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正川开始埋头起草他的休妻书。他一方面感到事情进展得顺利,有成就感。另一方面,他觉得此刻的陈笑铃的确不是同一个重量级的对手,命运把他们逼上擂台,不赢就没有出路,要赢,对方却明显不堪一击。他在心里叹息,既然她没有什么本钱抗争,为什么平常还要那么横,那么霸道,为什么不能多一点温柔,多一点奉献。叹息只是他感觉上的,实际上他有他理性的解释。那就是,她的成长环境使然。他觉得他已经竭尽全力帮助过她,希望她不要想当然认为丈夫应该如何如何;希望她理解,夫妻关系的营运不要离“需要的交换”这个关系太远。所以,此时此刻,尽管郝正川感性上或多或少对陈笑铃有些同情,但理智上是平静的,甚至他觉得有些大义凛然。
郝正川有些矛盾地说,小陈,你看,这协议一整理,然后一签字,这些形式上的事都很简单,很快就会办妥。你能不能好好考虑,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你想想,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有没有必要一定走到这一步。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陈笑铃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沉思。她头脑中空荡荡的,她觉得这都是非常简明的事,都是她所没有办法的事。她何尝不觉得这是被命运逼上了擂台,她也知道,真正要上擂台,自己不是他一个重量级的。她觉得她没有办法,难道叫她跪地求饶,她绝对不屑这样做。即使她委屈自己,她强忍屈辱,向他求一次饶,也许能使这个结局缓上一段时间,但终究逃不出这个结局。况且,妻子靠向丈夫跪地求饶来过日子,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她觉得她也尽了最大努力。她或多或少相信命运,她觉得他们就是不合适。她没有像郝正川那样,鄙视他,恨他不争气。她也同情郝正川,她觉得他的确做出了不少主观努力,但他没有得到他想要得的。她相信命运,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离婚了也许还有希望。虽然她一点也不能分析、推断、预测将来的情形,但她相信,将来也许会比现在顺利。因为她一生的经验都证明,自己从未做什么特别出格,特别坏的事情。二十多年来她也没有刻意去追求过什么,去抗争过什么,一切都很顺利。所以她不想多想,想那些劳神费力又无能为力的事情没有什么意义。她觉得离婚了也就是社会舆论的压力大一点,她最烦中国人爱叨叨,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别人嚼她的事。承蒙上帝厚爱,以前她并没有什么事值得被人嚼舌。现在最烦的就是可能被人嚼舌。说心里话,离了就离了,她并不会觉得少了多少。幸福的婚姻也许值得留恋,这样的婚姻散和不散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其实,陈笑铃心里也比较平静。
郝正川在整理离婚协议的时候,陈笑铃突然想起一个事情。她说,还有一件事,就是借妈两万块钱的事。
郝正川停下了笔,他说,那两万块钱你看怎么样呢,我看就不提了吧?他刚才还似乎有点同情心的感觉,可是人家一提到具体问题,他马上就有回到谈判桌上的感觉。
其实那两万块钱的借债是完全存立的,至于他现在是否有尝还义务,那的确是一个糊涂帐。钱是他们集资建房时向她父母借的。老两口多少有点积蓄,他们早就主动提出,他们想在陈笑铃与郝正川结婚时表示一点意思。郝正川的政策是决不向两边的父母伸手,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好在他们结婚时,郝正川自己的财力就浆浆粑粑有三万元左右,他这个硬汉算是当成了。老人很感动,也打心眼里佩服郝正川是条好汉。但是善良的老人早已撂下话:我们的钱就是为你们存着的,你们什么时候要,就回来取。新婚第一夜陈笑铃就怀孕了,结婚不到半年郝正川单位就要集资建房。虽然郝正川算是运气好,那时侯捡了两个干私活赚钱的机会,可是一下子也填不了那么大的缺。老人早把钱准备好了,叫他们去取。郝正川坚持说借,到时一定还。老人笑着说:“什么借不借的,将来我们没有钱,就得指着你们”。郝正川说:“你们把我们养大,已经尽了做父母的义务,赡养父母是我们的义务,这个钱我们一定还”。后来郝正川并没有忘记这茬事,他连连进了一些外快,数量不菲,都如wWw.数交给了陈笑铃。他至少有两次向陈笑铃提过:“现在是否可以全部WWW.soudu.org或部分还那两万块钱呢”。每次陈笑铃都支支吾吾,要么说现在钱还不够还,要么说她父母说不用还,但她也表示还是要还的。由于家里有多少积蓄,是否还过了多少,以及过年过年陈笑铃给她父母多少钱,郝正川一概不知道。郝正川是一个孝顺儿子,每年要给身体健康很不好的父母不少钱。但是,郝正川绝对不背着陈笑铃,然而他认为这个数是不需要与陈笑铃商量的。因为他们家的钱基本上是从郝正川手里进来,他觉得要给父母寄点钱的时候,往往是先寄出去之后,再把余下的钱交给陈笑铃,但一定会告诉她寄了多少钱给父母。陈笑铃在这一点上也是豁达的,她也从来不会评价他寄出去的钱是多了还是少了。郝正川每次给父母寄完钱之后,也会敦促陈笑铃给她父母一点钱。虽然陈笑铃的父母与郝正川的父母境况不一样,但郝正川说,钱不拘多少,给一点表达一个心意,也算尽一点儿女孝心。所以,现在郝正川没法确认,他们是否还欠她父母的钱,以及欠多少。郝正川的思路既疏又密,他刚才说了,他们只考虑那两部分主要的家庭财产分配。因为他并不知道,以前他们在国内的帐户上有多少存款。多估计也多不了,但多少总还会有一些。然而这些帐目情况陈笑铃从未告诉过他。另外,至少今年年初,在陈笑铃来美国之前,他还向陈笑铃寄过三千美圆,是否作为给陈笑铃父母帮助照看小孩的生活费还有余额,他都不清楚。并且,陈笑铃也在美国开了一个帐户,大概也有一千美圆左右。郝正川不想搞得那么细,他也不好意思搞得那么细。
陈笑铃听他说,那两万块钱就不提了吧,很是不解。陈笑铃说:“你问我怎么看,我就是一定要还。”
郝正川说:“我先把刚才的意见整理出来好吗?你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一会儿我们一起谈。”
过了一会儿,陈笑铃说:“还有一件事,我们还有一件共同财产就是――还有一辆汽车。”
郝正川有些不悦,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心想:“在美国一辆破旧汽车值几个钱,在滨海我还置办了一整套家具和电器呢。难道你要与我分汽车,开半辆汽车回中国去吗?滨海那么多家具和电器我压根没提。再说,所有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我赚来的吗?你的工资够你花就烧高香了。难道你就那么心安理得来分?郝正川又多少觉得她有些可怜,他不好意思说这些”。因此他有些轻蔑地说:“那么你看看这汽车怎么办?”
他依然在起草离婚协议稿,他不屑于认真听她的意见。陈笑铃说:“我的意见就是,汽车是三千美圆买的,我要钱,你要车。”
郝正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不至于伤害她。他说:“我先整理吧,马上就完了。”
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离婚协议稿,他已经想好了说法。他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之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我个人的过错。要说过错,说不清是谁的过错,也许两人都有过错。离婚就意味着损失,这个损失,对你有,对我也有。当然,从现实情况看来,你的确是弱者,应该同情。所以当八月份我们讨论散伙的时候,我说过,如果我们过不下去,在共同财产方面,我会尽可能照顾你。也就是我当时所说的,共同财产我基本上都给你。我不瞒你说,几天前我就在考虑和离婚相关的具体事情。我想到,我从一个穷乡避壤的山村走出来,走到现在,都是拼搏过来的。到了滨海之后,为了建筑一个理想的家,我更是既做分内的工作,又做分外的工作,付出的并不少,才有了今天这一切。结婚这几年来,为了改善关系,我付出的努力和所受的委屈难道少吗?然而,我们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我又不是一夜暴富,发了横财,回家就要休妻纳妾。我这些年一直拼搏过来,到头来婚一离,我还不是赤条条光棍一条?想到这些,我觉得心里不平衡!”郝正川流出了眼泪,但他仍然带着哭腔说:“所以,我原打算所有的财物都给你之后,希望房子的最终所有权归我。我想,要住你暂时仍然可以在那里住,将来你重新组织家庭之后,房子归我。可是你不同意,所以我才决定留下六千美圆。你说还有一辆汽车,不错,那是三千美圆买的。难道咱们要作价两千,还是两千五?难道是你分一千二,还是我分八百?这个帐我算不来。六千美圆对我也并不意味着什么财富,我也可以都给你,只是我觉得不平衡!”
陈笑铃也满眼是泪。她说:“你让我考虑还有没有其它的事情,我才想到还有这两个事情。我只是提出还有这两个事情,我并没有说一定要――钱对我并不重要。”
郝正川左右都是矛盾,不为自己争,自己觉得不平衡;为自己争来了,又觉得她可怜,好像从叫花子碗里抢食。好啦,不用想啦,事情总算搞掂了,是非功过,得失毁益,一任他人评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