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陈笑铃又能怎样呢?既然他已经给她下了生理有问题的断决,她除了恨那无处可恨的恨之外,她还能做的就是为这个男人珍藏一份愧疚。对他是否要爱,还是要很,陈笑铃既摸不清自己的感觉,也找不出理论依据。虽然她对那所谓的问题模模糊糊,将信将疑,可是人家有那么强的逻辑,辩也无从辩。陈笑铃想,即使她真的生理有问题那也不是她的过错,并且她于此无能为力。如果她自己的说法正确,他们之间的所有遗憾都是因为感情不到,缘分不到而造成的,她更是无能为力。其实陈笑铃也很矛盾,首先是她无从知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他们之间的别扭和尴尬,其次是,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她只能汪洋兴叹。
郝正川觉得目前的这个僵局不应该由他来打破,因为他的确是对继续共同生活下去失去了信心。他觉得他是被动的,客观的生活压迫得他不得不说出,甚至可以说是最后呼救出,他对继续共同生活下去失去了信心。他不是无病呻吟,爱唠叨,爱抱怨;也不是大男子主义,强求她必须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更不是暴君主义,就是要欺负她。他想,如果由他提出什么意见和建议,陈笑铃一定听不进去,也绝对不可能配合执行。因为他不是没说,以往他什么都说过,什么都告诉过她。他不知道以往他苦口婆心讲的若干道理她到底是固执,根本不往耳朵里听,还是她头脑转不过那么多圈圈来。无论哪种情况,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她还醒悟不过来,作不出一点理智的反应,他不能不说是失望,何止失望,是彻彻底底的绝望。他对他们的婚姻存续感到绝望。如果陈笑铃拿出一点理智,即使是数落他,由于什么使她失去情绪不愿意和他玩,又是什么使她失去情绪不愿意和他干那事,哪怕这种说法有多么荒谬,他也会觉得她是一个活人。郝正川在心里痛下决心,如果陈笑铃不来挽救这个局面,那么说明他们的婚姻应该死亡。他想起了这样一段逸闻,在八十年代中期中苏恢复邦交之前,总设计师曾经说过,在中苏邦交的历史上,中国党和政府曾经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现在谈中苏恢复邦交,他们应该有主动的姿态,我们不可能主动,等一千年我们也不可能主动,党和国家的尊严不容许我们那样做。郝正川想到这里非常激动。如果陈笑铃不采取主动,那说明婚姻的内涵已经死了,他单方面的努力只能暂时拯救形式,拯救不了内容。郝正川在作那个大报告之前只是憋气,现在作完大报告之后,他已经是绝望了。
尽管郝正川在心里发狠罚誓决不采取主动,可是那心里罚的誓谁也听不见。第四天晚上他们一起看电视时,郝正川终于按耐不住了。他说:“我说了我对继续共同生活下失去信心的两个直接原因,你知道更内在更本质的原因是什么吗?”
陈笑铃对那所谓的直接的、内在的、本质的几个词没太在意分辨,她对这WWW.soudu.org些咬文嚼字的游戏没有什么兴趣。她说:“知道呀。”
他问:“是什么?”
她有些迷糊,心想还要背书吗,她没吭声。
他又重复问:“是什么?你说说看。”
她有些烦躁地说:“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难道又变了啦?还有什么别的?”
他说:“那天说的是直接原因,我现在问的是更内在更本质一点的原因是什么。”
陈笑铃现在才体会到,找这种酸男人做丈夫实在比吃药还难受。她很想直截了当告诉他,“我不想知道”,但她又不想去惹他,所以她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陈笑铃的沉默就像无形的利器,冷冰冰地抵在郝正川的心头。他永远也无法理解,陈笑铃难道不是他白天里的噩梦吗?本来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公当着她的面说不想过了,她无论如何也应该开口说一个话。就算是说,你不过拉倒,谁稀罕你,也算是说个话,有一个态度。然而,她就像个闷葫芦,死活不开口。不知道她平日里动则扯着高嗓门的活人劲到哪里去了。沉默了这么多天,他主动说话,然而她却不答茬。这是说话,又不是吵架,又不是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你有什么理由不答茬呢?郝正川所谓的说话,就是谈问题,他并不把“把遥控器给我”、“把垃圾带出去”、“外面风很大吧”之类的语言算作说话。陈笑铃沉默,郝正川只有无可奈何地跟着沉默。
这种沉默并不意味着他们看电视时绝对不说一句话,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都会偶尔说一句半句既像讨论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关于电视情节的话。他们一起看电视有一种比较少有的默契,这就是,一个主看,一个陪看,主看的是掌控遥控器的人,陪看的是没有掌控遥控器的人。郝正川是经过漫长的岁月才适应了这种默契的。一般的电视节目郝正川兴趣都不大,少数他感兴趣的节目,在国内时有新闻、人物访谈和中央一台黄金时段的电视剧,在美国时只看新闻和参众两院辩论。美国重大的国计决策过程都是公开的,专门有一个频道全天播放参众两院会务、辩论和记者招待会。有趣的是,他们对电视节目的爱好几乎没有任何交叉点。陈笑铃看电视的时间比较多,在国内时,她喜欢看港台和欧美的电视剧以及国外体育节目,在美国时,她几乎什么都看,就是不看郝正川感兴趣的节目。陈笑铃对国内一切新闻都是一个假字,太假了,没意思。对国内发行的电视剧就是一句话,那还有法看?简直越来越差!郝正川对美国的电视剧就是恶心两个字,太恶心了!根本没有任何故事性和值得欣赏的情节。
美国公开播放的电视节目色情的情节的确不多,但恐怖的情节实在叫人恶心。美国电视制作人创造恶心的想像力的确令人叫绝。大山一般大的蜘蛛、八带、蝙蝠之类的怪兽把一群人连人带车带房子一起吞下去,或者突然用肛门的排泄物将一家人的出口或一个小镇的出路封堵了。风和日丽繁花簇景绿草如因茵的后花院,美丽的少妇领着天使一般的孩子正在草地上嬉戏追逐,转瞬之间,一个恶鬼头毒蛇身作河马吼状的似人似鬼又似兽的怪物突然把孩子叼走了。火山地震海啸一起爆发,顷刻之间天崩地蹋日月无光,一家人突然掉进挤满了蛇碣蝙蝠刺猬耗子飘着腐尸和粪便的下水道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因为彼此大腿上,脖子下都爬满了蛆、蟑螂、蚂蚁和从未见过的虫蚧。美国电视制作的技术之精湛,无论是虚构的怪物,还是蛆虫爬在美女粉嫩的脖子上,都是惟妙惟肖,能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美国人评价电视的语言只有酷和刺激两个词。郝正川的评价永远只是――恶心!郝正川永远也无法理解,美国创造了如此高度物质文明的同时却能创造如此恶劣的精神垃圾。郝正川永远也无法理解,陈笑铃和美国社会世态人情接触得如此少,但却能欣赏这些超现代文明。并且美国播放这些电视剧的频道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插播广告。郝正川宁可相信在美国呆的时间长了可能鼻子会长高眼睛会变蓝,但他绝对不相信他自己将来会适应和习惯这些节目。
郝正川临要上床睡觉时,陈笑铃好像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对他说:“明天感恩节,大家都到明俭家去聚,每家带两个菜,你也一块去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