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野火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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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桦山资纪忿忿地盯视着摆在桌面上的一张诗笺,上面写着:

    “卷土重来未可知,江山亦要伟人持。成名竖子知多少,海上谁来建义旗?”

    可恶的丘逢甲,撇下台民仓皇逃遁,还敢厚着脸皮作诗叫嚣!

    不过话说回来,此诗能在台民中广为流传,却是值得警觉的,可见那些反贼刁民尚不死心,还妄想着死灰复燃。

    桦山资纪烦透了,本以为攻占台南后,就全台平定可以高枕无忧了,可事情偏偏就无法如意,一部分死硬的黑旗军,避入深山负隅顽抗;还有那些自发的所谓民军,甚至是绿林响马,也不时骚扰进犯。

    而桦山资纪最担心的,却是那些山民土著,若他们与作乱者沆瀣一气,那麻烦就大了。得想个办法来,在他们中间挑拨离间,分化瓦解,好消灭作乱者,统治各个山地部落。

    他想起自己二十多年前来台湾暗中勘察的经验,便故伎重演,派人运送礼物给山地村社的头人酋长,以改善关系。

    可他发现,这一招不灵了。那些人对日本人敬而远之,戒心很重,不象以前那样爽直好说话。

    桦山资纪想了好久才明白了其中道理:二十多年前,自己是客人,对方是主人,主人尽地主之谊以示敬重,可显气量。而如今自己则是以新主人身份出现的,而问题是对方却不肯承认你是主人,自然就说不到一块去。

    唉,莫急,事在人为,慢慢来吧,咱有的是时间。

    近日,台民掀起了一股置换新土地公神像的热潮。

    初闻消息时,桦山资纪有些亢奋:是啊,台湾土地的主人换了,土地公自然也该换新的了。

    桦山资纪知道,信奉土地公,是中国老百姓根深蒂固的习俗,台民也不例外,每月的初二和十六,家家都要敬祀土地公。确实,土地乃百姓的命根子,祖祖辈辈吃住的本钱。对耕地,土地公能保佑你收成富足。对房子,土地公能保佑你大小平安。对店铺作坊,土地公能保佑你生意兴隆。据说连坟墓,也都有个专管的土地公。

    于是桦山资纪让手下到实地了解情况,可得知的结果却令人啼笑皆非。

    手下特意买回的两尊土地公神像,那装束甚为奇特,原本头上那常戴的瓦楞帽,居然换成了清朝的顶戴花翎。

    桦山资纪知道,清朝官分九品,若是一县之主的土地公,照理也有个七品。可一个村庄,少的数十户人家,多的二三百户,家家有土地公,那么多的、辖地那么小的土地公,算几品?不列品!还穿什么官服顶戴,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不过,从这近似儿戏的举动上,却折射出台民当前的心态:对故国的顾恋,对新主人的敌视,说到底,是民族的排他性在作怪!这种心态,看来只能假以时日来慢慢转化了。

    这日,桦山资纪亲莅台南视察,恰好机要官来禀报,说是士兵在攻入台南后搜查缴获了数面台湾民主国的国旗,已呈交上来,问如何处理。

    虽说台湾民主国已随着刘永福的内渡而烟消云散,可当时却给大日本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如今观赏观赏这昙花一现的旗帜无疑也是种享受,于是桦山资纪便命手下将旗子呈将上来。

    不久,即有手下捧着一叠折叠好的台湾民主国国旗进来了。

    桦山资纪示意手下取下一面旗子就地铺开,只见该旗长一丈,宽八尺,蓝底色上,绣着一只黄虎。

    桦山资纪知道,这黄虎旗乃是仿照清朝的青龙旗之式wWw.样来做的,作成虎旗,为的是表示尊卑,所谓“龙在天,虎在地”,而虎首内向,首低尾高,则是表示臣服清朝的意思。

    桦山资纪认真地观看着旗子,有顷,方不以为然地对手下道:“那刘永福勉强也算只虎,可连大清朝的青龙都疲惫无力了,他又能蹦跳得几天!”

    “总督幽默。”机要官奉承道。

    众人哈哈大笑。

    桦山资纪指着放在旁侧的那叠台湾民主国国旗道:“选一面做得最好的,装箱运往国内,炫耀一下,就说是从台南府衙缴获的。其余的,就地焚销。”

    今天虽是新春佳节好日子,却也是桦山总督最不开心的一天。

    适才得到电报,河童杀手剩下的二人,带领四名忍者杀手和六名枪手,在大年三十这天,夤夜突袭刘永福的住邸“三宣堂”,竟遭遇伏击全军覆没。

    桦山资纪心痛不已,要是河童能归返自己的身边来,那多好哇,发挥他们效用的地方还多着呢,可惜一切都迟了。

    桦山资纪怎么也想不明白,河童那么好的身手,再加上众忍者杀手和枪手,总共有十二人,即是在日本要袭杀某政坛要人,也不会是太棘手的事,退一万步讲,即使袭击难于得手,全身而退当亦不会太难,怎致于全军覆没?那三宣堂到底是个如何模样的地方,竟能赛得过龙潭虎穴?

    于是,桦山资纪下令,派遣得力谍报人员,潜往钦州,秘密调查了解有关三宣堂的详细情况。

    一个多月后,桦山资纪收到了有关刘永福和三宣堂的绝密情报。

    情报说,刘永福回到钦州老家后,对设计独特的原邸进行了扩建,又拿出自家的银两来抚恤黑旗军阵亡兄弟的家眷,并在府邸的前后建了两条街,让那些阵亡士兵的家眷迁来居住。还兴办书塾,让他们的子女免费就读,于是人心依附,皆诵其德。

    据探查,那刘永福的住邸三宣堂,其前后均建有哨楼,东、西、北三面有厢房围绕。厢房和主邸相连互通为一整体,周遭枪眼密布,与围墙四周的哨堡相呼应。相互间还有暗道可通,互犄为援,守邸者皆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忠勇之士。

    当河童一行十二人突入其邸时,那哨楼环堡枪箭齐发,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员伤亡殆尽。唯剩的两人,见脱身无望,也切腹自尽了。

    情报还详细地叙述了一件事,说是三宣堂至今还藏有在越南纸桥决战时被击毙的法军首领李威业的一绺金黄色的卷发。法国人后来得知消息,曾派人出高价想收回此发,但被刘永福拒绝了,这战利品是黑旗军的荣耀,是证物,是无价之宝。法国人经多次试探商讨无效后,恼羞成怒,竟收买黑道高手潜入三宣堂窃取头发,连闯三遭,一遭比一遭的人更多,一遭比一遭的人更强,结果却都一样,皆铩羽而归。法国人由此领略了三宣堂布防的严密和巧妙,知难而罢。

    桦山资纪暗忖,这刘永福真乃老谋深算,居然把住邸建造得象铜墙铁壁一般。

    当然,话说回来,对于想告老还乡安度晚年的刘永福来说,他不但要提防法军的奸细和日军谍报人员的骚扰,还要防范盗贼的窥视,甚至还须留神官兵的袭击。难怪他会将住邸建为戒备森严,进可攻退可守,从布局到细节都体现了实战意义的堡垒建筑。

    不能除去刘永福是一大遗憾,但总算把他逐出台湾,去了个祸根,暂时留其一命,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

    严重的是,刘永福对日人的追杀袭击大为恼怒,据说其心腹天涯隐侠任天翔,决心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已起身赶往台湾来了,听说同行的还有任的两个朋友。

    对天涯隐侠,桦山资纪害怕的并非是其人的行刺,总督府警备森严,连蚊子也难得飞进一只,他来了只会是自投罗网。桦山资纪害怕的是,任天翔一来,那些溃散的刘永福遗部,很可能重新聚合起来而死灰复燃。凭借刘永福的号召力,加上内地那些主战派可能对台湾反日势力的暗中支助,必将给台湾的局势造成动荡,给大日本对台湾的统治带来种种麻烦。

    唉,当时赌气一定要抓住刘永福,费尽心机,损失不小,还激起刘永福的愤恨,看来是有失明智。现在刘永福那边的事暂时是顾不上了,还是顾眼前的台湾吧。

    昼夜交替,光阴如梭。

    桦山资纪将“始政纪念日”周年庆典搞得隆重风光。

    什么是“始政纪念日”呢?

    原来,日军于去年(公元1895年)6月1日开始攻打基隆,至7日攻占了台北。16日首任总督桦山资纪率其部属七十余人,正式进住总督府,并于翌日举行了所谓的“始政”仪式,还把这一天定为“始政纪念日”。

    桦山资纪把周年庆典当作显耀政绩和展示能力的好机会,大张旗鼓营造声势,以粉饰太平,显示日本当局治台有方。

    但狂欢过后的第二天,即相继接到报告,就在“始政纪念日”的当夜和翌日,各地都相继出现了反日举动。

    基隆河畔重建的弹药库,在夜间遭到袭击。两枚土炮弹,一枚落在操场上,幸未造成伤亡;但另一发却恰好落在餐厅里炸开,当场把正喝酒欢庆的士兵炸死三人,炸伤多人,使庆宴变成了丧事。所幸那土炮弹未击中堆叠的弹药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苗栗某宪兵屯所,翌日来上班的头领刚一拉出抽屉,就引发了地雷爆炸,当场毙命,另有一名宪兵负伤,分明是有反匪乘夜潜入屯所作案。

    宜兰警察厅夜间失火,档案室内苦心搜集来的机密档案尽付一炬。

    还有,新竹的一段铁轨在夜间被扒掉,致使一列运载粮食的小火车翻车。押运的日兵当场死去一半,那受伤未死的听见剧烈枪响,明白是遭遇伏击,赶紧逃命。等到大部队得讯赶来时,那列小火车所载的粮食已被运走过半。在路旁山间,还相继发现了三个洋铁桶,在里面的鞭炮纸屑中,还剩有几枚未燃放的大炮仗,这才明白是上了当,那些枪声大多乃是假的,也不知是何方刁民草寇干的好事。

    在淡水溪,一艘为驻守部队运送枪支弹药的小汽艇,出发后再无消息。当发现其踪迹时,只见那小汽艇底朝天地浮在水面上,原先运载的枪支弹药已不见踪迹,连押运的六名士兵也下落不明。细细检查小汽艇,才发现原来有鱼网缠绕住螺旋桨,使发动机死火。从缠绕的位置和方法看,八成是人为的。隔天,才在下游发现了四具押运士兵浸泡得发胀的尸体,其中有两个喉头各挨了一刀,而另两个周身无致命伤,乃属溺毙。至于失踪的另外两人,再无消息,不知是被沉了水还是被鱼吃掉了,最后只得作为战争失踪人员登记处理了事。而那些被夺走的枪支弹WWW.soudu.org药,不知还会引发多少个日兵的死亡!

    更让桦山资纪心痛的,是采金机构的遭袭。原来在台湾淡水溪流经某荒僻地段的溪流中,盛产沙金,形如小豆。早在荷占时期,荷兰人就曾在该地采金;郑成功据台后,也淘采沙金以添军用;到后来,清廷遂设金沙总局,驻勇派员收税经营。如此的生财之道,岂能放过,占领全台后,待局势略为稳定,总督府立即派遣专设机构和兵员进驻该地,垄断经营。这几个月下来,收集沙金不少,岂料就在沙金即将启运的前两天,采金机构突然遭袭,人员死伤惨重,沙金尽数失去。更可恶的是,劫夺者留名,居然又是那个让人伤透了脑筋的天涯隐侠!也不知是哪辈子结下的仇怨,竟摊上这么个死对头。

    而倍使桦山资纪震惊的是――

    在澎湖的日军机密联络部,那天发报机出现故障,一时查找不出原因。由于军事联络的急需,只得先行将严密保护封存在库房的备用发报机取出使用,然后再想法调派专业人手来抢修有故障的发报机。岂料使用备用发报机的翌日清早,就发现有人潜入发报室,将备用发报机和待修发报机破坏得支离破碎。这才明白,破坏者第一次乃故意小破坏,引得报务人员失去警觉,自家取出备用机来,然后觅机一起予以彻底破坏。害得统帅部赶紧派遣兵舰调运来新的发报机,但已花费去不少时日,耽误了一些军事行动。

    桦山资纪暗叹道:干得真漂亮,虽然尚无法知晓破坏者的确实身份,但其心思身手,丝毫不比大日本帝国的高级谍报人员逊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