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配药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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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牧师唐达通搁下鹅毛笔,拿起写就的密信读了一遍,觉得再无遗漏,便将其折叠起来,准备暗中转呈上司。

    教堂守夜的狼狗狺叫了两声。

    唐达通侧耳细听了一下,立即将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下一按,咔的一响,扶手侧露出个狭小的暗格来,他迅速将密信藏放其中,又按动机簧使扶手复原,然后拿起桌上的《圣经》在烛光下装模作样的阅读起来。

    笃,笃笃。

    门外的仆人敲了三下暗号。

    “进来。”唐达通叫道。

    仆人入内躬身道:“大人,马二狗求见。”

    “让他进来。”

    一会儿,一个年约三十的汉人走了进来。

    只见此人身材瘦小,尖嘴猴腮,两只鼠眼却熠熠有光。原来,这是唐达通笼络的教徒马二狗。此人本是当地的一个泼皮,脑筋活络,及时入教投靠了外国人。

    那仆人向唐达通躬身行礼,识趣地退了了出去,并随手带上门。

    唐达通看着来客,开口问道:“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有禀大人,”马二狗道,“在下探得一重要消息,特来告知。”

    “噢,快说。”

    “台南府衙,今夜命人暗中运送一大批东西进入内山,但由于对方防范严密,无法靠近打探所运何物。”马二狗道,“不过据观察到的情景并照常理推测,那批东西很可能是枪械和粮米。”

    这么说来,刘永福真的是打算退入内山顽抗呢。

    唐达通想,这可是个值得注意的动向,在将此情报发送给上司时,是不是也该顺便将之透露给日本人呢?

    唐达通知道,本国政府对台湾历来很感兴趣,也曾多次试探要染指此地,怎奈因时机尚未成熟,都失败了。

    想当初自己被政府派到台湾来传教时,先是向本地居民分发些译成中文的传教小册子,并随送些西洋梳子、钢针之类的小玩意儿,还不时散发点医治小病的特效药,由此来博得人们的好感,从而逐步发展教徒。脚跟站稳后,就开始受命暗中收集各方面的情报,其中包括台湾的地理、气候、城镇村社分布、风俗习惯、宗教文化、农业生产情况,还有军事要塞和兵员分布及港道的宽窄深浅、礁石分布等等,真是应有尽有,可见政府对台湾重视的程度。

    唐达通也知道,由于同法国、美国等国家相互争霸,分散了兵力,本国目前已无余力在台湾问题上再同日本争战,所以政府表面上保持不介入姿态,但暗地里对台湾所发生的种种事态依然非常关注。

    毫无疑问,台湾是个天然的岛屿,港口众多四通八达,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且英国在台湾也有重大的商业利益需要维护。从目前局势推测,《马关条约》签署后,台湾落入日本手中几乎已成定局,英国对此虽不太情愿,但只要能通过谈判协商在台湾获取到一些权益,无疑也是一种补偿。

    唐达通察觉到,日本当局对局势的判断也很清楚,尽量不去激怒英法美这些国家,先求在台湾站稳脚跟再说。所以他们对已在台湾建立教堂传道的英国传教师,也还以礼相待,不敢妄生事端。

    只是话说回来,自己若要在台湾长久立足,也必须取得日人的信任和支持方可,否则就难于施展手脚。

    正因有鉴于此,唐达通在向上司传递密信时,也从中选取几则有关刘永福守军的情报,暗中捎给日本人。由于情报的及时准确,唐达通得到了日军统帅部的赞赏,日方不但给予金钱奖赏,还答应在平定全台后,支持他的传教。

    眼下马二狗送来的消息,不又是向日军示忠邀宠的好机会吗。

    马二狗见唐达通沉吟不语,又道:“这两天刘永福行踪诡秘,不见露面,其随员心腹出入频繁,也不知搞的什么名堂。”

    唐达通想了想道:“不见露面?会不会是刘永福在做出逃的准备,可从他派人运送枪械粮米进山的迹象看,又应该是在为进山作准备,莫非这只是个障眼法?噢,还有一种可能,对,或许就是那刘永福病了!”

    “有理有理,我怎么没想到呢,大人真乃高见。”马二狗及时恭维道。

    唐达通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大事,刘永福乃支撑台南同日军抗拒的台柱,其人若是患病进而有个三长两短,台南守军必将不战自溃。对此,若能探得个确凿消息,将之通报于日本人,得益自然不小。

    想到此处,他拉开抽屉,取出两枚银圆,赏与马二狗,并吩咐道:“关于刘永福是否患病,你想法子坐实一下,若有其它重要消息,务须速速送来,不得延误。”

    “是、是。”马二狗点头哈腰地接过银圆,转身离去。

    俗语说,屋漏偏遭连夜雨。

    刘永福日夜操劳,忙乱得精疲力尽,这日忽感不适,有些畏冷,还想呕吐。身边众人大急,忙暗中召医官诊治。

    那亚桐和亚庆在老爷房中伺候,而亚鹤和亚珍则在外厅闲聊等候差遣。

    这时却见亚庆走出,亚珍叫住他,问起老爷病情。

    “只是偶感风寒的小病,医官说不碍事的。”亚庆转首对亚鹤道,“你人机灵,又常出门办事,看来这买药之事,八成是你的差使了。”

    亚鹤听罢眼睛一亮道:“太好了,正可顺便到首饰店买支头钗。”

    “哈,不打自招了吧,还死不承认,”亚珍叫道,“肯定是看上了玉兰姑娘,想送礼物讨好她。”

    “你知道什么呀,”亚鹤白了亚珍一眼,拉过亚庆低声道,“那首饰店掌柜的女儿,年龄比玉兰略小,长得挺出众的,特别是那张小嘴,分外的甜。那小哥小哥的叫唤,让人浑身舒坦呢!”

    “是啊,回来后将头钗送人,又得了人情,”亚庆道,“一箭双雕,你可真行。”

    “你这小子,”亚珍发话了,“用情不专,居然想那个……得蜀望……望那个什么……”

    亚庆笑道:“那叫得陇望蜀。”

    “对,对,得陇望蜀,得陇望蜀,”亚珍道,“哪天得机,我要把这事告知玉兰姑娘,让她提防你这小子。”

    亚鹤转首对亚庆道:“你看,亚珍兄吃醋了,真正有心思的是他。”

    “你胡说――”

    正说着,却见亚桐拿着张药方和一串钱过来,问道:“你们谁去买药?”

    “我去!”亚珍抢先道。

    亚鹤正欲开言,却见亚珍已从亚桐手中将药方和钱拿走了。

    亚庆笑了笑,拉过亚桐,返身进内伏侍刘永福去了。

    亚鹤对亚珍叫道:“你――”

    “你什么你,难道我不会买药?”

    “你也知道,我要顺便买头钗的。”

    “那我亚珍就不嫌麻烦,给你代劳了。拿钱来!”

    亚鹤无奈地摇摇头,取出一小块碎银,递与亚珍,并叮嘱道:“你须到南街口那家叫“焕然新”的杂货店买,他家价钱最便宜的,那姑娘叫秀芝,你若走错门,就别怨看不着人了。”

    “南街口,‘焕然新’杂货店;秀芝,姑娘叫秀芝。放心吧,忘不了,今儿借你的钱,也让我开开眼界,看她与玉兰姑娘哪个更漂亮,顺便也和她搭讪几句。”

    亚珍说罢,洋洋得意,转身就走。

    亚鹤拉住了亚珍。

    “干啥?”

    “你知道我想买哪种头钗?”亚鹤道,“那头钗材质各异,有骨的、牙的、角的,也有玉的、珊瑚的、玳瑁的,还有铜的和银的,唉,说多了你也不懂,不如还是我去吧!”

    “就别让你操劳了,”亚珍恭谦地道,“小哥你想买哪种材质的,就尽管吩咐吧,在下一定照办。”

    亚鹤无奈地道:“那你就给我买支铜钗吧。”

    “遵命。”

    却说亚珍方欲举步,又闻亚鹤叫道:“慢着。”

    “又怎么了?”

    亚鹤苦笑了一下,道:“那铜钗因作工不同,分有上中下三等,价钱有别,你不要买那下等的,以免寒碜。但也不要挑上等精致的,那费钱,选一支中等的就可以了。另外,别忘了讲价。”

    “你小子算盘打得可真精。”

    亚珍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话说那“焕然新”杂货店挺好找的,在街口向人一打听,就寻到了。

    亚珍进了店,只听一声小哥,叫得甜甜的,顺声一望,却见一个女子从柜台后走出来。亚珍凝神细看女子,不禁一楞,只见她个子矮小,约十五六岁模样,双腮胖鼓鼓的,眼睛眯成一缝,嘴唇上翘,活是猪八戒的小妹猪九妹。这一定不是那个秀芝,或许是个下人使女。

    正想着,却闻女子招呼道:“这位小哥初次到来,喜欢什么,尽管挑看。”

    “嗯,嗯,”亚珍敷衍道,“我想看看头钗。”

    “小哥想买哪种材质的?”

    “就买铜钗吧。”

    “这铜钗分有上中下三等,不知小哥要看哪种?”

    亚珍犹豫了一下道:“都看看,都看看。”

    那女子立时从搁架上取下几个匣子摊摆打开,露出匣中的各式铜钗来,让亚珍观看挑选。

    “这价钱――”亚珍问道。

    “本店价钱最公道的。”女子笑道。

    “我是问这上中下三等级别的差价。”

    “哦,”女子道,“两支下等的合一支中等价,两支中等的恰好是一支上等价。”

    亚珍算了一下道:“那就是说买一支上等钗的价钱,可以买四支下等的。”

    “对,对,小哥真聪明。”一个苍老的答话声从旁侧传来。

    亚珍侧首一看,见出来的是位老丈,当是掌柜的,便施礼道:“老丈必是掌柜的,敢问贵姓。”

    “免贵姓李。”

    “噢,是李掌柜,”亚珍道,“贵店是叫做“焕然新”吧?”

    “正是。”

    “请问你这店中有几个伙计?”

    “小本经营,只能将就糊口,哪里雇得起伙计,店铺只我与小女两人应付经营。对了,这是小女秀芝。”

    “你叫秀芝?”亚珍惊讶道。

    “是啊,”秀芝道,“看小哥吃惊模样,一定是我和你认识的某个姑娘同名了,其实这也不奇怪,叫这名字的人我已见过好几位了。”

    亚鹤蓦然惊觉:那玉兰姑娘每旬都有一天会随其父来府邸修剪花枝,这一两天里正是她来的日子,说不定那亚鹤事先知情……

    他恍然大悟,这小子,嫌我碍眼,将我诓骗支开来,好自己去独傍美人,可恨,回去后得找他算账。

    转而一想,回去又怎么说,不是自己争着要出来的吗,那亚鹤只是说那秀芝姑娘长得出众,谁知竟然是这么个出众法,这鬼亚鹤,死亚鹤,骗死了人不偿命!

    正出神,却闻秀芝道:“小哥请挑看,看那种式样适合。我想你一定是为哪位姑娘来买的,说不定那人也叫秀芝呢。”说着咯咯直笑。

    亚珍心里嘀咕着,我就是为你这姑娘、这秀芝、这猪九妹才来买钗的。

    却说亚珍随手挑看起铜钗来。他想,我得报复报复亚鹤这小子,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他叫我买中等的我偏不。他说买下等的嫌寒碜,我就给他买支下等的,让他没面子。又一想,不对,那玉兰乃小户人家出身,或许弄不清钗的好坏,得到下等的说不定还当宝贝呢。干脆给买个上等的,让亚鹤多花钱吃个哑巴亏,到时只推说中等的已卖完了,只好买上等的,其奈我何。

    主意一定,便对秀芝道:“秀芝姑娘,就烦你帮我挑支上等的吧。”

    “这上等钗的价钱可较贵呢。”

    “没事,要买就买好的。”

    “是吗,”秀芝接口道,“本店还有一种更好的铜钗,小哥想看看吗?”

    “还有更好的,如何好法?”

    “那是镏金的。”

    “好,”亚珍气势磅礴道,“就买镏金的。”

    “小哥真有心,”李掌柜道,“那位姑娘真乃好福气。”

    亚珍暗笑,反正是亚鹤当的冤大头,咱尽可风光。

    那秀芝挑好头钗,让亚珍过目后,放入绣袋装好。亚珍付过钱,收起绣袋就走了。

    话说出了首饰店,亚珍还在心中大骂亚鹤不止。

    突然,他想起自己是出来买药的,可药店在哪里?虽然满街招牌,可自己又不识字,唉,刚才匆忙间忘了向秀芝姑娘询问哪里有药铺,再折回去问吧,定然会被秀芝姑娘看出自己虽然衣裳光鲜却不识字,会被瞧不起,那多不值。

    亚珍想,不如随便找个人问问吧。

    蓦然他想起,有次聊天时,曾听黄医官讲起过,说大凡药铺门口,经常会悬挂个大葫芦或是一串小葫芦,那是悬壶济世的意思,只要看到葫芦,八成也就找到了药铺。何不照此试试。

    果不其然,只拐过一条街,他就顺着悬挂的葫芦招幌找到了药铺。哈,难怪俗语会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真有道理。

    “伙计,”亚珍走近柜台把药方递上道,“烦请给配上一帖药。”

    年轻的伙计接过药方浏览一下,便道:“客官请稍候,我这就给你配。”

    说罢,就用铜镇纸将药方的一角压住,然后转身拉开靠墙大柜橱的那些个小抽屉,照味抓药,逐样按量过戥。

    那些小抽屉的外面都刻有文字,大约那就是药名了。

    亚珍闲站无聊,便退后几步,打量起这药铺来。

    只见柜台上摆着个捣药的小铜臼和一方算盘,那大柜橱的顶端,还摆着只小梅花鹿的标本,侧墙上则挂着只大玳瑁。亚珍正东张西望看新鲜,忽瞥见那伙计在向他招手,原来是药已配齐了。

    伙计麻利地包好药味,顺手拿过算盘啪嗒的拨弄一阵,算出药价。

    亚珍付过药钱,提起药包,顺手抽拔出药方,转身就走。

    “客官且慢。”伙计叫住了他。

    “怎么,”亚珍止步道,“药钱算错了?”

    “不,不,”伙计陪笑道,“客官请见谅,这药方须留下的。”

      “什么,”亚珍不解地道,“岂有此理,取药付钱,为何还要留下药方?”

    嚷叫声惊动了药铺老掌柜,他迈过来朝亚珍拱手道:“客官息怒,请里面奉茶,容我把原由说明。”

    亚珍是个粗人,怎耐这些俗套,便道:“免了免了,有话快说。”

    只听老掌柜道:“药铺留下配药之方,乃是通例,客官初次配药不知,这也难怪。”

    原来,药铺每天来配药的人很多,但有的病家请了庸医,药不对症;有的病情过重,吃药不见起色。自己不明就里,反倒疑心是店铺抓错药或分量不对什么的,会前来龃龉,留下药方,便利于辨对以脱干系。

    听了掌柜的解释,亚珍道:“原来如此,何不早说。”

    说罢,遂将药方递上,蓦然又一缩手道:“不行,若是我家主人吃了药有好转,想再配一帖,不就没了药方?噢,我明白了,药方留此,到时我还得到你这里来抓药,钱就被你赚了去,真精明!”

    “客官说笑了,本药铺每天来抓药的人很多,你若过后来寻药方,恐怕还不好找呢?再说郎中既然让你只配一帖,就说明第二帖他将视病情再行加减,不会再照原方抓药的。”老掌柜道,“这样吧,我为你照原方抄录一纸交你带回备用,可好?”

    亚珍身为仆人,习惯听命于人,今日见有年纪比自己大得多的掌柜对自己如此客气,顿时好不得意,当下大模大样地道:“好,就依你所言,不过你可得给我抄仔细了,不可潦草。”

    “那是自然。”

    一会儿工夫,药方已抄就,老掌柜吹干墨迹,将抄方递与亚珍道:“客官请过目,看所抄药味分量是否一样。”

    亚珍不识字,又得顾着脸皮,接过抄方随便看了一眼,便找台阶道:“老掌柜亲自执笔,焉会有错,谢了。”

    说罢将抄方叠好,纳入袖中,提起药包,大摇大摆地走了。

    药铺恢复了平静,老掌柜和伙计又忙着接待另外的顾客去了。

    谁也没料到,适才亚珍与伙计的争执,惊动了一个人。这个人尖嘴猴腮,鼠目蕴光,他就是马二狗。他曾见过亚珍一次,知道他是刘永福的贴身仆人,故而起了好奇之心。

    只见这马二狗来到柜台前,对伙计说要买几两当归和熟地。

    就在伙计忙着称药的当口,马二狗袖口一甩,一肘压在顾客留下的那叠药方上,另一手迅速一扯,亚珍留下的药方,已纳入他袖中。

    待伙计称好当归熟地包好,马二狗爽快地付了钱,提起药包匆匆走了。

    话说亚珍提着药包,正朝府衙赶回,走到半途,蓦觉肚中一痛,旋即内逼。

    他一捂肚子:不好,莫非是昨夜多吃了几口凉菜肴,伤了胃,或是着了凉?只觉肚子越来越难受,到后来竟吱吱直响,分明要泻的模样。

    亚珍大急,这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哇,要是泻在裤子里,那可就丢尽脸面了!

    他抬眼四望,忽见左近有个茅厕,心中大喜,老天爷,你可救了我的命了,连走带跑,入厕蹲坑去了。

    话说这亚珍宽毕,长吁了一口气,随即又一惊,没带草纸,怎么办?有了,他灵机一动,从衣袖中翻出药剂抄方,暗道,看来这抄方也没什么大用,先以它救救急再说吧,于是便将其揩了屁股。

    亚珍提裤立起,栓上腰带,一提脚,只听啪的一响,脚下将什么东西绊入粪坑里去了,低头一看,不禁连声叫苦,原来适才放在旁边的药包,被自己踢下粪坑了,这可如何是好?

    随即又想,却也无妨,反正身上还有余钱,照原方再配一副不就得了,反正那药铺也不算太远。想到这里,登时放下心来。

    任天翔欲出府衙办事,经过庭院时,却瞥见亚珍站在墙角,一副畏畏缩缩,欲行又止的模样。

    “亚珍。”

    亚珍闻声吓了一跳,当看清来人是任天翔时,才放下心来。

    “药配来了吗?”

    “任大侠,”亚珍眼泪汪汪地道,“你人好,这下你可得救救我。”

    “出什么事了?”

    “药,那药――”

    “药怎么了,没配齐全?噢,我明白了,不慎把钱丢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唉,该怎么说呢。”

    “直说,但说无妨。”

    “配好药回来的路上,我内急上茅厕,却不慎将药包掉入粪坑了。”

    任天翔感到好笑,便道:“那就到药铺按原方再配一帖得了,噢,是钱不够了,没事,我这里拿去。”

    “不是,任大侠,”亚珍道,“俺今儿可是倒了大霉了,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当我赶回药铺时,药铺却找不着那药方了。那老掌柜和伙计在柜台上下内外寻找,就是不见药方。那老掌柜再三致歉,求我再请郎中抄一方,我能怎么办,只得空手而归了,今儿必被老爷骂死了。”

    留在药铺的药方不见了!任天翔心中一紧,这倒有些蹊跷,不会是碰巧吧?不行,还须去看看。于是他对亚珍道:“没事,你先去服侍老爷,他若问起配药之事,你就说任大侠恰好有事上街,顺便代劳了。我这就去找医官,把原方抄来再配一帖去。”

    “多谢任大侠,”亚珍大喜作揖道,“你可救了俺啦,你真是个大好人。”

    “那药铺叫什么字号?”

    “开头我还真没在意,当在店中找不到药方时,我特地问了,叫怡安。”

    “好,这事我来办,你去吧,”任天翔吩咐道,“不过,掉药和丢失药方的事不要再向别人提起。”

    “我哪有那个胆,遮掩都来不及,还拿手?自己脸?任大侠放心,我决不提起。”

    “那你快去服侍老爷吧。”

    亚珍应声而去。

    任天翔走了几步,忽闻背后传来唱戏声。

    回首望去,却见那亚珍正拉起架势迈着方步,口中哼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曲调,细听其词,原来唱的是:“俺程咬金自是个大福将……”

    隔日傍晚,台南府衙的密室内,任天翔和刘永福父子及罗六琴正在商议。

    刘永福吃了两帖中药后,病情已有好转,精神好多了。

    只听任天翔道:“亚珍配药丢失药方之事,到底是纯属偶然还是另有原因,实在琢磨不透。我不敢掉以轻心,曾两次到怡安药铺暗中察访,却什么也没发现。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据我推测,或许是盗方之人偶然邂逅亚珍,认出他身份,盗取药方的用意无非是想探知刘帅得的什么病,得手后就不再到药店来了。只是如果真有这种人,却非得将他找出来不可,方可去掉病根祸患。”

    “可现在又要到何处去寻找此人?”刘永福道。

    罗六琴道:“既然那人是偶然遇见亚珍的,那再次遇见的可能性就很小了,他想进一步试探内情,总不会在那怡安药铺死等吧,他得找个最可能遇见亚珍的地方守侯,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府衙附近!有理。”

    “咱不妨摆个圈套,诱君入瓮。”

    这日,马二狗到台南府衙附近转悠。

    忽然,他远远望见一乘轿子来到府衙门口停住,从轿中下来一人,早有几个仆人模样的迎上前去,将其接入衙中。

    马二狗觉得下轿之人似乎有点面熟,想了许久,却未能想起那是谁来。

    他挪身过去,想从抬轿人那里探点口风,却被看守府衙的士兵赶开了。

    马二狗不死心,移步到远处,暗中盯看着。

    突然他想起来了,适才进衙门的人不就是回春堂的医家李如仙吗,这人在台湾名气很大,医术高明,只是出诊费很高,一般人家雇请不起的,莫非是刘永福病情有变?

    约一顿饭工夫,马二狗瞥见一人从府衙中匆匆出来。

    他认出,这不就是前几天去配药的笨蛋吗,八成又是配药去了,真乃天助我也。

    当即暗中跟随而行。

    这次亚珍走的,却不是原先那通往怡安药铺的路。

    马二狗正纳闷着,三拐两弯的已来到一处店铺,只见店门屋檐下挂着一串膏药招幌,上写“和顺”二字。

    马二狗放下心来,暗忖:他们倒挺小心的,到这种小药店来配药,明摆着就是为的不显眼,可惜你们还是逃不过我的法眼。

    马二狗为免引起别人注意,并未立即进店,只是在店外磨蹭着,窥视动静。

    却说亚珍进店来到柜台边,取出药方,早有店中的小伙计接过。

    只见小伙计看了药方后,惊讶地叫了一声:“分量这么重哇,看来这病人病得可不轻呢。”

    “你别乱讲,这种不吉利的话可不好随便说的。”亚珍叫道。

    “我到药铺当伙计抓药两年了,还从未见过这种分量的药剂,”小伙计道,“药铺有规矩的,我不敢随便给你配,还是让我们掌柜的给掌掌眼吧。”

    “什么事?”店掌柜已闻声过来。

    小伙计道:“这药分量重,料得病家有些……”

    “放屁,我家大人只不过是犯了些微风寒,你就想咒死他?”

    小伙计一楞,看着亚珍那气势汹汹而又衣裳光鲜的模样,料得是有权势人家的,心中害怕,顿时噤声不语。

    店掌柜喝退小伙计,拱手对亚珍道:“小徒无知乱言,还请客官包涵。”

    说罢,接过药方一瞧,又道:“分量是比一般人重了些,料得是你家主人素来身体健壮,郎中为了让他好得快一点,故而分量加重了,没事的,我这就叫人给你抓药,请稍候。”

    “你这话我爱听,”亚珍大大咧咧道,“干脆就请你老亲自配药吧。”

    “行,行。”

    须臾,药已配好,亚珍付过钱,提起药包就走了。

    马二狗趁机走入药店,再次故伎重演,盗走了药方。

    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被暗中盯梢的人看清楚了。

    唐达通拿着药方,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

    他虽粗通汉语,怎奈对中药一窍不通,便问道:“这李如仙是何等人物,怎么连所开药单也如此讲究?”

    原来,那药单乃特别订制的,上有回春堂三字暗纹堂号。

    马二狗道:“据说此人开方如神,药到病除,名气很大。为防别人仿冒,便印了专门的药笺,开完药方后,还在末后盖上私章,以示负责。你看,这就是他的印章。”

    唐达通顺其所指,看了半晌,方看出那印章的篆文是李如仙三字。

    “这药是治什么病的,须找个懂行的来问问。”

    马二狗献计道:“大人,我看不如借看病为由,把那李如仙请来,虽说须花费些诊金,但或许在言谈中能探得点消息,这就值了。”

    “好主意,”唐达通道:“这事就交由你去办,就说是我病了,慕名请他来诊治,马上去办。”

    正是:以病探病巧策划,撒米偷鸡讨生涯。请得名医细盘问,不知何人是病家。

    话说诊过脉象后,李如仙对唐达通道:“阁下并无什么大病,只是有点肝燥内热,人会觉得烦躁易怒而已,毋须吃药,只须多吃些清淡的食物,注意休息,睡得足够,症状自然就会消失的。”

    “先生一定很忙吧。”唐达通搭讪着。

    “可不,刚从台南府衙回来,吃过饭,又被你请来了。”李如仙漫不经心地道。

    “台南府衙?”唐达通道,“刘大人整日操劳,八成是累病的。”

    李如仙闻言一楞,遂不再言语。

    “刘大人得的何病?”

    李如仙略为迟疑,方道:“也没什么大病,着凉而已。”

    “先生说笑了,”唐达通试探道,“着凉还须劳动你老人家吗?”

    “阁下是少见多怪了,有钱有势者历来将性命看得很重。这不,你是个洋人,只因肝火稍大,还请了我这中医呢,你说是吧。”

    “说得也是。”唐达通尴尬地笑笑。

    送走李如仙,唐达通对马二狗道:“李如仙这个老狐狸,跟我打马虎眼!你马上去请可靠的医家辨别一下,看此药方到底治的什么病。”

    “是。”

    马二狗拿起药方就走。

    “慢着,”唐达通道,“找个人把药方誊抄一份,以抄方去询问,以防泄露来源和意图。”

    “是。”

    询问请教的结果令人震惊,刘永福那张药方,据说很奇特,应是医治时疫的秘方,莫非是刘永福染上时疫了?

    原来台湾地处海上,气候多变,许多山林尚未开发,瘴气弥漫,若逢气候不佳,时会引发疫症,成百上千地死人。

    今逢战事,尸殍遍地,疫症更容易生发。据得到的情报,日军入台以来,因水土不服感染疫症的士兵不少,迅速减员,令日军统帅部甚为苦恼,已多次从国内招募新兵援台。如今却是刘永福也病了,这可是个好消息。

    唐达通赏了马二狗两枚银圆,命他再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关起门来,写好情报,然后穿戴出门。

    他要把这重要情报,暗中捎送给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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