冉城,我来。至此,已是时候离开。
三
我在镜前梳妆,打算趁夜离开。
床头的一封信压着一万两白银,是我这数月积攒下来的钱财,一并留予小荷。她侍奉得我甚是周到,我应该厚待她。
风卷帘幔,有人疾速从窗外跃至我背后。
我一惊,拔下头上的珠钗向后击去。
珠钗被稳稳地夹于两指之间,未伤其一丝毫发。
我定神看清来人。一袭黑衣,一副桀骜不羁的神情,一种给人心安的力量。
我喜上眉梢,奔至他跟前,笑容在唇边徐徐绽放。拓风,是你!
他淡漠地点了点头,将珠钗放于桌上,问我,你的事情办得如何?
我说,已经办妥,本打算尽快赶回长安,不曾知你也来了冉城。
我小心抬眼看他,心里一阵温热。我问,拓风,你是特地来接我的么?
他看了我一眼,语气没有温度。不是,只是接了一个任务,需到冉城办妥。
我的眼中有掩盖不住的失望,于是赌气道,就不可以骗我说是因为想我才来冉城的吗?为何每次对我都是如此这般不冷不热?我与他人在你眼中又有何不同?如果要你杀了我,你是不是也会毫不手软地取我性命!
寒愫!他神情略有不悦,沉声道,来了一趟冉城,怎学得这般胡闹!
我气他凶我,更是不依不饶。青楼女子就是这般德性,拓风公子难道没见识过么?
他皱了皱眉,不愿与我再周旋下去,转身就要离开。
我急了,快步上前拉住他。
拓风,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寒愫以后再也不敢这般任性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我。我满脸悔意,悔得快掉出泪来。他于是回到房中,拂袖坐下。
从来都是如此,他可以不依我,我却不得不依他。因为他不在乎的,我却在乎得要命。
对无情者动了情,注定是逃不开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