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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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事前全无征兆――四个蒙面杀手,突然现身,四把亮闪闪的利剑,罩向了刘永福。

    任天翔跃身向前,抽刀拦阻杀手,护卫刘永福。怎奈对手太多,总归拦阻不住,一名杀手绕开阻拦,冲向刘永福。任天翔见势危急,发飞刀阻止了一下,并且不惜行险刀走偏锋,杀死纠缠的一名杀手,逼退另外二人。但这时那绕过阻拦的杀手,已逼近刘永福,一剑朝其刺出,刘永福勉强避闪过,可对手的接续杀招,他已难以避开。

    任天翔的飞刀再次出手,那飞刀奇快,准确贯穿杀手后颈,令其刺向刘永福心窝的利剑偏垂了一下,但却还是刺入了刘永福的腹部。

    “大哥!”任天翔顿觉奇痛剜心,欲哭无泪,喉咙中涌出一口闷血,堵得自己透不过气来,竟将自己憋醒――

    只觉心跳怦怦,冷汗涔涔,拳头攥得紧紧的。任天翔掀开被毯,翻身坐起。这时他才发觉,原来刘永福有多重要!

    在梦见刘永福被刺的一刹那,他甚至为自己坚阻刘永福内渡而后悔!

    任天翔很少做梦,更别说做噩梦。身为大侠过的即是刀口舔血的生涯,早已视死如归,可这个梦却使他的心深深震颤了。

    他想到了刘夫人的嘱托――几天前程湘全告诉他,到刘永福钦州老家送赡养银时,刘夫人听得任天翔也到了台湾,很是高兴,托其转告,拜托任天翔费心照料刘永福,早日送其还家,还说他们到家后她将亲自下厨煮卤面为众人接风洗尘。

    原来,早年跟随刘永福征战时,任天翔就认识刘夫人了。她虽说身为统帅夫人,但却从无架子,有时还会帮任天翔等兄弟将领缝补浆洗衣裳。

    刘夫人有一手绝活――做卤面。她在做卤面时,和面甚为讲究,水的分量、温度,搓揉的火候,均有学问。单是素面,味道就极鲜美,只要加上两滴香油,几样配料,即成佳肴,让人回味不已。一般只在刘永福生日这天,刘夫人才会下厨一做卤面以为庆贺。

    那是任天翔在战场上救下刘永福一命后不久,刘夫人在任的生日那天亲自下厨做卤面庆贺,以表谢意。

    吃过卤面,任天翔大为惊叹,自己走遍南北,吃过众多名馆酒家,竟然没一家做的卤面能及得上刘夫人的手艺。

    任天翔回过神来,幸亏是梦,若是大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便愧对刘夫人的嘱托了。

    任天翔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个怪异之梦,难道是个警兆?他吁出一口气,或许是局势险恶,自己为大哥的安危思虑过度所致吧。

    是啊,大哥若是留在台湾,日本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必定会全力以赴来置他于死地的。

    任天翔的脑海突然闪现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以其让大哥死在台湾,还不如让他内渡。

    可这样做对吗?

    想了半晌,任天翔越想越糊涂。确实,他只是一位快意恩仇的大侠,不是经邦纬国的良才,对此中道理根本无法参透悟彻。

    忽然他想到,若是围歼敌寇,己方必定千方百计要擒获敌酋,如被其逃脱,则后患无穷。同样的道理,既然情势已非,刘永福为什么非尽忠死在台湾不可?他若内渡,不是可留下火种吗!

    当今世界,诸强环列,朝廷畏之如虎。而能令列强有所讳忌者,刘帅其一也。想当年,法酋如坐针毡,看今日,倭寇寝食难安。此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难道就必须让他死在台湾、死在日本人的手中吗?

    可在这关键时刻,虽说局势已非,但作为国家的忠臣良将,照理应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照理应留取丹心照汗青,怎么能忍辱内渡呢?

    可这照理――照的什么理?

    要说照理,那么堂堂大中国,就不该被一个小日本折腾得如此狼狈不堪;要说照理,那么朝廷就不该割让祖宗开拓的疆土来换取苟安;要说照理,那卖国权奸李鸿章就该被天雷击毙,可他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再说,若讲效忠,那么朝廷既然下了内渡谕旨,奉命而行就不算不忠。

    任天翔推开窗户,眺望天边的寒星,怅然许久。

    如今风云变幻,局势非常,那么,应对之法照理亦应该非常吧?

    桦山资纪拈起代表己方军队的小太阳旗,在摊开的军事地图上,找准曾文溪的位置,别了上去。

    攻克曾文溪,台南已是门户洞开,无险可守了。

    只是能久亲王不治身亡的消息,冲淡了喜庆的气氛。桦山资纪下令严密封锁能久去世的消息,待攻克台南后,再选择适当的时机予以公布。

    战争中兵员的大量伤亡,也让桦山资纪头痛不已。

    昨日的作战会议,列席的野战医院院长大大发了通牢骚。

    说是牢骚,其实也是真话。伤病员源源不断地增加,令编制只有三百人的野战医院根本顾不过来。后来师团只得从各卫生队中抽调人员给予补充;又抽调了部分士兵帮忙打杂。人员编制扩充了三倍,可与日俱增的伤病员依旧让野战医院忙乱得晕头转向。更棘手的是,那些个伤势真乃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有被砍断手脚的,有被陷阱竹签扎穿屁股的……

    有个士兵,在攀梯攻打嘉义时,城上扔下的炮仗石灰弹恰钩挂在其衣领上,待要去拍打解脱,已来不及,那石灰弹炸开后,将铁钉碎瓷和石灰粉击入眼内,令其疼痛难耐终至坠梯。但事情并未就此了结,由于伤势太重,竟导致一目失明。一个颇得少女们青睐的英俊WWW.soudu.org小伙子,顿时变成丑陋的独眼龙,其人无法接受这残酷现实,整日哭泣。

    还有个伤员,被城上掷下的石块砸伤脑袋,晕厥过去。抢救过来后,不时双手捂着头叫痛不止,也不知是否脑内受了伤,却无法动手术,只能给些镇痛安眠药。谁料后来疼痛越来越严重,那伤兵受不了,竟拿着刀追杀医生和护士,后来竟连劝阻的同病房伤病友也要杀。幸亏被人抽空搂按住,夺下刀来,最后只得将其紧紧捆绑在病床上,象对待疯子一般,任其又哭又叫,自生自灭。

    更令人叹息的是一个伤员,被烧红的木柴戳在腹部,那木柴借助火力和捅劲,直接穿透军服捅入腹中,这伤势令医生束手无策。因为若是刀剑伤还可缝合,可那烧火棍,竟将伤口烧成个黑窟窿,连肠子都露了出来,只得用纱布捆扎起来,疼的那伤兵脸色青白,死去活来,牙齿将嘴唇都咬出血来,最后只能让其在口中咬块毛巾来抗痛。那伤兵喘气呻吟,辗转折腾了三天三夜,终是不治毙命,那惨状,令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的伤员,都禁不住落泪。

    再说枪伤吧,照常理一般只须取出弹丸即可,可抵抗者用的是什么武器,是火铳,那种从枪口倒灌铁子弹丸和火药的原始火铳。被打中处一片狼藉,陷在肌肉中的豆粒大的铁子可达数十上百个,须一个个用镊子夹出来,麻药又有限,疼得那些士兵哭爹喊娘,咒骂连天。

    还有箭伤,那箭头不少象鱼钩铸有倒刺,无法硬拔,还须将伤口切大才能将箭头取出。而更可怕的是,不少箭头涂有致命毒液,中箭者若非处理及时,必死无疑。

    更有甚者,那数天前在曾文溪被野蜂蛰咬住院的伤员,就有十八个,其中两个已不治身亡,还有三个昏迷不醒的。

    望着那些脸庞肿胀得象河马,眼皮肿挤得睁不开,手肘肿硬得象莲藕无法弯动,不停呻吟的众伤员,医生和护士只能被动地施用些消炎药物,所学的正规医疗本事竟难以施展,可谓手足无措。

    半个月前,一队遭受伏击冲出重围的日wWw.兵又饥又渴,疲惫不堪,窥见山脚下有座草寮,便寻上前去找吃喝,却望见里面有个女人。那女人见士兵们来到,慌忙闩顶上门,任你如何叫唤,就是不开。士兵们不耐讥渴,强行撞开寮门而进,岂料门后那女人端着一锅滚烫的开水,朝众士兵迎面泼到。走在前头的两个士兵猝不提防,被淋了个开水烫死猪。那女人扔开空锅,抓了把菜刀冲近,士兵只得开枪将其击毙。而那两个被开水泼淋的士兵,送到医院后,伤势略轻的那个,脱了皮的那张脸,就象是烹熟的猪头肉。而伤重的那个,却不幸受了感染,终于死去。

    一周前驻守嘉义外围的一支三十人小分队,有二十余人误食被投了毒的井水。中毒的士兵,毒发时肠痛如绞,翻滚呼救,当场就死了四个。急速将中毒者载送医院救治,得讯赶来的军医只判断出是中毒,却无法确定毒种,只说象是本地山长的草毒。医院众人通宵达旦地灌泻药清肠胃,打针施救,忙得晕头转向,却只救回六人,其余的十多人终归是命丧黄泉,做了异乡之鬼。看着死者脸色发黑且龇牙咧嘴痉挛毙命的惨状,不禁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下毒者到底是敌谍还是普通百姓,却始终不得而知。

    还有,数日前,一支深入内山的小分队迷了路,幸亏遇上位老樵夫,便命其带路。谁知那老樵夫却把队伍带进了猎人的设捕地段,趁着士兵触动机关陷阱一时慌乱之际,那老樵夫抓住山藤荡逃而去。结果有两个士兵掉入陷阱当场毕命;另有两个被索套挂吊起来,幸亏无恙;还有一个,却没那样幸运,虽最后将其救下送往救治,可那战地医院却多了个被弓弩射穿肚皮的重伤员。

    昨日,清剿反日遗孽的一队士兵在山麓歇息时,小分队的队长却被射瞎了一只眼。那射手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而武器竟是把弹弓!众士兵开枪射击,那小孩却钻入草丛中逃跑了。众人紧追不舍,转过两处山坳来至一处山谷,眼见即将抓住小孩,却闻两声惊叫,却原来有两个士兵被毒蛇咬伤了。众人赶紧施救,怎奈那咬中部位,一在大腿一在脖颈,也不知那是何种毒蛇,毒劲居然那么霸道,只须臾工夫,两人均已毕命。众人见不是路,赶紧返回,方走了十来步,一声惊叫,又有一人被蛇咬中。好在这次乃咬在拇指上,被咬者识得厉害,立即拔出军用匕首,当机立断切除拇指,总算保住了一命。事后才得知,那小孩的父亲本是个卖蛇药的郎中,前些天参与袭击日兵,被枪杀了。那小孩要为父报仇,故意挑衅,将士兵们引入那毒蛇衍生的山谷,而他自己带有蛇药防身,毒蛇不敢近他,结果终使两个日兵丧命。

    野战医院院长最后叹息道:“这些台湾人怎么了,他们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加入战斗,不分前方后方,什么地方都是战场,什么东西都可当作武器来拼命,他们真是疯了!”

    就连桦山资纪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以往那号称有洋枪洋炮的清军大多徒有其名,经不住冲击。而眼前的黑旗军却全然不同,坚硬如铁。甚至连那些原始武装的民军、团练和山盗草贼也异常顽强,浴血奋战,终造成了日军的大量伤亡!

    而更令人可怕的是,就连普通的百姓山民也拼死抵抗。

    就在攻克嘉义后不久,驻守该城的巡哨士兵每夜接连有人被袭杀,六天里死了六人,被杀者都是被一刀割喉而毕命。本以为又是天涯隐侠一类人物来骚扰,便在第七天安排下陷阱诱捕杀手,结果在付出死亡两人的代价后,才围困住杀手。岂料那人却是嘉义城的居民,手中的武器竟然是一柄锋利的镰刀。只听被困的杀手哈哈大笑道:“倭寇小子,炮杀我一家六口,如今我所杀日兵已达八人,总算够本了,死亦瞑目矣!”随即挥镰自杀。

    炮杀,炮弹又没长眼睛,要炸到你家有什么办法?要怪你就该怪刘永福,要不是他的抵抗,哪会出这种事!

    桦山资纪百思不得其解,中国的汉民素来以老大自居,对满清的入主中原,进行了长期而激烈的抵抗,两百多年来尚未服膺。特别是这台湾,当年在郑成功及其子孙的占据经营下,同清廷撑拒了二十余年。而如今,正是日本人把台湾人从清朝的手中解脱出来,他们居然毫不领情,反而舍命抗击,这是为什么?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桦山资纪突然从这句中国老话中领悟到:中国民众对外国入侵者的仇视,实在是任何进犯者都不应忽视的抵抗力量。

    几天来,刘永福坐立不安,伤透了脑筋。

    前线的告急文书如雪片纷飞接连而至。

    嘉义和曾文溪相继失陷,徐骧和柏正才先后阵亡,林昆冈父子壮烈捐躯,王德标、郑清和简精华下落不明,只有林少猫和负伤的孙育万突出重围,带剩余的手下返回台南。

    而困守台南的义军如今已是弹匮粮乏,除非得到强有力的支援,否则台南城的失陷,当是明摆着的事。

    战局的颓败,令刘永福无所适从难以措手。他思虑许久,也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于是,进山或是内渡的选择,又摆到了桌面上。真要率部进入内山,又自觉心中无底;而若是内渡,恐也艰难。他想,如今台南已成孤城,地面上日军重重围困,逐渐逼紧。而海面上,日军舰船来回游弋,各港口外均有敌舰泊守,如此罗网,真乃插翅难飞。

    他左思右想,均不是头路,不禁长吁短叹,频频摇头。

    忽然刘永福想到,戎马生涯数十年,每逢重大难决之事,自己都会到当地寺庙焚香求签问问吉凶,帮自己下决心。自从越南回到南澳,再无经历重大难决战事,故而不再求签。听说这附近有座白莲庵,签诗挺灵验的,何不前去问问吉凶。

    于是他让刘成良和任天翔分别到港口炮台和城内外布防要塞处巡视一番,自己则带上陈凤昌和高云,还有丁一山,四人均扮成平民模样,悄悄从后衙角门出了衙府,前往白莲庵。

    时逢战乱,前来白莲庵烧香许愿祈求平安的人不少。

    刘永福混在香客中,待高云摆好供品,以眼神暗示了一下在身后护卫的陈凤昌和丁一山,便拈香上前,对神像行礼祈祝道:“我刘某为国为民,今日受困已达极点,或去或匿住台湾难以决断,如有何项生路,乞望神灵指示。”

    祝罢,从签筒中摇出一签,弯腰拾起,放置供桌上,又打了一爻,确定所抽签无误,方持签到庵中解签老尼处求解。

    老尼看了签序,念道:“一叶知秋岂枉然,祸福前定水有源。去留何必频相问,无限风波一线悬。”

    念罢,老尼道:“香客欲问何事?”

    刘永福道:“眼下战乱不安,在下欲求神灵指示,是留在本地好呢还是回内地好。”

    “君子问祸不问福,请恕老尼直言。”

    “但讲无妨。”

    “此乃下下之签,求财不得,求病必死,求子生女,失物无回,出行多阻。”老尼望了一眼刘永福,接着析签道,“一叶知秋岂枉然,是说树叶到了秋天总会枯落,这是气数使然;祸福前定水有源,是说祸和福都是有因果源流的,其来临是注定的,难以趋避的;因此第三句说去留何必频相问,就是说不必为去留多费心思,其实两者差别不大;末句的无限风波一线悬,就是说命交险运,所谓一线悬是指千钧系于一发之意,又在无限风波中,可谓险之又险。老衲直言相告,望香客恕罪。”

    刘永福默默付了签资,接过老尼撕递过来的纸签,转身离庵,在高云、陈凤昌和丁一山的护送下返回衙邸。

    “任大侠,我――”陈凤昌有些尴尬地道,“我想――想跟你说件事。”

    “怎么啦,自家兄弟,有话就直说。

    “是这样的,”陈凤昌咂了下嘴巴,道,“两天前罗先生和陈公子来找过我,说是局势严峻,似乎刘帅有内渡之意,而你有不同之见。他们求我见机劝你赞同其事,我一直不好开口,可又――”

    任天翔思忖了一会,方开言道:“这样吧,若他们不再问起此事,你就假装忘了。若再问起此事,你就告诉他们,说对你的劝说,我只是淡淡一笑而不置可否,你又不好寻根究底,只得暂时作罢。”

    “也好。”

    “唉,算了,”任天翔转而道,“若再问起,你不妨告诉他们,就说在你的劝说下,我已不反对刘帅内渡了。”

    “任兄不是说的气话吧,”陈凤昌诧异道,“难道你真的同意刘帅内渡?”

    “这又有何不好?”

    陈凤昌楞了一下,随即道:“刘帅若真的内渡,一世英名恐就付诸东流了。”

    “这桩事我已私下权衡许多天了。”任天翔道,“声名有损是必然的,但不至于如此严重。比起那些卖国贼和不战而逃者,大哥的声名自是洪亮多多矣。”

    陈凤昌听了不禁点头赞同。

    “陈兄,事情往往是有利有弊的。刘帅若真的留在台湾退入内山,日人恨之入骨,必定穷追不舍,必欲得之而后快,这就会给义军带来莫大压力。再者刘帅意志有些消沉,又年迈体弱,也会有诸多不便,我等做事亦受掣肘。”任天翔道,“倘若大哥赴义,一世英名是保住了,但也只是保住而已,对自身有益,但对台民对朝廷对我等来说,也未曾不是一大损失。再说日人一直企图捉住刘帅,我们就偏偏不让他们得逞,单从这点上来说,又何曾不是一种胜利。”

    陈凤昌笑道:“听了任兄的一番谈论,倒弄得我也有些赞同刘帅内渡了。”

    任天翔道:“今日所谈之事,望陈兄守秘,日后还有不少事须借重陈兄,请勿推辞。”

    “侠义之交,何须客套。”陈凤昌慨然道,“任兄有事尽管吩咐,在下无不尽力!”

    翌日清晨,起床的任天翔正在盥洗,刘成良却找来了。

    刘成良告诉任天翔,说是义父昨日到白莲庵求签,因见签意不吉,竟致心情烦躁,寝食不安,请他设法帮忙劝解一番。

    任天翔想了半晌,方开言道:“刘公子,刘帅不安者,去留难定也。”

    “是啊,”刘成良眼眶发红有些哽咽地道,“看着他昼夜难眠长吁短叹且茶饭不思的憔悴样,我是心如刀割哇。”

    “从内心讲,我是不赞成内渡的,”任天想望着刘成良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天来经我细细斟酌和反复权衡,却觉得内渡也有其可取之处。”

    刘成良闻言眼睛一亮,等待着任天翔继续说下去。

    正是:易辙改弦为哪般,且听大侠细摆谈。从来应变无常法,流水随形是真诠。

    只听任天翔道:“刘帅若留台率军转入内山抗倭,由于他名气大,势必引起日军的担忧和恐慌,为除去心腹大患,他们必派重兵围剿,这就会使义军的处境更为艰难。若刘帅有所不测,抗倭卫台之事业便折一大支柱矣。而刘帅若回内地,则可运用其声望给抗倭事业以支援,国家又多了一个为收复台湾击鼓呐喊之人,而留台的侠士义军和台民,亦可有所冀盼。只是眼前形势越来越紧,如果要走,须早下决心,否则到时想走也难呢。”

    任天翔略为停顿,终是毅然开言道“在下愿尽绵薄,竭力促使刘帅内渡,刘公子以为如何?”

    刘成良闻言大喜道:“父帅能有你如此推心置腹的朋友,真乃家门之幸、国家之幸也!”

    “刘公子言重了,”任天翔道,“只是如果刘帅决心内渡,就该未雨绸缪,做些准备。”

    “你是说――”刘成良有些迷惑。

    “一是台南这边应尽力作些善后安排诸事;再者厦门那边似乎也须联系点接应,以防万一。”

    “说得对,”刘成良道,“请任大侠稍候,我马上去将罗先生请来商量一下!”说罢,即急急离去。

    一会儿,刘成良和罗六琴就来了,同来的还有程湘全,他恰好来拜访刘永福,碰上刘成良和罗六琴,便一道来了。于是,众人便进入密室,细细商议起来。

    正是:攻守均难谋渡海,未雨绸缪细安排。难得兄弟同一识,推心置腹计未来。

    闲话略过。只说众人商量了半晌,终将事情定了下来。

    只听刘成良道:“台南这边的事就请任大侠来运筹安排,至于厦门那边的接应嘛,可找个熟悉的人来办,罗先生以为如何?”

    “我看行。”罗六琴道。

    程湘全接口道:“我有个挚友,乃同安的一位船老大,数日前来在台湾,定于今晚装货启帆回厦门。我可先去找他搭挂,就说我与几位好友将于近日内渡,为防万一,让他回去后就在厦门港的埠头一带游泊,日夜等待接应。”

    “如此甚好,就请程兄立即去办吧。只是众人也不必过于紧张,这也是有备无患之意而已,八成是用不上的。”任天翔道,“就这样定了,台南这边的事,由我和丁大侠来安排操办。”

    “有劳任大侠了!”刘成良道。

    见事情大体说妥,任天翔即起身对众人道:“我这就去见刘帅,见机行事。”

    话说任天翔见了刘永福,故意问起求签之事。

    “其签不吉,据解签人说,或去或留二者差别不大,均有风险。”刘永福长叹道,“算了,我不走了,就死在台湾吧。”

    “那签诗在哪?”

    刘永福见问,便找出纸签递与任天翔看。

    话说这任天翔一生豪迈,行侠仗义,只凭义理做事,从不信佛求签,但他的交往极广,三教九流无所不交。

    他曾经向一精于相面算命卜卦解签的朋友请教过,为什么有的人解签特别灵验,其中秘诀在哪里?那人欠有任天翔一份大人情,故而告诉他,说那些签句中多是双关之语,解签人可根据需要,用拆字、谐音和倒置等方法,从吉凶两面选择解析,至于判断为凶或吉,那就靠所谓的“灵感”――真正的学识功夫了。

    于是任天翔拿着签诗,反复看了几遍,遂有了主意。

    只见他面露欣喜,对忧心忡忡的刘永福道:“大哥,那解签之人无能,差点误了大事,其实神灵早就在签中暗示天机,要你速回内地了。”

    “什么?”刘永福迷惑地看着任天翔。

    “你看,这签诗的头句是‘一叶知秋岂枉然’,树木逢秋必落叶,而常言道,落叶归根,这就暗示大哥该返回原籍。”任天翔道,“另外,‘一叶’也兼指舟船,而舟船无疑就是指内渡。至于‘知秋’,眼下恰逢秋季,不走何待?‘岂枉然’,乃说这不是白费工夫,有效用。”

    一番话,说得刘永福眼中露出光彩。

    只听任天翔又道:“次句‘祸福前定水有源’,祸者,谋害祸及也;福者,大哥之名也。‘祸福’者,日人要害你呀。‘祸福前定’就是说要在祸及自身之前定下内渡决心,不可耽延。至于‘水有源’,就明摆着了,有源之水便是活水,从水路走,就是活路。”

    刘永福不放心地问:“那么接下去的‘去留何必频相问’,又作如何解释呢?”

    “去,并非离开之意,而是去掉、放弃的意思,‘去留’就是放弃留台之念。‘何必频相问’就是不要迟疑,应速作决断。”任天翔道,“末句‘无限风波一线悬’是说水路虽有风波之险,但一线生机就蕴藏其中隐隐昭示呢。”

    “这么说签意是要我离台内渡了,”刘永福道。“可解签者说此乃下下之签,求财不得,求病必死,还说什么――求子生女,失物无回――出行多阻呀。”

    “财、病、子、物我们都不求,自然无关,至于出行多阻,也只是多阻罢了,并无大碍。”

    一番剖析,说得刘永福频频点头,加上话是从原先反对内渡的任天翔口中说出来的,就更具说服力,于是他内渡之意遂坚定了许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