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薄雾笼罩的曾文溪静得出奇,连潺潺的流水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蓦然,几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溪中水掀起丈余高的水柱――原来是涉水偷袭的日兵,踩响了义军摆设的水雷。
曾文溪之战拉开了帏幕。
简陋的义军中路临时指挥所内,柏正才、徐骧和任天翔正在紧急筹划。
只听柏正才道:“今日之战事关重大,我军须注意中路与左右两翼的相互策应,以防敌军突破。”
任天翔道:“王德标那边谅无问题,不知林昆冈那边如何?”
“任大侠请放心,”徐骧道,“林昆冈之善战,也是有名的,简精华的手下也不弱,虽说人手略显不足,但有火炮支援,当可保无恙。”
却说这曾文溪距台南三十四里,势如长蛇,防线很长不易扼守。
幸亏岸边有一条高达丈余的长堤,义军倚堤建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并沿岸掘筑了壕堑掩体。
扼守曾文溪的义军分为三部:王德标、孙育万和郑清守左翼;林昆冈、简精华还有黑旗军的一支炮队守右翼;而柏正才、徐骧和任天翔则守中路,中路的守军最多。中路阵地的两侧,分别挖有壕堑与两翼相通,以利于互通消息和相为策应。
只听徐骧道:“曾文溪乃守卫台南的最后一道防线,此地若失,台湾就亡了。我不愿生还内地,愿在此决一死战,为刘帮办解忧。”
任天翔道:“此战必拼,但也不可鲁莽。曾文溪地势平坦不易防守,日军炮火又猛。我等只有放日兵靠近,进行贴身战,方能使对方炮火的威力无从施展。”
“对,”柏正才道,“我军挖筑有第二道防线,若实在顶不住,不妨退一步固守,不必急于死拼。”
徐骧点点头道:“我去查看一下。”
说着持枪走出指挥所,隐入壕堑观察战场情况,他的后背,还绑插着一柄钢刀。
日军见偷袭被发觉,受到义军的阻击,便干脆改为强攻,发炮向守军阵地猛轰。
那炮弹落地开花,一炸就是个大坑,且弹片横飞,连拳头粗细的树木也能齐根切断。
硝烟中,一拨拨惊飞的鸟儿扑棱棱掠过。
趁着硝烟弥漫,数百名日兵弯腰持枪,从浅水处抢渡。
话说渡水的日兵刚有一半登岸,走在前头的数名士兵突然踩空掉入陷阱,众人正慌张间,忽闻号角呜鸣低回,两侧有箭矢如雨,逐身而至,日兵纷纷倒地。原来义军事先已在日军可能抢渡的岸边,构筑了陷阱和隐蔽的掩体壕坑,严阵以待。如今突然现身杀敌,给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日兵被打懵了,一时晕头转向,以为踏入埋伏圈,赶紧退撤,却留下了二十多具尸体。
义军士兵见计划得手,毫不迟疑,趁日军慌乱退却之际,也立即撤离伏击掩体,退守第一道防线。
果然不出所料,义军士兵刚撤回,原先的掩体壕坑即连续遭到日军炮火的轰击。
炮击方停,日军再次渡水组织抢攻。
日兵开始上岸了,他们的主攻方向,正是义军防线的中部,看来日军是企图切断义军防线的长蛇阵,使其首尾无法相顾,再分而歼之。
徐骧向先锋营的士兵们下令:“弹药不多,不可浪费,此战务求多多杀敌,以挫日军威风!”
阵地呈短暂的寂静――
义军弯弓瞄铳待发,日兵则持枪弯腰缓步逼近。
打!
一阵枪响箭鸣过后,登岸的日兵倒下一片,其余的,却依旧进逼。
负责进攻的是日军第二师团主力部队第四混成旅团。
指挥官伏见亲王从望眼镜中看见,日兵士气高涨,已攻到敌军前沿,正暗自高兴,谁料轰隆隆数响,顿时飞沙走石,浓烟腾旋,原来是日兵踩上了对方埋设的地雷。守军趁势跃出壕堑进行攻击,日兵抵挡不住,纷纷退却,义军趁势掩杀,日兵死的死逃的逃,狼狈溃退。
两次冲击失利,伏见见势,立即下令,命炮队集中火力向对方阵地滥轰,一来可以摧毁对方的壕堑掩体,杀伤敌兵;再者亦可轰除敌军埋设在阵地前沿的地雷。
炮声方毕,日军的第三次进攻又开始了。这次他们出动的人更多,仗着枪炮锐利,呼喊着埋头猛冲。
义军沉稳应敌,放日兵靠近,才突然迎击。几番枪矢射击后,日兵倒下了十余名,剩下的却已冲到了壕堑前。
徐骧抽刀一挥,率先跃出战壕,先锋营士卒在他的率领下,也纷纷跃出,冒着枪弹,呼喊着杀入敌群。
敌我双方由此展开了你死我活的贴身肉搏,一时刀光剑影,枪弹纷飞。
此战关系重大,义军士兵们一鼓作气,人人争先,死命将日兵往溪中压迫。
埋伏在草丛中的山民猎手,箭无虚发,敌兵纷纷倒地,剩余的日兵支撑不住,连滚带爬退回去了。
义军士兵捡拾起日兵丢弃的枪支弹药,迅速退回壕堑中掩蔽起来。
日军岂甘失败,立即增援人马再次组织进攻。于是,数百名淌水过溪的日兵,同刚退下的败兵会合一起,摆开了阵势,可奇怪的是,这次他们并未立即发动进攻。
原来日军改变了策略,他们过溪后先选取地形,在WWW.soudu.org原先义军所构筑的隐蔽壕坑和掩体的基础上,派遣工兵修筑了两处简易工事,先确立立足点,然后再扩展阵地,以掩护大部队强渡过溪。
当日军修筑好溪边工事后,已近晌午。他们当即升火野炊,准备进膳后继续进攻。
话说王德标抓住战斗空隙,从壕堑过到中路找柏正才了解战况和商量对策,恰逢柏正才在问军需官:“还有多少粮米。”
军需官答道:“苛俭些尚可支持两天,有六顿。”
“一顿量有多少?”
“一个馒头,外加一碗薄粥或番薯汤。”
“人是铁饭是钢,缺粮少弹,任你多英雄,这仗怎么打?”
柏正才略为思忖,对王德标道:“王守备,局势非常严峻,我想那六顿的粮米就留下两顿,午饭和晚饭皆发双份,让弟兄们吃个饱,也好与敌寇拼命。”
王德标不禁有些悲凉,他明白柏正才的意思,眼下的据守,实乃不可为而为。象日军如此猛烈的进攻,义军是否能再支撑两天都难说,干脆吃饱了拼命。
“也好,或许还会有些微的粮草来接济的。”王德标道:“干脆把预留的少许弹药也全部分发下去,狠很地多杀几个倭贼!”。
却说日军野炊进膳后,立即发动进攻。又是一番炮击,硝烟尚未散尽,数百日兵又持枪吆喝着攻上前来。
义军虽然人数少,武器简陋且腹中饥饿,却依旧勇猛异常,主动迎上前去,舍命同过溪的日兵拼杀,寸步不让。只见双方刀枪相交,呐喊互扑,人数众多的日军,竟丝毫占不到便宜。
伏见亲王从望远镜中看到双方混战厮杀成一团,一时难分胜负,耐不住性子,一声令下,又有一百多名日兵渡溪增援。
这时,恰好一队山民给义军送来几袋番薯充饥,见情势紧急,便自动持械搭箭加入了战斗。
有诗赞曰:舍命卫家室,挥戈敢退日。誓将曾文溪,淬锻民族志。
四次进攻结束后,日军在守军的阵地前,留下了百多具尸体,却始终无法跨进一步。
“亲王殿下,”参谋长对伏见道“我看死攻不是好办法。”
“那你说怎么办?”
“与其每次进攻损失数十人,不如试试――”参谋长附耳对伏见亲王低语。
“这――”伏见犹豫不决……
短暂的静寂后,日军的又一轮进攻开始了。
他们仗着炮弹充足,朝义军阵地狂轰滥炸。
炮弹呼啸,火光冲天,一时土石迸溅,地动山摇。
炮轰持续了许久,义军的士兵们被轰得抬不起头来。
徐骧觉察出,敌军此番下足了本钱,接下来的搏杀必定异常凶险,于是他脸色凝重地对众手下道:“弟兄们,台湾乃吾民父母之乡也,吾民之田庐在于此,子孙在于此,祖宗丘墓在于此。台亡,吾民将安归乎?际此生死存亡之交,匹夫有责,愿诸位能随在下执戈以助刘帮办,保家卫台,成则功耀千古,败亦流芳万年也!”
众皆感奋,表示愿拼死而战。
硝烟散处,数百名日兵又逼近了。
义军不时以冷枪冷箭撂倒冲锋的日兵,耐着性子待对方靠近,方呼喊着跃出战壕,扑上前同对方进行贴身缠斗。
硝烟漫地,杀气弥天。
一时间,枪炮声、飞矢声、刀枪磕碰声、呼咤声、惨叫声,交织成一幕骇目惊心的惨烈搏杀,直杀得天昏地暗,鬼泣神惊。
肉搏中,徐骧看到任天翔也提刀在战圈中拼杀,急忙靠过去道:“任大侠速退,此种混战流弹分飞,武功难以施展,若有不测,数十载功夫尽废。”
“生死有命,”任天翔钢刀挥处,立有一日兵仆地,“祸福在天!”话音甫落,又一日兵捂肚跌出。
却说任天翔手中之刀飘逸快捷,神出鬼没,可谓所向披靡,而更令日兵恐怖的,乃是那柄黝黑无光其貌不扬之刀,居然锋利异常,竟能一刀削断枪管,分明是柄宝刀。只见任天翔在阵中刀挥脚踢,如猛虎般冲杀,还不时以飞刀救助其他义军士兵,所到之处,日兵纷纷退避。
搏斗正酣,徐骧忽瞥见角落处一日兵单腿跪在地上持枪瞄向任天翔,他不及细想,奋身跃挡在任天翔身前――
砰的一响,徐骧一步踉跄,左臂中了一弹,顿时血流如注。
任天翔得机,一柄飞刀掷出,正贯那发冷枪的日兵咽喉。那日兵扔掉枪,手抓喉咙挣扎了两下,蹬腿殒命。
这时,三个日兵围上徐骧。徐骧单手执刀勉力应敌,怎奈由于左臂负伤,行动稍滞,一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任天翔大喝一声拔地跃起,一扭身,头下脚上凌空下击,右手之刀劈向一日兵天灵盖,左手顺势两柄飞刀分射另两个日兵――
当他身形落地时,那三个日兵已倒地毕命。
任天翔明白,在这种混战中,稍与敌兵对峙片刻,即易遭受冷枪暗算。因而他或而滑步游斗,或而盘旋翻滚,或而凌空下击,身形脚步频频变换。但见一些冷枪砰砰作响,就是打不着他。
裹好伤口的徐骧,连忙安排了两名枪法精准的山地猎人,专门对付那些放冷枪的日兵,为任天翔减轻压力。
任天翔得此机隙,大展奇学,片刻之间,又有十余个日兵命丧其手。
义军士卒,本就勇猛,又见任天翔如此身手,军心更振,个个奋不顾身,竭力杀敌。日军支持不住,开始退却。
遽然,预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见呼啸的炮弹遮天盖地倾泻而至,顿时地动山摇,血肉横飞。
对岸的日军居然不顾双方混战一起,蓦然开炮。一时山崩地裂,浓烟四起,竟是玉石俱焚。
那些日兵被己方的炮火轰击,无心恋战,在慌乱的咒骂声中溃逃,不是被炮弹炸死,就是被守军格杀,保得性命逃向溪边的,可谓寥寥可数。但义军也是伤亡累累,十剩三四了。
任天翔对徐骧叫道:“徐兄快率手下撤入壕堑掩蔽,此地危险。”
徐骧杀红了眼,还欲往前冲,岂料一炮飞来,恰在其身旁炸开――
只见在爆炸的烟尘中,徐骧被震抛腾空的身躯张着双臂,衣袂飘扬,犹如一只迎着炮火展翅翱翔的苍鹰……
话说徐骧的身躯被抛出丈余,任天翔扑身上前将他抱起,率众人急速退蔽。
众人退回壕堑中,任天翔将徐骧靠壁倚放,这时徐骧才悠悠醒转。
任天翔见其遍体伤痕,血流不止,浑身殷红象个红孩儿一般,心如刀绞。一诊其脉搏,已是虎目噙泪。
徐骧喘息着道:“任大侠,我不行了……请转告刘帮办,就说我徐骧……作鬼也要杀除倭兵。”
“徐兄家眷今在何处?”任天翔问。
徐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叹道:“在下父母早亡,家中只有荆妻和一女,住苗栗头份……泊岩村,该村在护台战事中,已被日军炮火……夷为平地,妻女下落不明,恐是……九死一生了。若是这样也罢,地下……再相聚吧。”
“徐兄放心,在下必将尽力打探嫂夫人母女下落,好好安置。”
徐骧感激地点点头,费力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递与任天翔,任天翔明白,这是作为寻人信物的。
只听徐骧又喘息着道:“台湾恐已难保,……愿任兄等侠义之士……能仗义抗倭,拯台民于水火之中……”
“徐兄放心,日人纵使能得逞一时,也必将年无宁日!”
徐骧信任地望了任天翔一眼,遂溘然长逝。
有联赞其曰:临危不惧英雄色,为国捐躯华夏魂。
这时手下报说林少猫带五百援兵赶到。任天翔命手下照看好徐骧遗躯,转身去见林少猫。
“任大侠,”林少猫见面便道,“刘军门嘱你速归台南,有要事相商。”
任天wWw.翔未答,却道:“林义士,徐首领捐躯了!”说罢,不禁滴下泪来。
林少猫闻言一震,随即热泪夺眶而出。
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这时,恰有负责守卫右翼的简精华过来探问战况,也获悉了徐骧阵亡的消息。
他强忍悲痛,劝慰任天骧和林少猫道:“徐首领是条响当当的好汉,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只有拼死抗击倭寇,方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
任天翔平静了一下,方道:“刘帅有急事召我,此地的一切防守事宜就拜托诸位了。切勿硬拼,实在顶不住就退守第二道防线。日军枪炮锐利,我等只有利用地形熟悉之利与之周旋,如今是能多杀一个日兵就算一个。”
简精华道:“任大侠尽管放心。”
林少猫道:“徐兄的遗躯怎么办?”
“照理该运回台南,可眼下情势紧急,只能从权了。”任天翔道,“林义士,你选两个兄弟帮我一道将徐首领就地安葬了。”
简精华道:“我也来!”
低风萦回,如阵阵叹息;溪流哽咽,似幽幽悲泣;而断续的枪声,则像殡仪的鞭炮;那一株株一排排折桠断枝的树木,伫立风中,犹如送葬的行列在默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