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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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风霁月,暑尽寒至,浮云苍狗,白驹过隙,几曾见识沧海桑田?天空的浮云,依旧那样高远,大地的苍草,依旧绵延至天的尽头,几曾何时,天地间的人,改变了形容?

    黄金历627年中秋,加隆率军攻陷亚特兰帝斯都城,令他诧异的是这座百年皇城设防的简单,虽然对于亚特兰帝斯军队连败的颓丧有所了解,加隆还是认为京都的攻陷过于简单化。战场上的加隆是一团无可匹敌的火焰,这给他人造就了他只是一员勇将的错觉,事实上,在亚特兰帝斯广大国土上周旋数年的加隆·杰弥奈已经今非昔比,天生的才智与不羁,经年的成败功过,加隆对于战局考虑的周详与独到足以让他的所有敌人俯首。虽然不能做到完全心细如发,但战局上的风吹草动并不能轻易瞒过他的眼睛。或者应该说这是多年来的经验助长了某些错觉的产生――数年来,亚特兰帝斯一直在败退,那是缺乏有力指挥的表现――随着战争经验的积累,加隆逐渐不太喜欢将自己的胜利归结于己方的强大,虽然这并不代表加隆吕狄亚式的骄傲就化为了谦逊,但正如艾萨克指出,这终究是一种清醒头脑的表现。大获全胜的喜悦并未能完全取代他身为将帅的直觉,最近一些极为自然的偶然在头脑间不停的组合,只是缺乏一条组合它们的丝线,或者说,他难以寻求出对方在他眼底突然有所改变的原因。从稳妥起见,他召见了都城俘获的降卒。

    “半月之前,克修拉将军引荐了一个人……”降卒战战兢兢这样回答。

    “想要拯救这破旧的皇城?”加隆只是冷漠的笑了一下――亚特兰帝斯的绝对指挥权归于皇帝一人,经年的战斗中,对于那位老皇帝的昏庸,加隆已然了若指掌――皇帝在临危之际相信的往往不是将士,而是那些高大的木偶像。从这种角度来想象,加隆认定那打动了皇帝的人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妖言惑众的祭司,这种想法让他有种胜券在握的肯定,他居高临下的揶揄:“那么,那位救世者拥有熠熠闪光的前额?仁慈敦厚的胸襟?抑或是看得见未来的眼睛?”

    “不知道……”听到这答案加隆眼光微微一闪,降卒被这炯炯的目光吓了一跳,慌忙辩解:“他披着黑色的斗篷,蒙着脸面,小人只是听说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什么?”加隆难以觉察的皱一皱眉,冷漠的坐正:“他的名字?”

    “克修拉将军称他为令苍鹰展翼的人,而他自称剥夺继承权的人。”

    “是他……”加隆下意识的咬一咬端丽的嘴唇,略微有些烦躁的挥一挥手,独自沉吟许久,然后举起灯盏,将不同颜色的树枝插在标记地点的沙盘上,默默的端详着,然后他低低的叫了一声:“不太好。”疾步而出:“马上追查敌军逃离的路线,不得有误!”

    亚特兰帝斯的王都地势雄峻不失险要,初代皇帝波士顿·索罗选都于此时,从军事方面来说也是看明了易守难攻的复杂地形,经过数代皇帝的建设,称一句固若金汤毫不过分。对此,加隆采取的策略是蚕食对策,仿佛蚕食桑叶一般,从四周慢慢形成了包围网,黄金历627年初,亚特兰帝斯王都极其附属城邦已经处于一个大而严密的包围网中。所谓优势兵力包围,对应的反包围常用则是集中击破――加隆这样认为,集中击破需要的是机动的调度与坚定的军心,现在亚特兰帝斯帝军屡战屡败已然如同惊弓之鸟,除却克修拉所率领的部分御林军外,基本已经丧失战斗力,即使集中,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出于巩固尚且不算太稳定的后方起见,一些要塞确实需要军队驻守,加隆最终采取了外包围内集中攻破的策略,用驻守要塞的军队构筑了广大的外包围网。在率精锐推进的时日,对于一路战斗阻力的逐步减小,加隆非常自然的将它看作是了亚特兰帝斯落日的征兆,而总体大局似乎也并没有改变――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敌军一定会守京都的假设上。然而,发现对手可能是谁,凭借近三年朝夕相处的了解,加隆迅速打破了这一假设,散落的疑惑之珠迅速串在了一起,他敏锐的发现了对方可能采取或者说正在采取的策略。

    时间倒回半月之前,无星之夜,克修拉疲惫的回到寓所,卸去了沉重的铠甲,露出煅炼得一条条的碳黑的肌肉,全身上下无数道战斗留下的疤痕,而胸口一条竖直的新开的伤痕还在往外涌血,战场上举枪招架的时候,对方一剑劈断了他的长枪,余势一直穿破锃亮的盔甲劈入了胸脯。他只是本能的将断枪笔直的戳向对方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幸亏手中断枪还保持着长兵器的优势,对方不得不侧身防御,剑势微微松懈了下来,克修拉才存下一命。他是那种宁死也不肯示弱人前的硬汉子,虽然败退,仍旧坚持殿后,他的身形在战场上仍旧是挺拔的,而此刻他发现他骄傲的盔甲内已经凝聚了乌黑的血迹,而牛皮的软甲早就为鲜血浸透。

    “那是他的杰作吧……”

    克修拉这才发现,窗边单薄的立着一个瘦削如竹的青年,全身纯黑,面部挂着黑色的面巾――人们称那为遮羞布。克修拉对于周围的感觉异常灵敏,而他一向对此非常自信,然而,这次他竟一丝一毫的气息也感觉不到――青年就站在那里,却仿佛风那样自然。对此,克修拉并没有表现警惕,只是沉重的坐下来,长吁一口气:“你终于来了――不是太晚了吗?”

    “……”低低颔首,幽幽的叹息:“嗯……对不起……”

    “道歉也没用,亚特兰帝斯大半壁疆土已经沦陷。”克修拉激动的扼腕道:“你不在乎我没有关系,我克修拉横竖就是一条命,可亚特兰帝斯是生养了你的故国,你为它培养了多么可怕的入侵者。”

    “你死了我也无动于衷,你心目中的我就是这么寡义吗?”抬起头,凝视着夜空,没有人看到他的眼睛,薄薄的黑纱覆在面上,悲凉的颤动着。

    “那么,杀了那家伙,整个亚特兰帝斯只有你才能办得到。”克修拉猛然站起来,胸口的剧痛令他狠狠呲牙咧嘴了一下。

    “……”黯然低头,沉默许久:“你太抬举我了……”

    “还不懂吗?!”克修拉几乎咆哮起来,这一举动的代价是他痛苦的捂住了胸口的伤痕,然而眼中愤怒的火焰仍旧似乎要喷射出来:“亚特兰帝斯和他之间,没有间道可寻!”

    “是的……”幽幽的回答中蕴藏的挥之不去的叹息,正如那天空一片薄纱般的浮云:“这一点,我清楚明了的看到了。”

    克修拉叹了一口气,调整一下心绪:“你打算怎么做?”

    “克修拉,把京都的军队召集起来,”许久,窗台边雕塑一般的黑色人影微微移动了一下,语气渐渐变得平缓:“清点普查,颁下命令,父子共同服役者,父亲可以回去;兄弟共同在役者,兄长可以回去;家为独子者,愿去愿留也悉听尊便。”

    “你疯了?!”克修拉跳起来:“现在我们的军队十个人无法当一个人使,还……”

    “那么,去除一些没有战意的人又有何不可?”淡淡的回答道:“为了花木生长的更好,修枝减叶必不可少。没有受伤的和受伤的,年少的和年长的,经验丰富的和毫无经验的,忠诚的与随时准备脱逃的……谁拥有战斗力,谁对未来更加有利,谁更可能在战斗中生存下去――比起并不足够庞大的乌合之众,亚特兰帝斯更需要一支拥有向心力的精锐。对方的锁链已经足够沉重,别再让自己人束缚了手脚。”

    “但这样……兵力悬殊不是更大了吗?”

    “人多未必会取胜,”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敲着窗台:“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克修拉。”

    “重要的事情……”

    “包围者与被包围者一样需要水、草、粮。”默默的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军队数目庞大是一柄双刃剑,战斗力的强大是明显的优势,然而每日军需开支绝非简单负担,他们要的是稳定的后援――但现在的他们在亚特兰帝斯民间尚未建立稳定的威信和支持,而若贸然向民间征粮则必将令此不稳定局势更加复杂错综,后援不稳,必然要求速战速决。我们不同,初秋之际,京都已经按照惯例预备好了过冬的开支。正面对决我们的军队占据绝对劣势,但拼粮草,我们拖的起他们拖不起。京都外各要塞构筑的包围网是很严密,表面上我们插翅难飞,然而他们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弱点――包围网过于广大不利于细致搜索。只要避免了在王都的正面决战,对于人少,行动轻便且熟悉天时地利的我们,就拥有了喘息的机会。趁着对方慢慢缩小包围的时间,我们隐匿行踪,跟他们形成对耗之势。”

    “你的意思是……”

    “弃王都,走为上。”

    “可是,陛下会同意吗……”

    “先斩后奏吧,”长叹一口气:“我已经要为他的强大负罪了,再多一条欺君之罪也无所谓了……”

    “不必了。”胸口的伤再度剧痛了一下,克修拉痛苦的扭曲了面部:“我强加与你的负担已经足够沉重,如果连这也要你来代我承担,那么我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那样的伤,不是一个人忍受就能好的,叫军医来看看吧……”伫立良久,话音的冰凉中透出些许温和,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克修拉能够接受的说法:“别成为应该裁剪的枝条。”

    的确,如加隆所料,经过休整后的亚特兰帝斯军队决绝的放弃了京都,仿佛蒸发在了加隆的包围网中一样,隐匿了行踪。其实倒并不是一开始就无法追查,加隆派出搜索的兵士也曾有一支隐约注意到了些许线索,只是在一条岔道口上,一块木牌龙飞凤舞的大书“我等由此而去”让几位可怜的武士大大头疼了一阵,等他们头疼完毕,最后的线索也随同敌军的消失而烟消云散,对此,加隆不怒反笑,仿佛胜券在握的样子――虽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拳把那块木牌打碎然后还多踏上了好几脚。以后的几个月,亚特兰帝斯的气温逐渐变得严寒,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山川,搜索变得益发艰难,冰雪覆盖的山路崎岖难行,后援粮草更是难以接济。跟天斗,跟后方斗,跟遍寻不见的敌人斗,加隆很有些心烦意乱的咬着食指的骨节――天和后援几乎是人力无法挽回的事情,唯一能改变的,是敌人的行踪,然而这样漫漫的搜索下去并不是办法,他藏匿的地方应该不是普通的搜索就能寻找的。只是,对于这里的地理不够了解,不能站在类似的高度,又安能望向同样遥远的地平线?

    如果有此地详尽的地纹……――加隆烦乱的翻动着亚特兰帝斯皇帝帕普斯•索罗仓皇出逃时留下来的满桌的案卷:东臣的院墙侵犯了西臣的田地,南臣的长子跟北臣的幼子争风吃醋……皇帝就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吗?――毫无疑问,若是谁敢向加隆奏报这种无聊的事情,非被加隆下令乱棍打出不可,然而,亚特兰帝斯的皇帝却极有耐性甚至极有兴致的花功夫在这些小事上。加隆一挥手把这排案卷推到地上,伸手抓起另一卷满布灰尘的案卷――他已经非常肯定的认定帕普斯•索罗写过字的案卷肯定是该进火炉的废物,而加隆需要了解的是这位昏君一辈子也难以提供的。烦乱的展开那卷张,看了两眼――哪里的商贾走私散金云云,加隆再次烦躁的把这堆案卷拨弄到地上。习惯性的咬了咬食指,忽然站起来,开始从满地的卷张中寻找刚才那卷走私的奏报――亚特兰帝斯京都附近山势险峻,对于兵家是复杂的用兵场所,对于商家,却是拥有沙金等贵重金属的宝贵产地,更是免去关卡重税的重要通道,而走私者们为了钱财而“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只怕连死士也甘拜下风。京都附近的复杂地形向来是皇家军队掌握的秘密,但是,对于这些走私的商贾们,真的存在所谓的秘密吗?

    加隆的直觉完全正确,的确,他只花了一点点钱就从走私商贩手中买到了完整的地势图,哪里适合转移,哪里适合驻扎……一目了然,这笔买卖做得合算极了。一盏青灯下,加隆不断的在那地图上圈圈画画――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加隆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样一个火花,手指重重的点在距离现在驻扎地不远处的河谷。

    “什么?!”赶到那里的时候,敌军已然离去,伸手一探,行军的炉灶似乎还微温。加隆下意识的皱一皱眉,然而地面薄薄的雪层迅速安慰了他――只有自然是谁也无法抗拒的存在,插翅也难飞了,那雪地上并不算纷乱的脚印。

    面前是一条细窄的浮桥,并没有破坏的痕迹,悠闲的在刺骨的河水上晃荡,仿佛为拦河的渔网阻截的浮萍。河水并不深,水势十分平缓,这是冬水惯有的迹象,而敌军的足迹就消失在河床。先发追击的军队毅然决然的冲入河流,刺骨的严寒,然而对于战不能战悒郁许久的将士们来说,胜利在望的喜悦足以补偿着严寒带来的冻伤,人们甚至在刺骨的河水中勇猛的呐喊起来,震撼云霄的呐喊让他们忽略了上游愈响愈烈的隆隆声――滔天的水势夹杂着雪亮的冰块自上游呼啸而下,仿佛无数的鬼怪与巨龙,面目狰狞的咆哮着。人嘶马喊间,军队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冰水的巨流携带着的巨大冰块染满了人类的血液冲向下游的平原,那里,亚特兰帝斯的居民们在玫瑰色的早晨发现了冻僵的浮尸们,煞白的脸上蒙上了薄霜,仿佛来自地府的僵尸。闻讯赶来的加隆狠命的咬着自己的嘴唇,转马下令朝相反的方向进发――正是这河流证实了加隆一开始就拥有的不对劲的直觉,因为,河流对面的雪地上,脚印迅速的断掉了。

    “从这里追击。”回到那散乱着炉灶的敌军驻地,加隆指着一片平整的雪地,扬起马鞭。

    “可是……”

    “这是命令。”加隆纵马踏雪冲了出去――没有脚印吗?是的,这里平平整整,然而,正是因为太平整了才显得不自然――至少应该拥有普通雪地起伏的丘壑。沿着这平整的雪地追踪半日,雪地的尽头出现了整齐进发的脚印,果然……――加隆再次习惯性的咬住嘴唇――派人用雪人为的填盖了撤退的脚印,却利用脚印引敌人进入阻塞上游的河流――不会有错,一定是那家伙――加隆探手入怀,狠狠握一握怀中那块溢满了体温的血玉,上面篆刻着镏金的字――索兰特·塞壬。

    追击的步伐停留在了策克拉城,加隆毫无惊异的听败退的部属说一队败军打着自家的旗号叫开了城门云云,但也到此为止了。对方逃避的正面对决,现今已经无法避免,战局已定――加隆与索兰特都心知肚明,只是,落幕之前,谁也不愿意说出结局的台词罢了。经久失修的破旧城门,在风中低低的发出吱吱的悲鸣,令到瑰丽的晚霞也仿佛血染的凄凉,这时,加隆看到了黑衣的青年,静默的站在城楼上,黑纱掩面,拒绝让任何人见到他的面目,掩饰不住的只有益发单薄的瘦削身材,风吹得他黑色的衣襟在血红的霞光中空洞的舞着。一个城下,一个城上,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静默,肃穆,无法连接,无法挽回。

    “加隆。”迪蒂斯走进加隆的主帐时,加隆还在默默的看着手中那块血红的玉石――明日,命运或许就会谢幕,谢幕之前,没有可遮挽的余地吗?

    “你来了?”许久,加隆抬起头来,用一种并不蕴含太多生气的声音问这些年跟随在他身边的女助手。迪蒂斯有没有回答,对加隆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主帐内的空气冰凉而干燥。迪蒂斯并不知道这种时wWw.刻该说些什么抑或作些什么,只能默默的拾掇着加隆身边的案台,躺倒的杯盏中,有酒的气息。收拾的动作缓慢,然而终究拥有完结的时候,迪蒂斯感觉到了伫立在这种缺乏水分的空气中的无力与尴尬,于是,她鞠了一躬,准备退出。这个时候,加隆修长华丽的手指动了一下,刚摆好的杯爵噗的栽倒:“迪蒂斯。”

    “是的。”这位年轻的亚特兰帝斯女郎原本作为一位杀手出现在加隆面前,然而数年的追随,仇恨却化作了崇敬与爱戴,正恰恰实践了加隆将她留在身边时说的话――让你清清楚楚的明白我加隆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能进入策克拉城吗?”

    “我尽力而为吧。”

    “那么,把这个给他,”加隆把那块血玉放在案台上:“叫他来见我。”

    策克拉城郊,突兀的山岩上稀稀落落的立着几根张牙舞爪的光秃秃的树,树上的积雪在日间并不温暖的阳光下微微有了溶化的迹象,而狂躁的北风藉着夜的阴寒阴碜碜的将雪水化作了更加坚固的冰,半透明的结晶中夹着黑色的尘,挂在树枝上,然后被风阴笑着折断,噗噗的落在能被人的靴子踩得嘎嘎作响的雪地上。

    “真的那么恨我?”

    “如果恨你,我怎可能会来?”

    苍白的月亮从黑色的天空发出了白垩岩一般的光,月晕的阴冷也在孤星寂寥的夜空照出一片病态的白亮,空旷的崖顶站着披着斗篷的两个人影,帽兜早已为凛冽的寒风掀去,蓝色的发在风中起伏着,一片伸展着放浪的不羁,一片蜷曲着无奈的忧郁。

    “如果不是因为恨,为什么背叛我?”

    “你应该清楚这原因。”

    “那种人,适合坐在那个位置吗?”

    “不适合,的确,他是位很愚蠢的皇帝。”

    “宁可让那样愚蠢的皇帝在玉座上胡作非为也要反对我吗?”

    “外敌已经太过强大,不能再起内乱,即使是愚蠢,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

    “我――是外敌吗?”

    “……”索兰特低垂着头,黑色的面纱遮住了他的全部表情,加隆只是注意到他纤长的手指狠狠的握了握手中的长笛,而加隆却因此显出刺伤的色彩,他一把扯去了那张碍事的黑纱,抓住索兰特消瘦的肩膀,摇晃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许久,索兰特毫无生气的回答道:“谁知道呢……”

    如果挤碎面前这头颅能将那肿瘤一般阻塞思维的观念挤出,加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索兰特的头颅挤碎,而面前的青年,也仿佛并没有反抗的意识,就这样呆呆的任由一双华丽的大手紧紧的挤压着他苍白的太阳穴,苍白的脸庞上仿佛写尽面对死亡的甜蜜――那种苍凉的悲哀的无奈的有如撒加的神色让加隆的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最后,他放开那颗头颅,目光如炬,望着空旷的雪地:“那么想死的话,我会成全你们的――出来吧!”

    百十个农夫打扮的人举着锄具从白皑皑的雪地中冒出来,花黑的脸上一双双眼中透露出杀戮的色彩。加隆微微冷哼了一声,缓缓抽出了剑,以锋刃面对那些人――这个坦荡荡的举动让包围他的农夫们微微颤栗了一下,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仿佛在交流什么暗号,然后吆喝着一齐扑了过来。月光下,加隆敏捷犹如年轻的独角兽,然而他充满霸气的举动却有山崩地裂的效果,黑色的剑划开风的寒冷,冰冷的弧线切开了人的肢体,喷涌飞溅的血吐着肮脏的泡沫洒在雪地上――残酷的图画。

    另一边,几个人朝着仍旧有些呆滞的立着的索兰特扑去,那个许久没有动弹的人影如展翼的丹顶鹤一般轻盈的挪动一下脚步,极为自然的让过第一个人的攻击,右手的竹笛闪电般的翻转,径直的插向身后偷袭的杀手突起的喉结。

    “哼,不自量WWW.soudu.org力。”加隆微微撇了那倒在索兰特身边的人一眼,冷哼了一声。

    “这些人,”索兰特缓缓走过来:“不是普通的庄稼汉。”

    “你也觉察出来了。”

    “嗯,大概是来要你命的。”

    “如此,不是正称你的心么?”

    “大概是这样,”索兰特站到加隆背后,两人背靠背的面对着为数众多的杀手:“不过,使用这种手段,稍微有点让我反胃。”

    “习武之人,把背后暴露给敌人可是大忌。”

    “这句话原封奉还。”

    “等解决了这些家伙,再来跟你算帐。”加隆目光微闪:“别被我以外的人杀死。”

    金属的撞击声宣告了肉搏战的开始,数目的悬殊显而易见――二对成百,要在加隆•杰弥奈的身体上造就一道伤痕,要赔上至少二十来个训练有素的顶尖杀手的性命――这是那些明里暗里的死士培养者们不成文的默契,而现在这位杀手雇主显然是采取着人海战术,当然索兰特•塞壬协助加隆却是一个计划外事件。无论多么强,人类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而这一天加隆的体力却耗尽的特别快――很明显是遭到了暗算,他发觉他的身体内有一头叫做麻痹的野兽在身体里弹跳着,又如蟒蛇一般盘旋着,他的动作缓慢了下来,就在那迟疑的一刹那间,杀手的锄头砍进了他的肩胛――加隆莽喝一声,将剑反手刺出,然后冷漠的听那人凄厉的惨叫声。不愧是兄弟啊――加隆看着十来个杀手逼上来的时候,魔王一样的笑了一笑――连死法都差不多,只是,为什么老哥可以那么好运的有位天使一样的圣女陪葬,而自己就得跟一堆臭男人死在一起呢?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不过,加隆想了一下,如果两兄弟必须在两种死法中各选其一,加隆还是宁愿自己比较难看一点。

    “加隆。”一条素白的人影飞掠而过,落到了加隆面前。

    “-_-|||的,不要多管闲事。”加隆忿忿的举着剑,殷红的血顺着脊背汩汩的流淌,麻痹的药性潮水一样涌上来,体力正被无形的泵抽走,然而表面上仍旧没有丝毫无力的迹象。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的属下,没有听从你命令的义务。”索兰特冷冷回答道:“今天这桩闲事,我管定了。”他异常决绝的将竹笛反插腰间,不知何时,双手已经多了两条闪亮的银刺,银光如麦芒般千点万点,每一点寒芒直刺对方双目,不多时,剩下的数十名刺客各自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停的惨叫,更有甚者不住的在雪地中打滚,鲜血在雪地上洒出一片后现代派的图景来。“是谁指使你们?说出来就饶你们不死。”

    一排弩箭飞蝗一般的射过来,索兰特闪电般的一点身,抓着加隆,低喝了一声:“走。”于是,两人顺着突兀的崖翻了下去。不一会儿,一颗头颅在崖顶探了一阵,下面是雾茫茫的一片,几条断裂的枯藤空荡荡的在半空中晃悠,于是那人得意的笑了一下――自然他没有注意到石崖斜下面天然的黑暗洞穴中,加隆愤怒的眼光。

    随着血液的流淌,麻痹的作用渐渐消失,只是身体仿佛灌了铅,愈发的沉重起来。索兰特撕下一条衣襟,准备给加隆包扎,加隆哼了一声,别扭的推开他:“我不是外敌吗?”

    “外敌也好,什么也好,反正我欠你一条命。”索兰特几乎把加隆的手臂拧过来,麻利的止血包扎:“算你运气,我以前来过这里――现在算是两清,明白?”

    “就这点理由?”

    “……”索兰特下意识的咬一咬唇:“就这点理由。”

    “我和亚特兰帝斯,真的那么不可调和吗?由我来拯救亚特兰帝斯,这样不好吗?”

    “出生于亚特兰帝斯的暴君,来自吕狄亚的明主,究竟应当选择谁?看着民众痛苦,协助外来军队占领祖国,究竟谁更正确?或者说,究竟谁更错误?我不知道……”索兰特微微叹息了一口气,月光透过枯藤的天然帘幕,照着他苍白的面色:“但我是亚特兰帝斯的子民,那是上天赐予我的抹不去的胎记,跟着加隆推翻我祖国的君主和政权,这块胎记――会痛得不能自拔……”

    “虽然现在这个样子没什么说服力……”加隆挺了挺胸脯,严肃的说:“我是不会后退的,你能阻止我吗?”

    “不……我很清楚,加隆的翅膀已经可以撑起天空,现在逆天而行的人,是我。”索兰特仰首望向天空一轮皎洁的月亮,神色泻满了月的戚冷:“自己的选择,自己为它负责,什么样的代价也好,从踏入亚特兰帝斯都城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即使是……”加隆内心咯噔一下。

    “嗯……”索兰特月光一样朦胧的对着加隆微笑:“没有办法……不管怎样的君父,总得有人为他去殉旧,否则,也太可怜了……”

    “可怜?……”

    “就像加隆难以理解我们的忠,我也无法接受加隆对于国家的大度。我说过――我是亚特兰帝斯的子民,那是上天赐予我的抹不去的胎记,这胎记不仅是一个国籍,更融合了这片土地的文化与信仰,这就是我的信仰,为之而生为之而亡也已经不可能变更了……”

    “人的信仰是可以改变的。”

    “有的人是,有的人不是,”索兰特静静的望着手中的竹笛:“有的时候,不能易地以处,就别说的那么肯定……”

    “那么在乎亚特兰帝斯,杀了我不就可以了吗?”加隆淡淡道:“现在应该很容易做到。”

    “……”索兰特只是默默的望着外面渐渐升起的雾气,一声不吭的坐着。

    “下不了手吗?忠义难全,那是谁都明白的事情。”加隆坐了起来:“况且,什么是忠,什么是不忠,什么是义,什么是不义,有时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何必在乎那些假仁假义的教条?”

    “再假仁假义的教条也是可以杀人的……”

    “那么亚特兰帝斯赢了,”虽然那是不可能的――看到索兰特沉重的表情,加隆没忍心再加上这一句:“我是不可能在失败后存在的,你会高兴我的失败和死亡吗?”

    “我早就想过,如果加隆死了,那我就从亚特兰帝斯最高的山峰跳下去。”

    “为什么?”加隆微微一震:“你不是将我视为外敌吗?”

    “对于亚特兰帝斯的子民,加隆是外敌。”索兰特的眼变得异常的艳红:“对于索兰特,加隆是……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他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颅,声音嘶哑而撕裂:“为什么?为什么……加隆要是吕狄亚人,而我要是亚特兰帝斯人……”

    “那样的事情,还是比我更重要吗?”

    “嗯,比加隆……更重要。”

    “算了……”加隆叹了口气,知道永远不可能沟通了:“对了,我一直在想,那天你怎么知道我追来了?”

    “你不做地痞已经很久,突然召集了那么些不三不四的商贾,傻子也能猜想出来了。”

    “果然,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加隆微微有些疲软的靠在洞穴的石壁上,喃喃的自语:“如果不是出生在这个时代,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吧?”

    “谁叫……我们出生在了这样敌对的国土呢……”

    “别说了!”

    旭日初升的时候,游荡的诗人曾听到断崖悲凉的奏鸣着无比凄美的笛音,当他走到那积雪的断崖时,一切归于无声万籁。那是神才能奏响的仙乐――诗人这样说,他写下了大量华丽的诗篇,然而最后,他将那凝聚毕生心血的作品付之一炬,认为这些作品玷污了那美妙的乐曲,人生终结的时候,诗人痴痴的坐在断崖上,然而,他终究没能等来那已成绝响的天籁之音。

    “出来了。”一声叹息。

    “要是永远也出不来……就好了……”另一声叹息。

    “……”海蓝色的长发在雪风中起舞,他不羁的双目蒙上迷蒙的色彩:“嗯……”

    断崖之下,没有国家,没有敌人,只有生死相依的朋友,而断崖之上,沐浴了太阳的光辉,各人有各人的信仰,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拥有了不同的国度,拥有了不愿敌对的战斗。擦肩而过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细缝,擦肩之后,背相抵,心相远,近咫尺,远天涯,人类的辞典中有了一个简单的词,叫做鸿沟――朋友,就这样擦肩而过,成为敌人。

    “恩雅……”回到策克拉城的夜晚,索兰特披着星光坐在城楼上,露水犹如珍珠在他宝蓝色的卷发上闪闪发亮,他看着皎洁的月亮,问他的侍童:“我……是不是错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