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中，只有我二人。
我早已支开了小荷，而他也支开了自己的部下。
我坐于他跟前，音律在指尖下的琴弦上低低萦绕，犹如和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
他紧盯着我，眼中满是不安，身子僵硬极不自然。
我轻笑，大人是否觉得曲子不好听。
不，曲子挺好。
那么大人为何如此紧张？你看你满头是汗呢！
他急忙檫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样子甚是狼狈。
我笑出声来，是我的脸让你不自在吧！让我猜猜大人你是在想什么，在想冤魂索命么？
他睁大双眼，脸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以为我能是谁？我的眼中卷起风雪，笑容在唇边凝固。是紫笙吗？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我。你，你是紫笙？！
我抚紧琴弦，音律渐高，如渐紧的风声吹起满地枯叶。
不，我不是紫笙。我冷冷地盯着他，我是紫笙的女儿，漓月。
他粗重地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不是已经……
不是已经死了么？我接过他的话，笑得极其妖娆。是啊，我应该被你派来的人杀死了才对，正如我娘那样。可是这怎么行呢？我总不能比你先死吧？
他惊恐地向后退，猛地撞在墙上，未关紧的窗户被撞了开来，风卷着雪冲入屋内，撩起我的衣袖，吹散我的长发。
琴韵和着风像是鬼魅在哭泣，声声呜咽悲凉。
他哆嗦着问，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笑得明媚张扬，我当然要送你去见我娘啊，爹爹。
二
我是漓月。暮凡走后，我一直在等他。
我相信他会回来。可是，我没能等到他，却等来了一场杀伐。
全村的人，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其中包括我娘。
我为捡一只被风吹到山坡背后的纸鸢，很晚才归家，因此侥幸躲过一劫。
可是，娘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小河被血染成了红色。风一吹，四野都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这样站在那些僵硬冰冷的尸体旁，度过了胆战心惊的一夜。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还站在原地，四肢麻木，似乎再也不能动弹。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站着，直到化成石头。
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请问你手里拿的是我的纸鸢吗？
我木然地回过头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位一袭黑衣的少年。面容英俊。神情桀骜。
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活人。我本以为，我的世界从此就是眼前的尸横遍野，血污满地。此时此刻，一个突然出现的活人让我几乎静止的心脏恢复跳动。
我抱住他，放声大哭。
三
全村的人，都死了。我皱紧眉心，拨紧琴弦。除了我，都死了，为了不让人抓到口舌，影响你的官威，你居然下令斩杀全村的人！只为了杀两个人，却要一村的人陪葬！
我突然放声大笑。我大概要感激你。若你下令只杀两个人，我必逃不过此劫。可是一村的人，都死了呀，谁会想到还有个漏网之鱼呢！
段甫已说不出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眼中布满惊惧。
琴律紧凑如狂风骤起，落叶似断翅的蝴蝶在风的旋涡中翩飞，瞬间化为碎片。
爹，我的笑容似雪冰寒，我这个人宽容得很。你要了三十条人命，我只要你三条人命就够了！
他脸色一变，突然跪倒在地，声音苍老无力。漓月，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娘，是我对不起你。你拿我一个人的命去就够了，不要，不要伤害他们！
你要死，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如铁，他们也要死！
琴声嘎然而止，弦断，血自我的指尖处缓缓渗出。
我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如低语，爹，这首送魂曲你可喜欢？
风雪灌满房间，寒冷与我融为一体。
段甫躺在血泊中，胸前插着一跟断弦。
四
冉城的人们四处奔走，竞相传递消息。
六府巡按段甫在万香楼遇刺身亡。目睹了行凶过程的茹梦姑娘昏迷数日后方醒，提起刺客行刺之事仍心有余悸，受到惊吓的她表示会尽快为自己赎身，不再继续做歌妓。
我的谎话让所有的人信以为真，他们都以为杀死段甫的是我描述的彪形大汉。
出乎我的意料，不知是谁到官府去告发我。于是我被当成嫌犯抓入了大牢。
我知道，只要被他们找到行凶的证据，我一定会于午门前斩首示众，罪名是谋杀朝廷命官。可是，我还不能死，段甫还欠我两条人命。我要想办法逃出去，将命债如数讨回。
暮凡来牢里看我，询问我事情的缘由。
我抓住他的衣袖，表情娇柔可怜。
暮凡，救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你不可以不管我。
暮凡握住我的手，神情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在牢里受苦。
我于是笑得似百花朝放，花儿朵朵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