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月夜抒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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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

    碧空如洗,皓月似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笙歌,不时有一两簇焰火腾空而起,绽出绚丽多彩的花朵。

    钦州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大户人家携妇将雏,让仆人挑着糕饼香烛,前往溪边去拜月。有老太婆夹着小板凳,牵着孙儿去看庙会。还有人风尘仆仆,身背包袱,手提月饼瓜果,迈着大步,急着回家团聚。

    有辆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停下。

    只见府邸大门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已经点燃。

    车帘掀开,走下一个人来,灯光下,只见这人长得甚为魁梧,约有三十多岁,朗目圆颔,一脸书卷气。

    下车人付过车费,打发走车夫,抬眼看着府邸的大门。

    因天色已晚,大门已关上。

    只见这座府邸,四周围墙高达丈余,临街大门的横额特别显目――“三宣堂”。

    原来,这就是刘永福的府邸,宅名乃是刘永福为纪念自己援越抗法屡建功勋,被越王封为三宣提督这段荣耀历史而起的。

    大门左右对联是“枝栖古越,派衍彭城”。

    下车人会意地点点头,他知道,广西在先秦属于百越,故称古越;而刘永福这支广西博白刘氏则是源于江苏彭城的。

    下车人整了整衣裳,走上台阶,拍打了几下大门上的铜制虎头大门环。

    立时,旁侧一个特设的小窗户拉开来,有看门人问:“谁呀?”

    “烦请转告主人,有远客来访。”

    “远客?我家老爷太忙了,不随便会客的。”

    “我是他好友,必会见我的!”

    “好友?”看门人朝外瞥了来人一眼道,“有名刺吗?”

    “有。”

    来人将名刺从窗口递入。

    “广东丘仙根……”看门人看了看名刺,道:“我马上去禀报,请先生稍待。”

    “有劳了。”

    一会儿,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分明来了不少人。

    须臾,大门开了,只见两排的仆人家丁提灯列队恭迎来客。

    一老者提衣匆匆出迎,边走边叫道:“逢甲老弟,想煞我也!”

    原来这老者就是刘永福,来访者是丘逢甲。

    两人互视有顷,方执手而行,过了二门,步广庭,转影壁,进入了主邸。

    客厅内红烛高烧,宾主方坐定,即有下人奉上茶来。

    只听刘永福道:“老弟光临舍下,怎不预先知会一声,也免得在下失礼也。”

    “一时心血来潮,盼与渊亭兄互叙情怀共渡中秋,便急急赶来一晤。此即所谓的兴至即来,知交好友,实无须客套也。”

    “说得也是,”刘永福道,“台湾一别,已是一年多了,回想往事,令人唏嘘。”

    一说到台湾,丘逢甲的眼眶立刻红了,只见他摇头道:“往事不堪回首,却又时时难忘,徒令白发丛生也。”

    “可有关于台湾故园的消息?”

    “只知日人恼我宣传抗日,竟将我所居之柏庄焚毁以泄恨。”丘逢甲道,“其实一个柏庄算得了什么,台湾若在,柏庄自在,台湾若亡,柏庄何在!”

    “你想听听有关台湾的消息吗?”

    丘逢甲闻言眼睛一亮道:“莫非渊亭兄与台湾尚有联系,快快说来听听!”

    “老弟莫急,”刘永福道,“待会我给你介绍个人,方从台湾来的,他带来的消息可不少呢。”

    “是吗,”丘逢甲立起道,“国内仁人志士为支援台湾义军抗日,已捐赠了十几万银圆在我那里,我正思量着要如何交付呢,这可是来早了不如碰巧了!”

    “我这里也募捐了十八万银圆,过后让来人一并带走好了。”

    “那人是谁呀,”丘逢甲道,“肯将数十万银圆放心交托的,必是渊亭兄信得过的知交挚友。”

    “等会你就知道了,”刘永福道,“那人尚在后花园呢!”

    “怎么,敢情你们适才在赏月?”丘逢甲叹道,“是我这不速之客打搅了你们。”

    “千万不要这么说,那人也很仰慕你呢。”刘永福道,“值此中秋佳夜,重逢故友,wWw.又添新朋,实乃人生快事,值得庆贺呢!”

    “那还等什么,咱这就去后花园!”

    穿廊过道,绕过池塘,进入了后花园。

    只见假山侧,露出一角香几,上有香炉燃着檀香。

    转过去,入眼的是一张八仙桌,有三个人在那里喝酒赏月。那三人见刘永福带客人到来,均起身迎客。

    刘永福笑呵呵地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就是丘逢甲先生,外号沧海遗民。”

    “久仰久仰。”其中一人向丘逢甲拱手道:“在下任天翔,见过丘先生。”

    “任天翔,闻名海内外的天涯隐侠?”丘逢甲睁大双目看着任天翔道,“果然是英雄相貌,非同一般。”

    “丘先生过誉了,惭愧惭愧。”

    任天翔又将同座的二人引见给丘逢甲。

    原来这二人中,那年近四十者是任天翔的朋友,而另一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人,则是任的徒弟。

    双方入座。

    丘逢甲道:“任大侠何时从台湾回来的?”

    “两月前到的。”

    刘永福诧异地问丘逢甲道:“你是如何知道任兄弟就是天涯隐侠的?”

    “焉能不知,”丘逢甲道,“有朋友回来,向我诉说台湾诸事,就数次提起过,说有一天涯隐侠,真名叫任天翔,在该地作了几件轰动之举,成为台民津津乐道之事。”

    “噢,”刘永福道,“那是什么轰动之事?“

    “据说有――劫狱搭救民军首领,袭击警察派出所,接济义士遗孤,还有除汉奸、沉铁船、劫沙金和狙杀日兵以及劫粮救济灾民等――哦,还是让任大侠自己来说吧。”

    “任老弟”刘永福道,“说与为兄听听吧。”

    “也没什么,”任天翔淡然道,“不过是分内之事,不说也罢。”

    “好一个分内之事,”丘逢甲道,“若众人多能有你这襟怀,何患台湾局WWW.soudu.org势难为!”

    “丘先生言重了,不过倒真是人多好办事。单靠几个人,任你本事再高,也难有大作为,故而此趟我特地邀了几位朋友同行,若丘先生在台湾有什么义朋侠友,不妨也给我个地址消息什么的,到时认个朋友,遇有缓急,也好相互帮衬。”

    “好说,好说,待会我写几个姓名和地址与你。”

    只听任天翔道:“两月前我和丁一山陪林少猫秘密内渡到厦门,帮其募捐来数万银两,并通过刘帅的关系,联络购买了一批火器,伪装成货物,然后重金买通外轮,秘密运送台湾。”

    “太好了,”丘逢甲道,“那丁一山呢?”

    “他先陪林少猫运货回台湾了,我因尚有其它事,耽搁下来,干脆就来寻大哥过中秋,恰好丘先生也来,真乃有缘。”

    “幸会幸会,得识天涯隐侠,实是三生有幸。”

    “丘先生抬爱,反倒令在下坐立不安了。”

    “你俩莫再文绉绉相互客套了。”刘永福道,“皓月当空,佳朋满座,对酒当歌,正其时也。来,咱先喝酒,再品茶。”

    丘逢甲道:“任大侠此趟会多住些日子吧。”

    “我何曾不想,只是来前已同朋友有约,过几天就得起身呢。”

    “任大侠什么时候也到舍下一晤,我募捐来支援台湾抗日义军的银钱,也好托你转送呢!”

    “丘先生如今定居处是――”

    “广东蕉岭。”

    “真巧,我恰要往广东,并准备从那里取水路赴台,到时一定专程拜会。”

    “欢迎欢迎。”

    任天翔回看刘永福道,“大哥别总是窝在家中,不如与我与做个伴,一同出去散散心,也省得寂寞。”

    “是啊,”丘逢甲不失时机地道:“刘兄不妨也到敝处游玩盘桓一番,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刘永福拿起酒壶为丘逢甲斟酒,道,“好哇,近来闲居无趣,我正想出去走走,找老朋友叙叙旧呢。”

    “那敢情好,就这样说定了,”丘逢甲兴奋地道,“回去后我就恭候二位大驾光临了!”

    众人斟酒碰杯,友情洋溢。

    聊谈间,众人相互说起昔日的交往并询问了几位老友的近况。

    “前日收到吴质卿先生来信,”刘永福道,“吴先生说他已将在台湾的经历和黑旗军的抗倭事迹草就初稿,拟名《台湾战争记》,说是略作润色后将誊写一份,托人送来给我瞧瞧,看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我回信叫他不要客气,自己作主便了,修改文章不是我这粗人做得来的。听说他生活也不宽裕,我就给他汇去一点银两,一来可让他不必为生计苦奔波,安心著书,再者也为日后其书的付梓做些预备。”

    “有人来记录黑旗和义民的浴血拼争,为护台之战树碑立传,令史实不至日久湮没,此幸事也,该浮一大白,”丘逢甲举杯立起道,“各位,请!”

    任天翔道:“我记得,当日吴先生内渡后还不忘借钱筹款送来支援台战的。”

    “是哇,那钱虽有限,总见他一片真心。当日,吴先生可为护台之战出了不少力。”刘永福道,“正是有尔等这些急公好义者的倾囊和舍命,俺华夏方有希望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