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义城巍然屹立的气势,令能久亲王急怒交加。
当日军各路友邻部队赶到并完成了围攻嘉义城的军事部署后,他马上召开了攻城军事会议。
一般来说,攻城有四个途径:一是直接攻击城门,再者就是挥军强行攀越城墙,第三是挖地道潜入城内或炸塌城墙。还有就是内应力量相互呼应内外夹击。
首先被排除的是内外夹击破城的可能,因为在嘉义城内,没有日军潜伏的有生力量,焉谈得上会有人马呼应破城。
接着被排除的方案是攻击城门,虽说城门乃是枢纽,若能打通便一通百通,但一般说来,城门在设计建造时均会考虑到实战需要而配筑有各种牢固的防御工事,且守城者也必然对城门遭受强攻的可能采取各种防范措施,所以历来直接从城门进攻得手的成功战例甚少,可以说那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选择。
至于挖地道破城的战术,也不现实,不但劳力费时也难以掩人耳目,再说护城河的存在更增加挖掘地道的难度,因为如果地道在挖掘期间坍下,倾泻而下的护城河水必将挖掘的士兵淹溺。若明目张胆直接从城墙下挖掘,那直是自寻死路。
于是剩下的就是强行攀攻城墙了,好在日军炮火猛烈充足,料来攻城不会太难。
军事会议开毕,已近晌午时分。
恼怒的能久不愿久等,下达了攻击命令。
顿时,呼啸的炮弹撕破了难忍的沉闷,随着轰隆的炮击声,日军开始了攻城。
日军用小船轮番运载士兵渡过护城河,紧接着,在猛烈炮火的支援下,密密麻麻的日兵手端步枪,埋头弯腰,呼喊着发动冲锋。
城门上的守军发炮轰击日兵,日军火炮也朝城门上发炮,双方展开了炮战。一时火焰喷燃,硝烟弥漫,沙石迸溅间,只见尸身飞抛。
日军向东西北三个城门同时发起进攻,但闻炮声轰鸣,杀声震天。只有南门呈现奇异的沉寂。
日军之所以放弃南门不攻,自有其用意。一是南门外地势险峻,且台南方面的敌军易于汇集援手,若外围的敌军突然偷袭,趁乱从后夹击,极易造成日军的大量伤亡。再者嘉义城坚固异常,易守难攻,若把四城门团团围困,守军绝了退路,便会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日军将由此付出沉重代价。而网开一面,在情势危急之际,守军士兵便易产生退却逃跑之念,可能弃城而逃,至时再视情追击,便可事半功倍。
话分两头。
却说在嘉义城内组织守城的义军将领各司其职:任天翔和郑清守东门;简精华、林昆冈和王德标、林少猫分守南门和西门;而嘉义知县孙育万则和徐骧据守北门。至于柏正才,在地雷破敌的当夜,已遵照刘永福的命令,赶回曾文溪布防,为下一战程预筹方案。
各城门之间遣有探子专司联络通报,以便随时接应,应付意外。义军战士们同仇敌忾,奋力守城。
这里单表北门之战。
嘉义北门首当其冲,攻城的正是能久近卫师团的主力,战斗最为激烈。
嘉义知县孙育万的左臂缠着透出血迹的纱布,分明已负伤,但他依然身先士卒,在北门城楼上挥刀督战。而徐骧则腰插短枪,手持长铳,来回巡视协助守城。
北城门的吊桥,已断为两半――一半悬吊在城门口,一半塌落在护城河内。
原来先前日军连续发炮,企图炸断栓着铁链的吊桥边角,好放下吊桥来方便进攻。岂料炮手瞄准有偏,数炮过去,未能将吊桥边角打掉,反倒将吊桥板打得四分五裂,从中折断,因此日军只好用小船运载士兵过护城河进攻。
经过一番激战,毕竟日军火炮多,火力强,北门守军已有两门火炮被炸毁。守军为保存反击力量,迅速转移掩蔽了唯剩的一门小炮,并把被炸毁火炮那尚剩的部分炮弹,运送到其它城门支援守城。
日兵趁此机会,扛着长梯冲到城下,架梯仰攻。
守城的义军冒着枪林弹雨,发射火铳弓弩,抛掷石块,阻击敌人,一次次用铁棍将日军架靠城墙上的梯子撬翻,顽强坚韧地守护着嘉义城。
哒哒哒哒――
突然,一连串的子弹朝城堞上扫射过来,守军猝不提防,立刻伤亡了好些个弟兄。那子弹密集迅速,打得守军抬不起头来。
原来,日军启用了两挺威力奇大的马克沁机枪。
却说这所谓的马克沁机枪,乃是因人得名的。该机枪的最早雏形,据说乃是美国人海勒姆?史蒂文斯?马克沁研制出来的。
这是一种多人同时操纵的机械连发枪,每挺机枪一般需要三人来协作完成射击。一人扣射,一人供弹,一人观察了望配合。该机枪结构合理精妙,大大提高了子弹的发射速度,每分钟可发射子弹数百发。
日兵在机枪的掩护下,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如潮冲击,守军情势顿显紧迫。
就在日军的机枪打得正欢时,突然一发炮弹打过来,恰落在机枪上,轰隆一响,顿时枪毁人亡。原来守军识得机枪的厉害,动用掩蔽起来的小炮,发炮炸掉了一挺机枪。
守军再次发炮向日军的另一挺机枪轰击,谁料却打偏了。当守军炮手再次瞄准时,日军的火炮已发现目标,立时发射两炮过来,轰轰两响,虽未命中,守军炮手已有一人被迸射的弹片炸死。这时欲待转移炮位已来不及了,幸存的义军炮手,头一甩,把辫子咬在口中,横了心专注瞄准,就在他毅然击发,炮弹出膛之际,数枚日军的炮弹当头而下,在连续的爆炸声中,小炮被炸毁,炮手也壮烈捐躯。与此相回应的,是远处飞抛的日军机枪手躯身和硝烟散处那已经翻倒变形的马克沁机枪……
日军继续进攻,但由于两挺马克沁机枪被摧毁,攀梯攻城的日兵失去有效掩护,狂潮般的攻势暂时被遏阻了,枪炮声逐渐稀疏……
经过短暂的间歇,枪炮声复起,日军又开始进攻了。
正当双方竭力攻守,互为相持之际,突闻哒哒哒哒的机枪声再次响起――原来是日军启用了后备的两挺机枪。日兵一阵欢呼,配合着发动了凶猛的进攻。
守军赶紧挑出枪法精准的战士,用步枪朝日军机枪手瞄射,以求遏制敌军的火力。但效力有限,日军攻势渐炽。
终于,一个日兵攀上了城墙,但随即就被一名守城义兵一耙打下城去。可紧接着,一个随后而上的日兵,一露头即机敏地开了一枪,那名义兵的胸口绽出一块迅速扩展的血红,手中耙也掉落地上。就在那日兵登上城头的一刹那,负了重伤的义兵拼尽余力,扑上前揽住日兵的双腿,狠命一顶――那日兵也弃枪腾手,弯腰勾抓在对方腋下,两人竟一同坠下城去……
在守军舍生忘死的抵御下,日军两次猛烈的进攻相继被击退,伤亡严重。
望着城根下堆叠如丘的士兵尸体,红了眼的能久忍痛咬牙,放下望眼镜,下令增加兵力继续攻城。
突然,机枪声中断了。
怎么回事?
不久,有手下尉官赶来,沮丧地向能久行礼禀报:“报告师团长,那两挺马克沁机枪出故障了,一挺是枪管爆裂,另一挺则是卡了壳,须拆卸枪管来维修,需花费许多时光,还不一定能修好,怎么办?”
“唉,”能久烦躁地挥手道,“我早知道那东西不可靠,一旦出故障卡了壳,连烧火棍都不如,算了,不用它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马克沁机枪既然威力那么大,能久亲王为何会对其没信心?
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马克沁机枪出现后,由于它的威力和结构的先进性,引起了许多国家的关注,到后来,英、法、德等国便参照其样式,根据自己的需要制作出改进的机枪,但仍沿称马克沁机枪原名。
日本于明治二十年(1886年)曾进口过该式机枪,但因价格太高,日本后来也就跟着仿造起来。只是由于马克沁机枪制作精密度要求较高,而日本从国外购置进口的加工机械,多是廉价的二手货,既然没有精密的机械设备,生产技术又有限,加上钢材质量不高,自然就无法仿造出性能优越的马克芯机枪来。
在甲午战争中,日本陆军共装备了约200挺自造的马克芯机枪,但在实战中却很少使用,原因是该机枪的精密度不够,加上材质有问题,极易出现故障,在连续射击时往往会出现枪管发热变形和弹壳过度膨胀而无法抽壳的情况。更加糟糕的是,有时弹壳中部断裂,只抽出后半部,而前半部继续留在弹膛内导致机枪无法使用。一旦在战场上的关键时刻出现这种情况,后果将十分严重。再说机枪本身又大又笨重,连防盾带高大的三脚架,重达七八十斤,行军时搬移吃力,士兵不胜负荷。用作居高临下的阵地防御尚可,用来冲锋进攻实在不宜。
能久的近卫师团本也装备有十数挺本国仿造的马克芯机枪,但基于以上原因,实战极少使用,故此次南进,为求轻捷,只象征性随军带来了四挺,这不,今儿刚开始启用不久,就出了故障,白费劲。
话说守军已多次击退日军架梯攀城的进攻,但自家伤亡也很大。数日前从台南调来布雷的四十名旱雷兵,也参加了守城战斗。
就在战斗正激烈间,架梯攀登攻城的日兵,突见城上砸下些奇怪的东西来,有数名登梯的日兵被砸破脑袋跌了下来,血流满面。那砸下之物却在地面上弹跳翻滚,城根下的日兵以为是掷弹,纷纷伏地躲避,过了许久,不见动静,睁眼一瞧,哪是什么掷弹,那些个砸落之物,只是一截两尺多长约碗口粗壮的竹节!
原来,这乃是守城义军发明创造出来的一种土制武器――掷管。
日兵当即捡拾了两截掷管送呈长官验看。
能久亲王义端详着转送到指挥部的两截掷管,默默颔首。他看出,这是守军利用砍伐下的刺竹而制作的掷击武器。
却说这刺竹,乃台湾特有的产物,它与平常之竹的不同处。就在于它的茎节及横枝处有剌乱生,形似鹰爪,人若误触被划破皮肤则肿痛难忍。今日的台湾新竹,旧名竹堑,即是当年官府因经费有限而环城种植剌竹为墙而得名。
能久看出,敌军这土制的守城武器很有讲究,竹节长达两尺半,中间的节隔均打通,可容空气通过以减少阻力,易于瞄准掷击攻城者。更有甚者,那竹节乃是斜着锯断的,两端的断口各伸展出状如铲口的利刃,中刃者非死即伤!即便瞄掷失准,那竹节本身的分量,也足以砸伤人。而那茎节处故意留着的鹰爪刺,更令人生畏,若被刺中眼睛,顿成瞎目。
能久暗暗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因地制宜,真正的因材施用,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敌军的弹药石块已经不多了,才会绞尽脑汁去利用刺竹。
必须抓紧机会!
气可鼓不可泄,组织精悍的敢死队员,一鼓作气猛攻求胜!
日军指挥部下达了命令。
于是,一架架梯子靠上城墙,佯攻吸引守军的注意力。随即,日军敢死队员背插倭刀,手持步枪,在密集枪弹的掩护下,于选定的地点突然加上三架长梯,不顾生死地攀登抢攻。守军发现后立即调派人手加强该地段的防守,竭力抗击。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际,突有狂风呼啸旋刮而至,一时飞沙迷眼,天昏地暗。
那些搁靠城墙的梯子,不待义军去撬推,便被狂风连人带梯刮翻倒地,摔得日兵手断脚折。
风越刮越大,刮得人连迈步都很艰难。
能久不甘罢休,他知道,城下风大,城上的风必然更大,他要抓住守城义军也难以立足的弱点,强行进攻。当即下令发炮轰城,催促士兵顶风作战。
只见日兵抓住风歇的间隙重新扶架上梯子,咿咿呀呀呐喊着又攀梯抢攻。
话说那城墙上的旋风更大,城头先前所插立的旗帜,早被卷扫一空。守城士兵根本无法站立,否则马上会被狂风从城上卷刮下去。因此战士们只好蹲伏在城墙的拐角处或趴伏地面,顽强防守抗敌。
日军的梯子一次次被刮倒,但他们毫不气馁,继续搭梯――
天际雷声隐隐,突然霹雳一响,天上竟下起暴雨来。那雨点又大又劲,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而且那雨点冷得透骨,令人战栗。
随着暴雨的瓢泼,风力却转小了。顽强的日兵终于觅得机隙,冒雨从一死角处架好高梯,一个接一个地攀缘而上――义军的防线突然出现了破绽。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老谋深算的能久亲王,即便是在误中地雷阵狼狈逃命的当夜,依然极有远见地借机埋下了伏兵。当时他在惊魂稍定后,即顺水推舟地派出两名日谍和一名重金雇佣的汉奸细作扮为义军,分别混入进攻的敌军中,潜入嘉义城里以作内应和探听情报。
此刻,一名混入守城义军中的日谍,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挥刀杀死两名守城士兵,接应攀城的日兵。
攀登在梯子最上头的日兵将倭刀横咬在口中,手脚并用急速攀爬,他的手已触摸到城堞――
待得守军发觉有异赶来阻击时,已有两名日兵登上城墙了。义军朝开枪的日兵猛扑过来,一番博战,两名日兵和日谍当场被击杀,但这时又有四个日兵吆喝着登上城墙,朝守军开枪。双方正舍命搏杀,岂料又有数名日兵相续登上城来,情势万分危急。
就在这时,电光突现――
一道曲折的白光从日兵攀爬的梯顶直掠地面,随着震天动地一声霹雳,一股焦臭味散漫开来――只见那些从梯上跌落的日兵,个个焦头乌肤,军服竟冒起烟来。
雷击!
城上的守军振臂叫好,天雷击毙日兵,对他们无疑是个极大的鼓舞。
七八个率先登上城墙的日兵,失去后援,须臾即被守军砍成了肉酱……
正是:地雷先炸敌,天雷复下击;他年话守城:忠义动天地!
能久见天气实在太坏,且近黄昏,不利于进攻,无奈之下,骂了声:“真可恨,怎么连老天爷也帮这些反贼刁民。”
旋即下令让部队停止当日进攻,整装待命。
风雨消散处,孤城立斜阳。
弓箭的飞鸣,枪弹的砰响,厮杀的呐喊,还有炮弹的呼啸――所有的喧嚣突然都消失了,战场上一片奇异的沉寂。
日军运兵过护城河的小船,空荡荡地泊靠在河外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