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舰长关照。”萧仁躬身致谢,然后就随那士兵走了。
打发了萧仁,平山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当时听了萧仁的建议,让其在厦门牵线追杀刘永福。谁料此人也是夸夸其谈之徒,找来的几个帮手,均是小混混,顶不得大用。
后来那萧仁也自觉不行,转而另找门路,通过那几个小混混的关系,向当地一个黑帮老大请求帮忙并许与赏金。
岂料对方一听说是要加害刘永福,立时翻脸,将前去牵线的小混混扣下,逼问幕后主使者,并追踪寻拿而来。幸亏萧仁还算机灵,临时变换了住处,躲过一劫。见对方尚不死心,还在四处打探自己的下落,萧仁大惧:弄不好自己这条小命就要留在厦门了,于是立刻脚底抹油,雇小船逃回八重山丸号……
平山叹了一口气:还是立即把这事报与桦山总督吧。
看了平山来电呈报萧仁行动失败之后,桦山资纪暗想,原先还以为萧仁这家伙有点本事,却原来也是个摆设。不过话说回来,此人的建议倒还有几分可行之处,那刘永福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原来就在昨天,桦山资纪得到情报,说是退入深山老林的黑旗军残部和两支民军,都先后收到了数目不等的银两接济,据说那是刘永福命人秘密送来的,送银人还许诺说日后仍将继续接济。
桦山资纪想,那刘永福仓促逃命尚自顾不暇,哪还顾得及送银两接济手下,分明是有人假借其名义行事。不过从此事也可看出,那刘永福尚具号召力,台湾的刁民反贼还对其存有奢望,所以,只有除掉刘永福,那才是最干净利索的。当然,对这棘手之事,必须详加斟酌,妥善安排打理,才有成功的可能。
隗茂仁在客厅与李魁二吃茶,正当他们为昨夜被刘永福走脱而惋叹时,忽有手下来禀报,说是有亲戚求见。
隗茂仁问起来客姓名,手下回答说那人不肯讲,只说见面便知。
隗茂仁想了一下,便命引入。
李魁二见状起身欲辞,却听隗茂仁道:“李兄莫走,如今冒名打秋风的人不少,你就留下,看看来的到底是哪号人物。”
须臾,客人进来了。
只见其人绸衫马褂,四十开外,圆圆的白脸,脑后一条长辫,左颊有颗显眼的长毛赤痣。
那人径直走向隗茂仁施礼道:“隗大人,在下冒昧拜访,还请恕罪。”
接着又朝李魁二施礼道:“原来李爷也在此。”
李魁二大奇道:“你认识我?”
来客点点头。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隗茂仁道。
“在下姓孔名方。”
“原来是孔――方兄,从这姓名上,便可看出你很有钱哩。”
“那是,”来客道,“这姓名可不是随便好叫的。”
“你与在下是亲戚?”隗茂仁问。
“是的,我与所有人都是亲戚,试想,天下人谁不想与孔方兄亲近!”
“那是那是。”
哈哈哈,三人大笑。
只听来人道:“在下此行,就是送一笔大财富与二位的。”
“有这等事。”李魁二立了起来。
“请坐。”隗茂仁命仆人给来客奉上茶,接着又道,“请孔方兄慢慢道来。”
孔方托起茶盏,掀盖啜了一口茶,然后道:“在下今日是受人之托前来的。”
“敢问受何人之托?”
“在下长年在日本经商,认识了许多朋友,你们说我会是受谁之托。”
隗茂仁与李魁二互递一眼,开口道:“原来是日本人托你来的,不知所托何事?”
“还不是为了台战的那条漏网之鱼。”
“莫非就是那位黑旗钦差?”
“隗大人乃明白之人,那刘永福在台湾矢意与日人为敌,抗击日军,致使日军大受损失,日人恨其入骨,必欲得之而心甘。如今此人逃入厦门,日人不好出手,想借助二位帮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为何会找上我俩?”李魁二问。
“日本的谍报人员手段高明,你们在台湾与刘构怨,日人亦有所知闻。再说,昨日在货栈的斗殴,已闹得满城风雨,算不上秘密了。”
“这可是个担风险的事呢。”李魁二道。
“可利润也高着呢。”孔方道。
“你们愿出多少?”
“十万银圆。”孔方道,“但必须是活口,若是死的,价钱减半。”
隗茂仁道:“此事若泄露出去,我等通敌汉奸之名立扬,将无处安生也。”
“隗大人放心,得手后日人只说在台湾或外轮上擒获,也好推卸掉在贵国辖地行动的口实,尔等毋须多虑。”孔方道,“为表诚意,日本方面愿先交付五千银圆作定金,待事成后再补足其余。”
说罢,来客从怀中取出张银票,展置桌上。
“这――”隗茂仁略显犹豫。
“隗大人请放心,”孔方道,“若事情未作成,不算违约无须反贴,只将定金退还也就是了。”
“李魁二道:“可经过货栈这一闹,那刘永福起了警觉,已隐去踪迹,恐怕不好寻找呢。”
“尔等放心,大日本的谍报人员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我们已掌握了某些信息,午后当会有确切消息报与你们。”
“好吧,”隗茂仁拿起银票看了一眼道,“拿人钱财,与人出力。只要刘永福落脚处一查实,我们决不会放过他。”
桦山资纪遇到了大麻烦,受到上峰的严厉训诫。
原来,就在八重山丸号拦截迪利士号强行搜捕刘永福的第三天,英国政府便迅速就此事作出了外交反应。
英国驻日公使亚奈斯特?撒透会同法国公使,经过安排会见了伊藤博文首相,就临检事件向日本政府提出严重抗议,随后提出三项要求:第一,英法两国,强烈要求日本政府与军方处分本事件负责人。第二,请首相知会日本八重山丸号所属舰队司令,责成八重山丸号巡洋舰舰长当面向迪利士号船长道歉,并施放礼炮向该轮的英国国旗致礼。第三,向船主赔偿设备损坏和行程耽搁的一切损失。
经过一番外交的折冲交涉,日本政府与军方被迫承认过失。日本政府表示,临检事件产生误会的原因,在于舰队负责人与临检执行的官兵“不熟悉刚颁布不久的《土匪搜索训令》”。日方除了表示遗憾外,也声明愿意赔偿商船设备损坏和船期延误等全部损失。另一方面,英国则放弃追究事责、放礼炮和当面向船主道歉的要求,转由八重山丸号舰长以私函形式向迪利士号船长致歉。
桦山资纪知道,英国政府之所以放弃先前强硬究责及施放礼炮的要求而同意和解,也是有原由的。因为日本海军今年进行庞大的造舰计划,预计要建造一万五千吨的一级战舰四艘,七千吨一级巡洋舰三艘,吉野级四千五百吨二级巡洋舰四艘,总工程费达到两亿日币。而英国造船商对此正与美国造船商在激烈地竞标。日本政府隐约透露,他们倾向于向英国购买。故而向来注重商业利益的英国政府,担心深究临检事件会影响购船计划,随即高姿态地放弃部分要求。
桦山资纪明白,自从日本在甲午战争取胜后,所索得的赔款和权益,令西方列国大为眼红、耿耿于怀且蠢蠢欲动,他们认为台湾事件是中国“向全世界登出广告,说这里有个愿意付款但不愿战争的富有的帝国”,正时刻想着分一杯羹呢。故而英法趁此次临检事件来个借题发挥,发泄不满也是情有可原的。而本国政府承认过失亦属无奈,因为据得到的消息,在香港的英国舰队,已派出先遣队驶往台湾海峡,而法国的舰队,也有向台湾移动的迹象,为避免冲突引发事变,曾遭受退还辽东之痛的势弱的日本只得吃点亏来息事宁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反正如今的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权即是公理!
当然,大日本的退让,也只是暂时的韬光养晦。
桦山资纪想到,早在马关议和期间,日本陆军大臣山县有朋大将即提出,以“扩大利益线,称霸东洋”为目的,把师团编制加以扩大,以便作为战略单位使用。三国干涉还辽事件发生后,日本痛定思痛,参谋本部立即着手制定了打败俄国远东军队的扩军计划,把师团的建制翻了一番,即在原有的六个师团的基础上再增加六个师团。并迅速扩大炮兵和骑兵,使其成为能够适应当今高水准战争的军队。海军大臣西乡从道大将也提出了庞大的扩充海军的计划,“其目标是要在德国或法国同俄国联合起来时,用以击沉这两个国家能够联合派到东方来的舰队。”
按计划,本国用于陆军扩充和海军扩充的费用,还有临时军事费以及发展军舰水雷艇的补充基金,总共高达三亿零五百万日元。哼,到时候,我们大日本帝国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桦山资纪越想越恼恨,都是他娘的那个刘永福,闹得本总督乃至大日本政府灰头土脸。单凭这一点,就不能放过他!
阁仓内,原本贮放货物的地方,坐满了人,刘永福一行,就暂时在此栖身。
此刻,身为主人的和盛丝绸庄梁老板,正与挚友程湘全陪着众人聊天。
只听任天翔道:“梁老板,你们这条街的所有店铺,好象都没有后门的。”
“是啊,”梁老板道,“这里原先是片荒凉的旷地,官府经常把死囚带到附近行刑,据说夜间常闻鬼哭。因此其后来此建宅居住的居民,都把房子背向旷地,连后门都不敢设,还在后墙挂上八卦来避邪。后来又有商家相续来这里开建店铺,逐渐形成一条小街,但都遵守习俗,朝向旷地的都是实墙,不开后门。”
“真有趣,”任天翔道,“隔壁几家店铺的老板你都熟吧。”
“那当然,平日无事时也经常串门聊聊天。”梁老板道,“左侧这家是开杂货甘味铺的,以前常贩运货物到台湾,与当地居民换取鹿脯、鱿鱼干、虾米什么的,再载回贩卖,生意做得挺红火。可如今不行了,台战甫始,货源断绝,生意一落千丈。眼下台湾又被朝廷割让与日本,直是断了经营之路,其老板日前还来找我,说正准备转行呢。”
“那右侧这家又是做什么生意的?”
“做的古董生意,掌柜本钱大,可谓有钱有势,经常不把同行放在眼里。”
“有钱有势,难道他家有什么人在作官?”
“也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这老板呀,全靠他女儿。”梁老板道,“这掌柜姓赵,有个独生女儿,自从女儿出生后,他的生意便顺风顺水,算命的说他是托了女儿的福,因此他对女儿百般疼爱,胜逾掌上明珠。其女年方二八,长得挺水灵的,几年前登门求亲者就络绎不绝。那杨提督有一儿子,恰与赵掌柜的女儿年岁相当,便托人来求亲。赵老板只说女儿尚小,且待两年再说。”
“这么说亲事没说成?”
“哪里,那赵掌柜只不过是摆摆架子罢了。一个暴发商,哪里去找这等好亲事?果然在杨家第二次来提亲时,赵家就答应了,几天后男方就送来了聘礼。有了杨提督这棵大树,赵老板趾高气扬,好不得意,把同行都看轻了。早先那杨提督尚在台湾,如今已内渡回厦门好些日子了,据说不日就要为儿子完婚,这赵老板腰板更硬了。”
“你说的杨提督,可是水师提督杨歧珍?”刘永福问。
“正是,噢,”梁老板道,“刘大人肯定认识他的。”
刘永福点点头。
双方转换话题,又聊了半晌,后来,梁老板就出门探听消息去了。
水师提督杨歧珍伤透了脑筋。
当地的官吏日前多次来拜会他,所为之事乃是台兵在厦门滞留所引发的问题。
原来由于台湾被割让,诸多官员内渡,不少台兵滞留厦门无处可去,他们索要兵饷,吃饭不付帐,还不时聚众闹事。
加上刘永福护台战败,涌入厦门的溃兵更多。那些散兵游勇无人管束,四处游荡,他们除了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外,还偷窃抢劫乃至伤人,与当地守军时有冲突。
为防患未然,安靖地方,必须设法解决这棘手的难题。
经过协商,决定由官府出资,将滞厦的台兵遣送回家。
于是官府贴出告示宣喻,凡是滞留厦门的台兵,可到设立点报到,验明腰牌身份登记后,每人发给银圆二元,遣送福州。至福州后,每人再发二元,允其各自择路还乡。拒不报到者,一经查实身份,立即拘拿,强行递解出境。
告示一出,即先后有台兵来报到,数天内已送走近百人,地方由此平静了不少。
但好景不长,昨日在那货栈前发生了一场斗殴,当官兵得讯赶去弹压时,那些人已经散去。
经事后调查,殴斗的那些人当中,据说有一方是刘永福的手下。昨天就有风传,说刘永福已经内渡,若消息确凿,很可能刘永福已在厦门了,可他为什么不露面来找官府呢?
更严重的是,另一方居然敢大胆地同刘永福的人叫阵,这绝不会是一般人物,莫非后面还有人唆使,是日本人?
杨歧珍甚为担心,那刘永福毕竟是钦差,若其在厦门出了事,自己可担待不起,于是他赶紧派人侦查探寻有关消息。
不久,梁老板回来了。
一见面任天翔就关心地问:“周遭还平静吧?”
“象往常一样,不见什么异常。”
梁老板说着,弯腰揉了揉膝盖。
“怎么了?”
“唉,在街口,不慎被石板绊了一跤。”
“街口哪来的石板?”任天翔警觉起来。
“那是盖地沟的石板,被人挖撬翻在一旁。我正疑惑,斜对门水果铺的谢老板告诉我,说是地沟长年未清理,都堵塞了,须赶紧疏通一下,不然下起雨来必定满街淹水。”
“街后的路段也在撬石板疏通地沟吧。”
“不知道,我没往后边去。”
“烦请梁老板再辛苦一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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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梁老板回来了,一进门便对任天翔叫道:“先生所料果然不差,街后也在挖沟疏通。”
“那暗沟有多深?”
任天翔望了一眼刘永福道:“出事了,我们的踪迹已被人窥察到,那些人借清理疏通暗沟为名,其实是防范我等再次从暗沟走脱。”
“这么说,这些人是隗茂仁一伙的?”
“应该是吧,至少他们掺有一份。”
“现在怎么办?”
任天翔思忖有顷,方开口道:“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时光尚早,到时我自有主意。”
刘永福不再作声,他相信任天翔。
月亮已升起,隗茂仁和李魁二及孔方聚在灯火亮堂的茗芳茶楼上,坐镇指挥当夜的行动。
只见李魁二道:“从昨夜胡大在小石桥被人暗中点晕这事来看,刘永福身边必定有武林高手,此事看来有些棘手。”
“二位不必担心,今日我带来两个日本好手,一个叫高桥,是剑道高手;一个叫小野,是柔道高手。待行动开始后,若有棘手人物,就让他们去对付。”孔方胸有成竹地道,“这整条街,家家没开后门,房宅后又是片旷地,无遮无拦的,我已安排有枪手埋伏守侯,若他们翻墙从屋后逃跑,那正是老鼠进牛角,越跑越仄,只有死路一条呢!”
隗茂仁对孔方道:“我已派水果铺的谢老板以暗沟堵塞为由,逐门逐户向各家说明情由,劝说众人分摊疏通费用,实际是暗察各家有无可疑动静。眼下已探访了半条街,尚未发现哪家有异常,剩下半条街,大约再一个多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必有消息。”
于是三人便在茶楼上喝茶聊天等待消息。
约莫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忽闻街口一阵嘈杂声,接着是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出了什么事?
三人正疑惑间,却见胡大咚咚咚跑上楼来,边走边叫道:“李兄,大事不好,那提督杨歧珍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我们雇来的那些人,其中七八个滞留台兵,怕被查出身份送离厦门,都逃避了,而其余那十来个泼赖和游民,见势也纷纷跟着溜走了。如今杨歧珍的兵马已将街前街后团团围住,我们怎么办?”
“怕什么,没见过世面。”隗茂仁接口道“那杨歧珍我认识,且素来对我也客气,再说我们又没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紧张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孔方道,“那杨歧珍吃饱了撑着,跑这里来空忙?”
“马上出去打探消息。”隗茂仁下令。
“不行呀隗大人,戒严了,”胡大道,“街上站满了兵勇,申言任何人都不许出门,违犯者以匪徒视论,先捉回兵营再说。”
李魁二一拳砸在桌上:“这杨歧珍,来搅什么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出去探风的胡大回来禀报,说是杨歧珍已率大队人马离去,戒严已经取消,可以出门了。
隗茂仁赶紧让他带人出去打听消息。
约一顿饭工夫,胡大匆匆赶回,边走边叫道:“隗大人,不好了,那刘永福被杨歧珍接往提督府去了!”
众人大吃一惊,经细问,才知道了来龙去脉。
原来不知是谁人到提督府告发,说是有一伙贼人准备于今晚在此街抢劫商家店铺。
那杨歧珍得悉后,不敢怠慢,立即亲自带兵赶来巡视保护,因为他的亲家就是此街的大老板。
后来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人,杨的手下当即喝问盘查,那人却不惧怕,只是叫说请杨提督答话。奇怪的是杨歧珍来后,立即下马与那人见礼,样甚恭敬。有人似乎听见杨叫了一声刘钦差。两人匆匆低语几句后,杨歧珍便命手下留下十余人驻守在其亲家附近,其余大队人马,就簇拥着十余个不明身份的人离去了。
楼上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孔方道:“马上派人赶往提督府附近,严密监视,并设法找熟人探听府中情况,再作定夺。
孔方说罢,又请来高桥和小野,让二人立即带枪手赶往提督府的左右路口潜伏,若刘永福露面,立即开火,只要能杀死刘永福,就算立了大功。
众手下得令而去。
许久,才等得胡大回来禀报消息,可他带来的却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刘永福并未前往提督府,而是在官兵的护送下,直接赶往渡头,杨歧珍派心腹用水师的兵船送刘永福一行过渡往同安。杨歧珍还下令,至天亮前,严禁一切船只过渡同安。
而若是待到天明再派人去追赶恐怕已经太迟了。
孔方闻言,一屁股坐倒交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