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虔诚求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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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国内突然派了两名秘密特使,到台湾了解战局的进程。

    特使的到来,令桦山资纪不敢掉以轻心。他的私人关系网已同时送来消息,这两名特使背景非常,一个是军部的人,另一个则是皇室的人。

    在会面交谈时,特使对台战的耽延表示关切,并询问因由。

    桦山资纪列举出种种原因:首先是刘永福黑旗军率领民军的顽强抗击;再者就是台民对日人的仇视心理,自发反抗的事件频频发生,纠缠添乱;另外就是台湾地理气候奇异,瘟疫流行,士兵染病众多,战斗力削弱;还有就是弹药粮饷的供应接续不及……

    特使对桦山资纪的解释,既未表示认可,也未提出不同看法。

    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使桦山资纪琢磨不透对方的用意。但他肯定地表示,不出半个月,定能攻下台南城,占领全台,进而平息所有骚乱。

    但在会谈将近结束时,桦山资纪却遇到了一个难题――

    特使指出,有人向内阁与军部告状,告的是伏见亲王,说他在率兵攻打曾文溪时,置士兵生命于不顾,悍然下令炮轰正在肉搏的双方,致使大量的士兵惨死在己方的炮火下……

    桦山资纪知道,伏见亲王在军部有不少朋友,当然,也免不了有对立派,有些人借机对其攻讦也在情理之中。就拿自己任台湾总督来说吧,不是也有人兴风作浪,给自己小鞋穿吗!有对立派系攻击伏见亲王,对自己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在攻台战局的关键时刻,决不能让这种事闹出风波以致影响全局。再说目前尚不知特使的真正目的以及他们同伏见亲王私下关系如何,不可随便置喙,以免引火烧身。

    于是,他思忖了一下,便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他对特使说,战场局势甚为复杂且瞬息万变,自然也会出现某些失误,如炮兵瞄准有误,或者炮兵和步兵配合进攻的时间步骤衔接不好,导致自伤。日本谚语不也说:“自己的牙齿还常咬着自己的舌头”吗。对此事件,目前只宜安抚一下有情绪的部下,让他们不要再纠缠计较或上告闹事。再说,是谁下的命令还难说。况且战事风云迷茫,主帅有时也必须果敢地当机立断,不按常规出招,就像围棋的战斗也要讲求弃子转换。他提议说,这种事情须冷却一段时日再来回看和处置较为适宜。

    桦山资纪说得很有技巧且甚为得体,两特使听了脸上似呈欣慰之色,接着双方客气了几句,便高高兴兴彬彬有礼地结束了会谈。

    由于军情越来越紧张,局势越来越严重,刘永福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日午后,他亲临安平炮台及港口一带巡视,随行的有刘成良、任天翔和陈凤昌,还有高云以及几个贴身护卫。

    丁一山这次没有同行,他受任天翔之托,随林少猫进内山办事,为日后的进山作准备。

    远处传来劈劈啪啪的声响,刘永福正凝听,就有手下告诉他,那是到关帝庙进香的香客燃放的鞭炮声。

    刘永福忽然想到,曾多次听人提起过安平的关帝庙,说是很灵验的,何不顺便去敬敬香,问下吉凶。当下便将心思告知随行众人。

    任天翔道:“求签之事不宜张扬,应该掩饰一下身份,以免引起注意。”

    刘永福道:“这个自然。”

    众人正商量着,却有手下来禀报,说是在附近海面上出现两艘不明国籍的外轮,来回游弋迹象可疑。

    任天翔见报,暗忖,大哥去求签问吉凶时我最好不在其身边,事后也好有个进退说法。

    于是他对刘永福道:“大哥,发现可疑外轮之事,就交由我和刘公子去处置吧,你尽管放心前去关帝庙。”

    刘永福点点头。

    不久,在通往关帝庙的路上,出现了前后两拨进香人,一拨是主人带着家仆,一拨则是商家打扮。他们就是乔装改扮的刘永福一行人。

    正是:去留尚且存疑虑,再祈神灵增信心。

    闲话略过。

    只说日暮时分,任天翔和刘成良巡视回转时,却在路口拐角处看到围着一圈人,过去一瞧,却原来是个头扎白布的少妇垂泪跪在地上,手上抱个婴儿。她身边还跪着个哭泣的女孩,当是少妇的女儿。身后的破屋门帘紧垂,门上贴着白纸,分明死了人,有两个邻居在帮忙料理丧事。一老妪在向过往行人讲述,说那少妇的丈夫,染病不治,因家境贫窘,乞求过路君子,帮衬薄板收殓。

    任天翔见状,便倾其所有,把身上银钱尽数捐出,众人高声赞叹。刘成良也捐了二两银子。

    话说回到府衙,用过饭,已是掌灯时分。

    二人来见刘永福,告知海面出现的两艘外轮乃是英国商船,虚惊了一场。

    接着任天翔道:“大哥,求签之事如何?我敢断定签意是让你离台内渡的。”

    刘永福苦笑了一下,把抽得的签诗递过。

    任天翔接手细瞧,只见签上写的是:

    “第八十七签,武侯与子敬同舟。壬庚,下下。阴里详看怪尔曹,舟中敌国笑中刀。藩篱剖破浑无事,一种天生惜羽毛。”

    “此签怎解?”任天翔问。

    “真不凑巧,解签的老庙祝不在,据说他这两天犯了痢疾在家将息,幸好庙中有一杂工,也会解几句签诗,就顺便向其请教。那人说此乃下下签,意似不吉。又问所求何事,我对他说,由于目下台湾局势动荡,有离台内渡之心,可兄弟间有不赞同的,争执不休,因此拿不定主意,祈求神灵指示。”刘永福道,“那人说,此签讲的是武侯与子敬同舟,武侯者,诸葛孔明也;子敬者,鲁肃也。当年曹操率百万大军下江南,想一举消灭孙权和刘备。刘备为联合孙权抗曹,派孔明会约鲁肃商议联合之举。曹操得悉后,竭力挑拨离间,破坏联盟。‘阴里详看’,犹言暗中察看,‘怪尔曹’,指作祟者曹操也。‘舟中敌国笑中刀’当时是在水中决战,故有舟。一上舟便有仇敌暗中窥视,而刀恰是伤人凶器,从签语看,似不宜内渡。”

    刘永福稍顿又道:“那人还说,兄弟间看法不同或有误会之处,讲清楚就行了,不应为内渡之事闹得心存芥蒂反目相向,所以说‘藩篱剖破浑无事’。至于末句,‘一种’者,同胞也,兄弟正如同鸟之羽,WWW.soudu.org同根所生,只要坦诚相对同心协力,就算留在台湾,也可逢凶化吉。所谓‘一种天生惜羽毛’就是说要珍惜兄弟情义也。”

    在旁的刘成良闻言,不禁面露不安,瞟了任天翔一眼。

    任天翔此时已有了主意,但觉得不宜自己出面,当下便不动声色地道:“打杂之人胡诌乱解,怎当得数,他若有此本事,早就改行了。据我看来,这签意倒像是适宜内渡的,不过我等并非个中行家,不如择日再往关帝庙走一遭,听听那真正的解签庙祝会怎样说,再作定夺。”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刘永福道,“明日就请老弟陪我走一趟。”

    “陈大侠。”

    “噢,任大侠,”陈凤昌道,“有事吗?”

    “想跟你商量个事。”

    “自家兄弟,有事尽管说。”

    “在下囊中羞涩,想跟你借个三两五两的,不知你可宽裕。”

    陈凤昌掏了半天,全身碎银尚不足二两,尴尬地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

    “没事,我另想办法。”

    陈凤昌道:“不然等明天早上――”

    “等不及了。”

    陈凤昌知道必有缘由,又不便询问,搔头抓颈间忽然触到一件东西。

    “有了,”陈凤昌从颈上退下条银链,银链上还系着个银锁,上刻牡丹富贵花纹,足有二两多重,他把银锁和碎银塞到任天翔手中道,“你若不嫌弃,就收下。”

    任天翔拿着银锁端详了一下,道:“这一定是家传的吧,怎好――”

    “不,那天你在草山用飞刀杀死了十三太保,我在翻看尸体时,发现一死尸的口袋里装有这银锁,肯定是抢来的,一时也不知失主是谁,或许已经被杀了。这东西怎能让倭兵得去,我就老实不客气把它留下了,如今正可派上用场。”

    “那就多谢了。”

    翌日晌午时分,刘永福、任天翔和几名护卫,乔装改扮成商客和随从,来到了安平关帝庙。

    那老庙祝恰好病愈回庙,众人遂上前说明来意。

    老庙祝接过签诗掠扫一眼,捋着长髯道:“敢问香客所求何事?”

    刘永福道:“在下到台湾经营有年,本想长居,怎奈时局动荡不安,想离台内渡,又不忍放弃苦心经营的基业;而若留台,又怕战乱祸及,自身性命有虞,故于昨日来祈求神灵指示前途,抽得第八十七签,还请先生解签赐教。”

    老庙祝遂将该签的签诗背念一遍,然后望着刘永福道:“关帝签意甚明,让求签者速离台湾。”

    噢,众人眼睛一亮。

    “此话怎讲?”刘永福急急问道。

    只听老庙祝道:“首句‘阴里详看怪尔曹’,阴里详看者,冷眼旁观也;‘尔曹’既指曹操亦指此辈;怪尔曹,有权奸一类人物从中作梗,兴风作怪令主人左右为难也。”

    对!刘永福暗忖:护台之战的艰难,不就是由于李鸿章等卖国权奸的阻扰禁困所致吗?

    只听老庙祝又道:“次句‘舟中敌国笑中刀’,指的则是离台内渡乘舟时,会有一些风险,有仇敌在暗中窥视,提醒主人应防范对手笑中藏刀。第三句的‘藩篱剖破浑无事’,乃拆字法也。将藩篱二字剖破,藩去顶成潘,潘者,左水右番,而番与返谐音,指水路归还也;而篱字去顶则为离,即离开也。且‘藩’顶剖下的是草,‘篱’顶剖下的为竹。草者,以卜风向也;竹者,船‘篷’之顶也,均为暗示内渡之意。整句话就是说此番从水路坐船离台返乡,虽有风浪险阻,但终归平安无事也。末句‘一种天生惜羽毛’,是说要珍重自身,不要舍不得身外之物。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事业暂时受损并无大碍,待到羽翼丰满,自可重振旗鼓也。wWw.”

    解说样样在理,听得刘永福心中渐安,面露笑容。

    忽然,刘永福又想起一事,问道:“请先生赐教,有人说此签乃下下签,不吉利,此又怎讲?”

    老庙祝笑道:“关帝灵签,圣意深远,岂可以常理和表象看待也。此下下二字,前一‘下’乃下决心之下;后一‘下’乃下船之下。所谓下下,速下下船之心也。”

    刘永福听得频频点头。

    眼见求签之事很顺当,众人满心欢喜,正等着护送刘永福返回,岂料刘永福却不罢休,只见他若有所思地伫立片刻,又对老庙祝道:“在下想更求一签,不知――”

    “关帝圣签十分灵验,何须再求,”老庙祝不悦道,“难道――”

    “先生请见谅,”任天翔出来打圆场了,“我家主人这次想问的乃是何时起行比较适宜,是吧。”

    “对,对,”刘永福道,“就烦劳先生再辛苦一下,谢金自当加倍酬付。”

    老庙祝看了下刘永福,又看了下任天翔,终于应允道:“好吧,那就再求一签。”

    这次刘永福抽到的却是第四十三签。

    只听老庙祝念道:“一纸官书火急催,扁舟东下浪如雷。虽然目下多惊险,保汝平安去复回。”

    “此签何解?”刘永福担心地问。

    “此签所讲典故乃玄德公赴宴。玄德公就是刘备,当年尚未得西川,借荆州立足。周瑜设计请他赴宴,企图将其扣留以胁迫交还荆州。但由于刘备有关羽寸步不离的保护,周瑜忌讳伤及自身,不敢动手,刘备终于安然返回。首句‘一纸官书火急催’,一纸官书,原指邀请的书信。这里指的当是朝廷要‘文武官员内渡,百姓不愿内渡者,改衣冠为日本人’的谕旨,这官书催得人心烦意乱呀。”

    刘永福听得入了神。

    庙祝又道:“阁下要问何时走为妥,从‘扁舟东下浪如雷’这句来看,当是越早越好,不要再拖延。此句暗中包含有‘雷厉风行’的意味。”

    刘永福听罢频频颔首。

    众人正松了一口气,蓦听刘永福叫道:“咦,可这内渡应该是扁舟西下而不是东下呀!”

    众人闻言不禁一楞。

    老庙祝看了刘永福一眼,忽笑道:“客官是一时糊涂了,我们经常说:东西东西,东西南北。所谓东下东下,这东的下面,不就是西吗!”

    “有理有理,说得有理。”刘永福拱手道,“请恕在下冒犯,求先生继续指教。”

    老庙祝接着道:“这三、四句的‘虽然目下多惊险,保汝平安去复回’,已是说得明了,路途虽有惊险,但终归平安,无须过虑。”

    刘永福道:“先生能否指示个时辰或起行地点,也好――”

    “天机深远,岂可尽知,窥得一二,已是神灵眷顾了。”

    刘永福一时无言。

    “先生高才,”任天翔道,“敢请再运神筹,透泄一二,感激不尽。”

    “请先生不吝赐教!”刘永福再次拱手道。

    “阁下贵姓?”老庙祝突然发问。

    “姓刘。”刘永福脱口而出,随即发觉不妥,又接着道,“柳,柳公权的柳。”

    老庙祝点头道:“关帝灵签就是准,你看,这玄德公姓刘。刘柳同音,说的就是你。”

    众人不禁竦然。

    只见老庙祝稍作沉吟,又道:“要问启行时辰,这‘玄德公赴宴’已暗示玄机了。赴字拆开,卜走之时辰也。宴通晏,晏又通晚,晚即夜也,夜间启行为妥。”

    “那么从何处下船为好?”任天翔插口问。

    “这――”老庙祝望了任天翔一眼,拿着签诗反复看了几遍,一拍桌子道:“原来如此!”

    众人不解地望着他。

    “玄机就在最后一句‘保汝平安去复回’,这平安两个字读过去是平安,往回读便成安平,就从安平附近启帆,绝对错不了。”

    众人闻解,大为惊叹。

    刘永福内渡之决心,又多了两分。

    却说刘永福掏出前次抽得的第八十七签,读看思忖了一下,又对老庙祝道:“请问先生,先前所抽得的签诗,在题目‘武侯与子敬同舟’后面,还有‘壬庚’两个字,这是否还有什么说法?”

    老庙祝盯看着刘永福,良久未言。

    “在下有些罗嗦了,请先生见谅,”刘永福拱手道,“这是在下的最后一个问题,还请指教。”

    老庙祝环视众人一下,沉吟许久,方道:“客官真乃问得周详备至,这壬庚二字,乃大可嚼味也。”

    “还祈老先生明示。”

    老庙祝吁出一口气,缓缓道:“‘壬’可拆为十二,正属子午之时辰,子午子午,子在午前,乃首选之时也,而子时恰与适才所析之第四十三签的夜间启行相互印合。且子属鼠,鼠乃十二生肖中最小者,‘庚’加小成康,康安之康。夜间出行,自当平安顺利也!”

    刘永福闻言大喜,称谢不已。

    刘成良当即送上五两酬金,把个老庙祝喜得合不拢嘴。他告诉刘永福,那第四十三签为中吉,离台途中,自是吉人天佑。但有一点还须注意,‘目下多惊险’的多字,拆开为夕夕,此行路上须夕夕小心留意,以保无虞。

    当刘永福一行远去后,老庙祝自语道:“今儿总算发了点小财。”

    只见他掂了掂那五两银锭,揣入怀中,却又从颈间扯出个系戴的物件把玩起来,那是个二两多重的银锁,上面刻有牡丹富贵花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