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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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做什么?”蒙蒙的夜下,纱织慢慢的搅动浓香扑鼻的汤,夜风卷着火苗乱窜,晶亮的火星子围绕着白纱裙,裙子鼓着风衬出窈窕的身姿,依旧是那样的曼丽,只是,此刻的她失却了惯常的温柔,证据便是那比秋霜还要冷淡的语调。

    “你在干什么?!”撒加驻足凝视那热气腾腾的雪白如牛乳的浓汤,里面浮满了色彩鲜艳的菌类――有毒的菌类:“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如果不慎误食――”

    “知道……毒性越是浓烈的菌类,它们的色彩越是艳丽,那样的话,才能吸引虫儿鸟儿什么的。”若有所思的停住长勺,淡淡的转过头,纱织苍白的脸仿佛在熠熠的闪光:“觉不觉得它们很像我?”

    “怎么可能?”撒加笑不出来:“如果你也是毒菌,世界上真的没有无毒的菌类了。”

    “有的毒菌比其他毒菌更善于伪装,你看,”长勺中赫然呈现一个煮得乳白的蘑菇:“它的模样跟普通的食用菌很像,只是比它们都雪白,好像很纯洁的样子……”

    “啪”的一声,撒加一掌拍开那长勺,牛乳一般的汤汁四溢在草丛中,烫的多汁的草叶吱吱的响:“你――不像是平时的你……”

    “平时的我……是怎样的我呢?”纱织惨然一笑:“非要我在你心口插一刀,你才会明白哪个是真实的我吗?”

    “……”

    “知道药和毒药的区别吗?”纱织低头朦胧的笑:“没有一定的剂量,毒药是杀不死人的,轻剂量的毒药,人们常常管它叫做药。”镇定的抬头,微微一笑:“我就是这样一服慢性毒药,你没有看出来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撒加冷冷的站着,手藏在身后,慢慢的攥紧。

    “王家的军队已经集结在这附近,然后我接到了杀死你的任务,仅此而已。”

    “那么,你的真实想法呢?”玻璃一样透明的瞳仁有玻璃破碎的色彩:“回答我!!!”

    没有回答,纱织单薄的身体缓缓的朝跳动的火堆倾斜,撒加大惊失色的扶起她,这才发觉,那时常如含雪蓓蕾一般微笑的唇已经白到发紫:“明天的一万,今天的一千……你会怎样选择?”

    “我早就说过,没有办法的事情,两害取其轻――他们拿什么威胁你?!”

    “原来如此……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的想法……”纱织笑容越来越苍白:“只是,如果能斩断那一万人和一千人的纽带,或许是件值得去拼命的事情……”

    “别说了……”

    “你……不必为我难过,一直没有告诉你……”

    撒加几乎开始咆哮:“别说了!!!”

    “我是……吕狄亚的……公主……”

    “她还活着。”许久,阿布罗迪从罗帐后转出来,慢吞吞的吐字:“居然……”

    “活着――”撒加吐了口气,抓住满把的头发:“多么惊心动魄的字眼啊。”

    “我可没说她得救了,”阿布罗迪优雅的拈起一朵火红的玫瑰:“事实上很危险,大概是存心求死,吃了不少种毒菌,连解毒的草药都不好配。”

    “再多废话就宰了你!”加隆一把抓住阿布罗迪的衣领。

    “我说――”阿布罗迪抬头悠悠的望着头顶天窗漏下来的光:“杀了我她就死定了哟。而且――真的要救她吗?”

    “什么意思?!”

    阿布罗迪把一条黄金的项链扔给加隆:“自己看吧――她好像把我们都骗了。”

    翻开那黄金吊坠,加隆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纱织小姐……是……公主……”

    “闭嘴!”撒加简短的说。

    “可是……”

    “战场是男人们赴死的场所,跟女人无关。”撒加紧紧的抓着格子窗,没有人知道他是花费了多么大的力量才说出这话语,然后他湛蓝的瞳仁蒙上一层雾色,仿佛被内心的闪光照花了眼,语调竟然变得柔和:“我不管吕狄亚的公主是谁,纱织小姐就是纱织小姐。人和人总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但至少,打动这里的温暖……”伸手放到胸口:“必定是真实的。”

    “那么,”阿布罗迪缓缓踱出门去:“她会活着的。”

    “关心则乱。”沙迦斜坐莲池,微微看了一眼撒加,又平静的续数青莲池日渐零乱的残叶,花季将逝,花自飘零水自流,仅留残荷听雨,沙迦喜欢赏这残荷的写意。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卑鄙和谋略只有一线之隔,世界的真理真是变幻莫测――终究,战争还是如何利用人类的游戏罢了。”沙迦伸手探入莲池清冷的水,怜悯的弹指而去,静静的望涟漪串串,淡漠的一笑:“公主殿下的牺牲,对于时代,意义也仅此而已。”

    “你是想……”

    “结束的时间已经到来。”沙迦淡淡道:“而且,这场战斗之后,我在这里的使命就完结了。”

    “王家落败之日,便是你归隐之时,你真是淡泊如雪啊。”撒加微叹道:“或许,这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

    轻轻伸手接起一瓣落莲,碧蓝的眸静静的注视着那凋零的花瓣:“花开常败,盛者必衰,凡尘一遭,不过如此……”

    “是吗?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战斗到现在?”

    “我不为任何人战斗,也无意充当救主,”淡漠的抛下莲瓣,莲瓣在清幽的池水中悒郁而悠然的打着转,微小的涟漪化为细碎的鱼鳞,流金长发随风起舞,沙迦眉宇间浮着释然的神情:“只是,遵从时代的呼唤。”

    艾萨克所著黄金末代史残本所余有关沙迦·维恩佝的资料并不多,但从残卷中依稀可见沙迦的一隐一出确实对于后来加隆·杰弥奈的统一天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裘德加一役,轻敌冒进的加隆·杰弥奈陷入裘德加将领拉达曼迪斯、米诺斯和艾亚哥斯的联合包围中,漂泊无闻已久的沙迦重新出现,奠定了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役的胜利,然而沙迦也以生命为代价实践了他所坚持一生的统一论。概天下分分合合,霸主所建立的统一局面也不过数十年的光景,及至亚特兰帝斯皇室遗族朱立安•索罗,裘德加遗族双生子修普诺斯与达拿都斯出现,天下双分,南北并立,彻底结束黄金时代――黄金时代的末裔们称那为“掘墓战争”,这些纷繁复杂局面的造就却也是沙迦所始料未及了。

    纵观沙迦·维恩佝一生,他本人对于此生轰轰烈烈的战争功绩不屑一顾,潜心于某些哲学的研究,而无常论是他一生哲学的核心,虽然这一理论在白银时代因被过度夸大成就为非正义战争频繁爆发的理论支撑而受到新生一代哲学者们的愤慨抨击,各式各样的思潮流派也因此成就了白银时代百花齐放的伦理造诣,而对于斯人早去的理论者本人来说,却大约要笑叹――他所提出理论的遭遇本身却恰恰证实了它的正确性了吧。

    沙迦的弟子施布与亚哥拉详尽的记载了老师的一言一谈――出于对老师观点的尊重,他们也自动忽略了沙迦生平的战绩,终令沙迦·维恩佝成为黄金末代谜一样的人物,信奉他的人将他当作神一样的供奉,反对他的人将他当作冷血无情的冷汉子批判,然而艾萨克所提出的评价“最接近神的人”却似乎成为了后世者公认的沙迦代称了。

    “报告!”兵士小跑进大营:“叛军的营寨到处挂上了吊唁的旗帜。”

    “再去打探,”领头的将领舒了一口气:“一有确信马上回报!”

    深沉的夜忽然被火把照得通明,战鼓的轰鸣中,潜伏的武士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的涌出,呐喊着冲进因哀悼而静寂的营帐。战马在嘶鸣着,肆无忌惮的践踏着所到的土地,然而,当他们跨进应当是熟睡的营房时,却发现了望的塔楼上,落着漆黑乌鸦的稻草人仿佛在咧嘴嘲笑他们。火光从四面八方涌出,呐喊与哭喊混涌着,浓烟卷起在半空,仿佛吞没了火焰,令他们畏惧的矫健身影在烟与火中纵横,仿佛天空的旋风,山也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天亮的时候,王军已经彻底败溃,吕狄亚王国的大旗在火焰中摇曳着,撒加冷漠的扯下那旗,撕成两半,把火把扔在了那上面。

    战场,是一片狼藉,另一片狼藉的,是昔时平静的神殿,撒加在没有神像的圣殿听到祭司被王家的残余劫走的时候,他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内疚与自责几乎要把他压垮了。王都的陷落,本就是一两天的事情,而劫走纱织,无疑是王家自己砍断了悬于头顶铡刀的绳。

    王都的城墙,寥寥无几的兵士虚张声势的摇撼着火把。大军举起巨大的圆木,呐喊着撞向城门,巨石藉着投石器巨大的勺呼啸在半空,在城墙的壁垒砸下丑陋的坑洞,而王家的忠实死士们稀疏的黑影像跛脚的魔鬼在火焰中跳跃,他们抱起粗重的屋梁巨大的岩石一切可以阻碍攻城队伍的东西,狠命的朝下轰砸,许多的兵士就这样在胜利女生展开双翼的时候被砸烂,而屋梁和岩石在并不算太坚硬的地面沉闷的滚跳着,轰响着。嘈杂的攻城队伍愤怒的吼着,投石器陆续的扬起,把沾满鲜血的岩石控诉一般返向王城。无数的人拖着沉重的巨木狠狠的朝城门撞去,在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下,仿佛千足的怪兽向喷火的巨龙低头攻击,而硕大的城门所有的孔洞都在发出野兽的回响声――而此时王城的守卫者们端起熔化的铅水穷凶极恶的浇在稠密的人群中,人群发出凄厉的惨叫,汹涌的人海潮水般后撤,而灼热的地面烧黑的土地上有垂死的人痛苦的蠕动着。

    王家穷途末路的时候,能走的已经差不多走了,留下来的人,一个个像极了殉道者,根本没有生与死的概念。高大壮硕的将军站在城楼上,他的脸已经为烟灰薰得漆黑,他为汗水湿透的头发张扬跋扈的乱翘着,像极了魔鬼的角。他来不及理会人们的咒骂,在抖动的火光中山羊一样的跳跃着,奔来奔去,指挥着最后的死士们做殊死的抵抗。忽然,他感觉有一双虎豹一般犀利的眼睛盯住了他,如此的犀利,抑或是潜在的危机感导致他迟疑了一瞬间,正是这一瞬间,一条黑色的长枪呼啸着穿透了他的脖子,把他死死的钉在了身后的墙上――他不敢置信的望向长枪飞来的方向,使用最后的力气想要伸出手臂,然后就这样伸着手断了气,他惊惧的眼睛中永远记住了仿佛远在天边的火焰中一抹跳跃的蓝,他张大的嘴最后吐出的字,是一个充满疑问和恐惧的――“神”。

    主帅阵亡,抵抗力量迅速的薄弱下来,残破的城门在天地崩裂一般的巨响中裂开,人们过大的冲击让它碎成了好几块,哗啦啦的砸落下来,而这城门下的鲜血则是胜利女神最后的血祭。烟尘中,撒加一夹马肚,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滚着浓烟的城门中。前方,是王城的宫殿,要寻找的人,要保护的人,在那里――他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喊出任何声音,只是焦灼的眼睛仿佛跳跃着苍凉的火焰,此刻,若有任何人阻拦他的步伐,会像木偶一样被劈成两半。

    走也要走得像个国王――王是这样身着王服坐在他的宝座上,他的身边躺着披着尸衣的丽质天成的女性,一个个面目扭曲,显然是在剧毒发作的极度挣扎中死去,惊怒抓摄了撒加的心脏,终于他发现那里并没有纱织的身影,他终于忍不住揪住王的衣襟,咆哮起来:“她在哪里?!”

    王并不回答,只是用一种携带报复色彩的愉悦的眼光望着撒加,这种目光让战场上谈笑生死的战士不寒而栗起来,于是,他用剑抵住王的颈脖,比崩塌的轰鸣咆哮的更加响亮:“她在哪里?!回答我!!!”王忽然哈哈大笑,报复似的把眼光投向撒加的身后――有种不祥的预感,撒加转头的时候,竟然有一丝的畏惧,而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男人在纱织雪白的脖子上轻轻的割开鲜红的血迹……

    回头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王被掼在地上,他的头撞在花岗岩的地板上,摔碎了头骨,撒加左手的匕首飞出刺穿了纱织身后的男人举剑的手臂――他踉踉跄跄的退了一步,面无人色的跌倒在地,纱织像暴风雨中断线的风筝,飘在地上。一切,仿佛归于寂静,染满纱织血的剑旁边,撒加抓起那人,什么也听不到,听不到被自己徒手抓起在半空的人悲凄的哀嚎,连自己的呼吸,也听不到。

    然而,有只纤细的颤抖的手触碰了撒加的脚脖,是纱织。撒加低头看纱织――脖子上的血痕流淌着鲜血,或许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憔悴如斯,她的眼睛却依然是那样圣洁的美丽,她看着他,雪白的唇微微翕动着――别杀他,求你……“这样的人……”你还护着他吗……别杀他,别杀我哥哥,求你……无声的叹息,闭上眼,将那面无人色的人扔到身后,咬牙切齿:“滚吧……别再让我看到你的脸!”

    苍白如雪的娇美面庞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一缕流星样的光彩从淡紫色的瞳仁中滑过――从未有过的灿烂,从未有过的黯淡――谢谢你……

    “纱织小姐!纱织……”撒加的瞳孔可怕的放大,全身燃烧的力量在一瞬间熄灭,他就在她面前,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在他面前阖上,而他却什么也不能做,他单膝跪下,茫然的企图止住那仍旧奔涌的鲜血――为什么止不住?别流了,是我,我撒加要你别再流血!为什么总是违抗我?你竟然违抗我?――他的剑,他的力量,他英雄的荣耀,最终,生死面前,他明白了自己的虚浮自己的渺茫,撕心裂肺的,他发出豺狼一样的嗥叫:“纱织――”一柄剑从他的后背贯穿了扩张着悲愤的前胸,而他右手的剑反射一样的朝后刺去――抑或是贯注了对什么无法倾泻的悲恸和愤慨,然后听到一声撕裂的惨叫,凄厉有如石缝间的寒号鸟。

    “真是讽刺啊……”站起,缓缓的转身,撒加有些木然,他的背部,动脉的血正喷泉一样生气勃勃的泉涌出来,止不住,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止血,沉重的全身益发的沉重,然后便轻浮起来,只是有些疲软,再难抬起手臂,他看着倒在地面的人――剑从他的下颌掼入,然后劈穿了头盖从天灵盖掼出,肮脏的血顺着黑色的剑不紧不慢的滴淌在地面――撒加苍白的笑了――战场上一无是处的懦夫,竟然成为杀死最伟大战士的人。一生叱咤风云的征战,与一瞬间幸运的偷袭,究竟哪样更加重要?终究,历史记载你,不是作为卑劣的懦夫,而是作为杀死了我撒加的人……

    慢慢的,撒加回转身来,缓缓的跪倒,轻轻的抱起单薄的少女――冰冷,记忆中温暖的躯体――他怀着无比的敬意看那布上了尘却依旧美丽的惊人的脸庞,汗和血都有些干了,染着殷红的紫发凝成一绺绺的垂在长裙上,伤口的血已经不再喷涌,那尚未干涸的血仍旧在白色的衣料上慢慢的扩展,像半朵妖娆的大丽菊,浓郁,残酷。眼有些模糊了,撒加只是执拗的一绺绺的理着纱织额前凌乱的发,不让它们遮挡那已经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很静,尽管崩塌的城石纷乱的砸在地上。猛然的,撒加把那个更加冰凉的躯体揽入怀中,这个剧烈的动作让他的伤口进一步崩裂,决堤的血再度喷涌起来,一滴泪从他的左眼慢慢的爬出:“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仿佛一个任性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撒加……不能成为守护纱织的枭……”

    “撒加!!!”加隆冲进那摇撼的神殿时,撒加只是淡漠的望了他一眼――仿佛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加隆天崩地裂也不会恐惧的嘴唇再一次因为恐惧而不住的颤抖:“撒加……纱织――小姐……”

    “人掌控着开端……”撒加深蓝的眼睛如薄雾笼盖的深湖,清冽,迷蒙,他端丽的脸庞因为失血而变得如同象牙一样白,只是缺乏了象牙的釉光,嘴唇最初的红润被无形的泵迅速的抽走,震慑山河的话语曾从那其中吐出,此刻却仿佛一只小蝴蝶都能让它颤动。嘴形构建的图案,抑或是笑,只是不欢喜,亦不苦涩,不愤怒,亦不恐慌,只是普通的颤抖:“终究……天掌控……这结局……”

    “别走……”泉一样的泪决堤而出――别走,求你们――想喊,喊不出来,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一无所有,伸出手,加隆清楚的意识到他什么也抓握不住,什么也遮挽不了,他一拳擂在地上,石板碎了,碎石下还是岩石,究竟离地有多么的深,传说中的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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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加隆举起马革的酒囊,狠狠的灌了一口,浓烈的酒顺着他因扭曲而有些变形的嘴角流淌下来,他的眼睛望向虚无的远方,愤恨的,忏悔的,强烈的,刚毅的,软弱的,疲惫的……汇集在了一起,良久,他沉声说:“我杀了很多人――城破的时候,每个人都在杀人,只是我比他们杀的都多。军队里有很多的‘正人君子’,烧杀抢掠的时候都不希罕那张皮了,我这个没什么好名声的人当然更方便,连那层皮都不用脱。我所亲所爱的人都死了,为什么其他人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公平,我那么想,我要打破这不公平,只有我才有这个能力……”加隆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充血的眼睛像极了陷阱中的猛兽。

    “然后……”索兰特轻轻的说:“加隆后悔了,一个人离开吕狄亚的西庇洛斯,想要赎回自己的罪……”

    “你――别摆出一副了解我的样子……”

    “仇恨让人空虚,”索兰特静静的回答:“加隆终究也是人,而且……去掉了强大外壳的加隆,其实是个简单的有点天真的人……”

    她趴在一个婴儿身上,自己的剑贯穿了那母子――加隆默默的注视跳动的火焰,无力的苦笑――不怕杀人,而且眼睛也杀红了,但那一次,面对那母亲直勾勾的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害怕了。环顾四周,无数人的尸体横着,手无寸铁,都是自己杀的――加隆狠狠的攥着酒囊:“最后,我狂暴的奔出了西庇洛斯,开始四处的战斗,铲除我认为邪恶的东西,不停歇的战斗――”

    “害怕一旦停下来,生命的火焰就会熄灭,或者说,再也找不到存在的理由……”索兰特静静的拨着跳跃的火焰,火光掩饰着他苍白的脸:“加隆把他们都当成自己,不停的自责,狠命的战斗,渴望有一天能铲除所有的邪恶,然后把一个有罪的自己交给天去责罚……”

    “闭嘴!”

    “加隆……其实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无可救药……加隆犯过错,然而加隆也得到了惩罚……在这之后,加隆也救过很多人……”

    “闭嘴!!”

    “而且……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加隆的故事中只有撒加没有自己?”加隆的眼神变得极端可怕,拳骨在颤抖中攥紧,而索兰特仍旧专注的注视着火焰:“幻想一无是处的加隆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撒加,骗得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撒加,继续的征服世界,继续的铲除奸恶……加隆――别再逼自己摹仿撒加了……”

    “叫你闭嘴!!!”

    “自我是绝对不可能抛弃的存在,况且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努力也不可能代替……”

    “咚――”一声响,加隆狠狠一拳擂在索兰特的颧骨:“你――什么也不懂!不懂就不要装懂!!!”

    “……是吗……”索兰特慢慢回转头,一双血红却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嘴角有血丝缓缓的溢出。静静闭上眼,轻轻的将手中的竹笛放到唇边――月明,星疏,山宏伟的轮廓在夜幕中若隐若现,江清,船横,一声笛起山前。水波在微微的颤动着,涟漪一环环的荡开,仿佛绝美的塞壬的精灵缓缓走过,点起晶亮的浪,浪尖也在熠熠的闪着近乎圣洁的光。不自觉的松开了愤怒的手,加隆觉得自己灼烧得苦痛的骨血慢慢的酥软下来,他无力的倒在湿漉漉的地面,软草的露洒了他一身――仿佛有什么走进了他封闭的心,银白的闪亮,是月光?抑或,是流水?凄美的乐音在跳动的心房表面流淌一条条的长河。灵魂累了,需要洗个澡,清清爽爽的,洗得满是血腥的心银白起来,疲惫的灵魂已然如同水中之月,渐渐的焕发出清辉。流逝了,嫉恨、伤害、痛楚……所有的凡尘泥垢,世界变得无虫鸣,无风吹,无形,亦无声,茫茫然四顾,缺乏绿色缺乏最亲切手臂的世界中,方寸的晴朗照出一个叫做“渴望”的东西化为的两行脚印,仍旧湿润着――坚韧,独自活下去的信念……

    Life·is·a·field·with·newly·fallen·snow,h·ever·you&#hoose·to·walk,every·print·will·show.

    “我收回道歉的要求。”加隆枕着双臂,闭着眼,映着火光的脸庞宛若婴孩,一条水似的痕迹微微的闪着光:“跟你比起来,我的音律才华……的确是绝对的零……”

    “是我言重,”封闭自己的心,无论多么强的人都容易走成一个怪圈,无始也无终,只能一个人默默的痛苦的挣扎,然后在挣扎中痛苦的死亡,这就是人为什么需要其他的人,需要一起战斗的伙伴,一起生活的伙伴――索兰特默默的注视着跳动的火焰,仿佛在逃避什么,眼神很恍惚:“对不起……”

    “算了。”

    “撒加的故事已经完结了,加隆应该有属于加隆自己的故事……”

    “罗嗦――”加隆翻了个身,朦胧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沉默,火焰在沉默中若有所思的跳动。

    “索兰特――”

    “嗯?”

    “我记得你曾说你有血仇在身――你的父母也是被杀的吧?”

    “杀死母亲的仇,加隆已经帮我报了……”背影不会发觉,索兰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你父亲呢?”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恨那个人……”淡淡的回答:“而且,那个人……是个很好的人……”

    “噢……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很强的男人……”

    “比我还强吗?”

    “只是……和你差不多……”仿佛在自言自语的喃喃着:“在他身边,总会不自觉的被他吸引,很霸道,有时候却很天真,对他再坏他也会包容……”

    “有本少爷这样英俊潇洒吗?”

    “差不多吧……差不多的四肢发达,差不多的未老先衰,差不多的头脑少根弦,差不多的缺乏女性喜欢……什么都差不多吧――大概……”

    “胡说,怎么会什么都和我差不多……世界上哪还会有本少爷这样完美的人……你干脆说就是我好了……”

    “就是你。”

    “你……开玩笑的时候,也是那样的表情,说的跟真的一样……”加隆慵懒的揉一揉眼,酒的作用慢慢的涌上了头:“如果有一天他对不起你了,或者你觉得困难……”加隆的声音渐渐小下来:“我……会帮你的……”

    睡着了……此刻的加隆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童,那样安详的熟睡着,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继续在伪装自我呢?――索兰特默默的端详他的睡脸,幽幽的笑:“傻瓜……”

    “索兰特。”

    静静的抬头,宝石般艳红的眼中还是掩饰不住一丝惊诧的色彩:“克修拉?”索兰特仿佛不经意的站在克修拉面前,却正好挡住了克修拉向熟睡的加隆进攻的空间。

    谁也不知道克修拉和索兰特究竟谈了些什么,一个早起的武士描述说,玫瑰色的晨曦下,索兰特披着露水默默的挑着火焰,好像在希冀什么,又好像在畏惧什么,仿佛孤独的坐了一夜的样子。一个黝黑的男人像风一样落在他身边,满头的雪发梳成怪异的鸡冠状,显得雄健而充满威慑力,男人阴沉着脸:“跟随他就是与亚特兰帝斯为敌,没有考虑的余地。”

    “如果我留在这里,克修拉会杀了我吗?”

    “那就是你的答案吗?!你真的想要背叛你的祖国,背叛你的姓氏――索兰特,别逼我向你动手。”

    “……”索兰特微微颔首,清丽的脸庞仿佛一朵忧郁的带露的百合,须臾,他抬起头,淡淡的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那么,我解决了这家伙――”克修拉举起手中一柄银晃晃的长枪,沉闷的撞击声,索兰特以长笛架住了克修拉的枪,克修拉几乎在气急败坏的吼叫――然而加隆只是醉意犹在的揉一揉鼻子,翻了一个身:“这样的人,你竟然护着他?!你忘了――”

    “我什么也没忘。克修拉,刚才你让我别逼你动手,现在――”细短的绿影在雾蒙蒙的清晨划出碧色光彩,仿佛天空不经意的眼泪:“你也不要逼我!”

    “不想亲眼看到他的死像吗?你还真是天真。”苍狼一般敏捷的朝后翻了一下,克修拉跳出战圈,默默凝望了索兰特比任何时候都艳红的眼许久,收起长枪:“胜之不武,算了……”他转过身,驻足了一下,微微回头:“你的决定不用说我也明白,想要隐遁两不相帮,但索兰特,你不是可以埋没独享平静的人。自古忠义难两全,这两条路之间你没有间道可寻――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站在他的对面。尽管回塞壬城吧,但是,我会在王都等你。”

    默默的凝视熟睡中的加隆,索兰特的眼神变得忧郁而凝重,他缓缓解下一条系着血玉吊坠的项链,轻轻放到加隆的手心,低低的说:“现在……你的猜疑总归得以证实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