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挫敌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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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身穿佩有勋章的笔挺官服,骑坐着高大骏马,腰挎指挥刀,胸挂望远镜,率领浩浩荡荡的日军近卫师团先头部队,向着嘉义挺进。骑马同能久并行的,是参谋长鲛岛。

    能久亲王充满必胜的信念。

    他的近卫师团,能被选派为接收台湾的一支部队,绝非偶然。这支部队,乃帝国的王牌军之一,武器配备精良,士兵作战勇猛,必要时擅于穿插突破,独立作战能力极强。而作为统帅的自己,曾留学德国专攻军事,对战争理论、作战策略和各种战术,可谓滚瓜烂熟。手下的将校,均具备实战经验且忠诚可靠。这样的军队,自当是所向披靡的。

    不过话说回来,在台湾战场上,日军还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那弹乏粮缺的黑旗军和拿着长矛大刀鱼叉及鸟铳的所谓义军民团,竟然比那武器粮草配备充足的清国正规军更难缠,他们不分昼夜,有机会就发动袭击冲杀,在激战中毫不畏惧舍生忘死,负伤后依然顽强搏杀,那种韧劲,让人钦佩也令人深感棘手和头疼。虽说日军战士也是英勇善战的,但减员人数的不断增长总不是件令人鼓舞的事。

    能久决定率部在午后赶到嘉义城外,同其他各路兵马会合,围攻该城。

    一路上,虽先后遭遇零星的阻击和抵抗,但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扰痒痒而已,真正的大仗当在嘉义城。

    过午时分,队伍来到了距嘉义数十里的小土岭。这里地势险要,路径狭窄。能久命队伍放缓行进速度,并选派精悍人员准备前去探路。

    正分派间,蓦然轰轰两声巨响,两枚炮弹在队伍中炸开,队伍登时乱了。

    硝烟散处,地上是数具日兵的尸体。

    能久拔出指挥刀,吆喝一声稳住队形。

    他拿起望远镜,朝岭上扫掠了一下,发现对方人数并不多,而且装束杂乱,不像是清国的正规军,遂暗道:小股的乌合之众,也想阻止我大部队前进,真是不自量力。

    能久知道,这些临时纠合起来的敌兵,多数经不起冲击,根本不敢也无法正面对抗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兵,只要攻到面前,他们大多便会望风而逃作鸟兽散。

    能久立即派出两百名士兵,分左右两侧朝岭上压去,准备驱逐掉敌兵,占领制高点,掩护大部队前进。

    攻山的日兵刚冲到山腰,蓦有两发炮弹飞至,落在其队形中炸开,只见躯体飞抛,日兵立时伤亡了数人。但他们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冲锋,朝着守军阵地步步逼近。

    遽听一阵枪响,日兵倒下一片,但他们仗者着人多,一阵吆喊,拼命开枪往上冲,终于冲抵对方阵地。

    差不多了,能久同鲛岛互望一眼,发出会心的微笑。

    可这一次却出乎他俩的预料。

    只闻一阵呐喊,守军战士竟跃出壕堑,反扑日兵,双方由此绞在一起,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能久从望远镜中发现,对方这支守军异常勇猛且刀法娴熟,富有肉搏经验,以少拒多居然不落下风。莫非其中有刘永福的黑旗军?可又不见旗号。

    正纳闷间,忽看到一人结发束裤,腰插短枪,身佩百子弹丸袋,手持钢刀在格斗。只见其人身手矫健,进退迅疾,手中刀上下翻飞,寒光掠过处,一连两个日兵身首异处。

    “徐骧!”

    看到徐骧,能久又恼又怒。他知道,徐骧这支民军的英勇善战与黑旗军齐名,而且行踪诡秘,时常出其不意围歼小股日军,骚扰大部队。当日在苗栗,一支二十多人的日军护粮队即遭受徐军伏击,无人生还,粮草尽数失去;在新竹,一支侦察队遭徐军袭击,仅剩一骑脱逸;在山海镇,大佐樱井氏一队六十人围攻敌军炮台,岂料反遭徐骧所部从后突袭,竟致全军覆没!自己还是在一次遭遇战中,从收买的台民嘴里知道,并通过望远镜才认识徐骧的,当时还差点抓住他。入台以来,日军与之大小十余战,难占便宜。如今相遇,定有一番恶战,看来队伍要在黄昏前赶到嘉义似乎不大可能了。

    正想着,进攻的日兵已败退下来。

    对方并不追杀,而是迅速地退回壕堑隐蔽起来。

    能久命令炮队摆开架势,朝岭上猛烈地轰击了一番,然后加派兵员,继续进攻。

    一来一往,三番进攻后,日军在岭上留下了四十多具尸体,却依然攻不下小土岭。

    鲛岛见正面进攻难度大,便建议能久采用迂回战术,能久同意了。他们选派出六十个士兵,组成两个精干的小分队,悄悄从两边绕道潜往小土岭的后侧,企图前后夹攻,一举消灭徐骧所部。

    约莫一顿饭工夫,小土岭后响起枪声,能久知道奔袭的小分队已同对方接上火,便命令炮队向岭上滥轰了一阵,发动正面攻山。

    却说据守在小土岭上的徐骧,由于临时仓促,这次只率得旧部一百二十人赶来阻击敌军,先前的战斗已伤亡二十余人,今见日军前后夹击,情势危急,便对众手下道:“刘帮办乃外省人,尚且为我台民拼死作战,我等身为台民,更有何说,愿拼一死以酬刘帮办和台民。”

    众人闻言,义气奋发,皆愿拼死一战。

    徐骧分出三十人阻击岭后之敌,自己则带大部分士兵同正面攻山的日军死战。

    日军仗着炮猛枪锐而又人多势众,猛攻不停。义军则依靠善于野战和熟悉地形之利,死守不退。

    这一仗,只打得地颤风泣,日色无光,双方死伤累累。

    眼看义军已抵挡不住,突闻枪声大作,从岭后偷袭的日兵四散溃逃。

    徐骧定睛一看,原来是好友林少猫带着手下驰援来了。

    徐骧大喜道:”林兄来得正好,快随我一同杀敌。”

    两人合兵一处,势力转盛,军心顿时大振,WWW.soudu.org一番猛冲,硬是将日兵压下山去。

    徐骧长吁了一口气,回身点看,手下已伤亡过半,弹药也将告罄。

    他看了看林少猫带来的手下,却只有数十人,不禁有些疑惑,问道:“林兄,你的那些手下……”

    “大部分人手都留在嘉义了,”林少猫道,“徐兄,王守备和任大侠要我转告,说事情已按计划安排妥当,让你率手下马上撤往嘉义,至时再与日军决战不迟。”

    于是,义军士兵搀扶着负伤的弟兄,悄然撤离……

    当日军在猛烈炮火的掩护下,冲上石裂树折的小土岭时,义军已杳无踪迹。

    充满硝烟味的寂静,代替了厮杀的喧嚣。夕照下,数十具守军士卒的尸体和近百具日兵尸体,横七竖八状貌惨烈。

    两门被炸坏的义军土炮,那乌黑的炮口嘲笑般地对着能久亲王和鲛岛。

    能久转头看了看那些日兵满脸硝烟和头扎绷带的狼狈样,气得眼中差点冒出火来。

    他终于克制住自己,无可奈何地挥手下令:“岭上留两个小队驻扎,负责警戒和掩护,其余士兵,支灶作膳,就地扎营安歇,明早向嘉义进发。”

    一宿无话。

    话说翌日,当能久亲王沿途又击溃敌军的几次骚扰和抵抗,率部抵达嘉义城外时,已近正午。他见其他各路友军的兵马尚未到达,便猜想到他们也是遭遇有力阻击,被耽搁了。

    却说这嘉义,原名诸罗,该地南距台南府城一百三十余里,背山面海,为府城北路之屏障。

    嘉义城墙的下部乃是石垒,上部则为砖砌,高达两丈有余,厚亦将及两丈。据说当年筑城时,乃是用糯米煮熟捣烂后,加糖水石灰搅拌为粘料来砌筑砖石的,干后坚固异常,可历百千年不毁。城的顶端有女墙,其箭垛正可作为枪眼之用。四个城门,均建有城楼,各配置有火炮两门。由于北门正当日军进攻的主要方向,故而守军预先将南门的火炮移调一门到北门,以加强防御力量。

    城外则有宽三丈深丈五的护城河环绕。

    话说能久亲王掠眼一扫,不禁一楞――

    只见护城河两岸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一排排的刺竹,但沿岸地面露出的一截截竹茬和散落的一些竹枝竹叶,却说明了问题――那些刺竹已被事先砍伐掉了。

    好狡狯的刘永福,能久不禁慨叹,真乃行伍高手,竟能料敌先机,抢先动手并把砍伐下的刺竹尽数搬运入城去了。

    原来,能久事前曾有设想,到达嘉义后即派遣士兵,就地取材,将影响日军视线且有遮挡枪弹作用的沿岸刺竹,砍伐下来作为材料,在护城河上绑扎架设竹桥通道和制作攻城的竹梯,来个化弊为利,一箭双雕,岂料计划却落了空。

    失望的能久命部队摆开阵势,围住嘉义。

    他拿起望远镜观察了一阵嘉义城的情况,脑中迅疾地掠过各种攻城的方案和步骤。照理可给对方送去一封劝降信,可能久知道,守军只有在受到严厉攻击、处境窘困且士气低落时,才会考虑投降之事。能久觉得,虽然对方武器简陋且弹药缺乏符合处境窘困的条件,可从一路来的实战看,他们的士气却意外的高。所以在未开战之前立即送去劝降信等于是白费劲,应该先施展一些压力。

    能久看到首当要冲的北门守军,在护城河内岸的城门两侧,筑垒有少数的工事掩体,由一些黑旗军和民军据守。

    参谋长鲛岛过来告诉能久亲王,据手下环城观察,这守城的部队很杂,从墙头所插的旗帜上,可看出既有民团庄勇,又有山贼土匪和刘永福的黑旗军,可能还有部分是城中居民。

    “哪个城门没有黑旗军驻守?”

    “四个城门都插有黑旗军的旗帜,我看他们是故弄玄虚。”

    “一群乌合之众!”能久不屑地道,“让我先来掂掂他们的斤两。”

    能久决定先清扫外围的敌军,以利攻城。

    他传命手下找来五六扇门板,放入护城河中,派敢死队员坐上门板,在猛烈炮火和密集枪弹的掩护下,强行渡河,轮番进攻。

    日军枪锐炮烈,数番激战后,城门外的守军终于抵挡不住,退入城内去了。

    这时能久得报,他的近卫师团后续部队已有一部分赶到嘉义城外了。

    能久见天色将晚,不愿夜战,便传令部队在城外开阔地选址扎营,作好战前的准备工作,等待第二天的攻城。

    嘉义城内,任天翔带着义兵在巡视。

    那些被匆忙砍伐下的刺竹,就随便堆放在露天空旷处和街道上。

    当任天翔带手下路过一堆刺竹时,忽闻得街旁传来一声叹息:“多好的竹材呀,要是在平常,能编打制作多少桌椅器具和篾席笼罩呀,可惜了!”

    他顺着话音抬眼一瞧,见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衣着简朴,粗脚大手,一副工匠模样。

    任天翔抬手招过汉子,问道:“师傅会做竹器活?”

    “正宗的祖传技艺,四代人均以此为生呢。”

    “师傅擅长做哪样器物?”

    “不是吹牛,只要你能画得出式样,我就做得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任天翔心中一动,顺口问:“这嘉义城中会做竹器活的师傅有多少?”

    “作此营生的有两三家,合起来也就七八人吧。”

    任天翔略作思忖,开口道:“师傅能否帮个忙,将这些人招集起来,为义军做些东西?那东西样式简单,制作不需太深的工夫,只要善锯就行,只是所需的件数甚多,若嫌人手不够,我可派些士兵给你帮忙,至于工钱嘛,决不亏待你们!”

    “长官说哪里话,义军守城护百姓,我等不会打仗,就出些笨力工夫也是应该的,我马上去招集众工匠,你们管饭就行。”

    夜间,挑灯开完作战会议,部署好明日进攻步骤后,能久亲王躺在大帐篷内柔软的行军铺上,暗自想道:看来明日各路友邻部队尚不一定能及时赶到,不过也不打紧wWw.,自己早有准备,凭手中的炮火和兵力,攻克嘉义城当不在话下。虽然那样兵员伤亡会大一些,但攻城之功却可以尽归自己所有,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有利。只要攻下嘉义,通往台南的路上就几乎无险可守了,简直可以说取台之战已近结束。今夜先好好地睡他一觉,明日再狠狠教训一下这些反贼刁民。想着想着,便渐渐睡去……

    朦胧中惊觉,天已大亮。

    方起身,已闻轰轰炮声,是部队按原计划开始攻城了。能久穿好军服,佩上指挥刀,命卫兵牵来马匹,一脚跨了上去,谁料却将脚踩空,一惊而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可那轰轰之声彼伏此起,相续不断,连地面都颤动不已。怎么回事?

    卫兵匆匆奔入报告,说是中了敌计,队伍扎营扎在敌军摆设的地雷阵上了,接着连催能久亲王快走。

    能久闻言,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卫兵的帮忙下胡乱披上军服走出帐篷。

    这时轰声四起,火光闪亮处,飞沙裂石,血肉横飞。众多的日兵,有的已在睡梦中被炸死,被炸伤的则在哀叫呻吟,而惊醒者却慌乱得如同无头苍蝇,提着裤子四处乱撞。两个当官的,在呼喊着自己的营队番号召集士兵,可是却无人听从,秩序已经溃乱。

    这时枪声阵起,城内的守军放下吊桥开始出城反攻,四周的火箭、枪弹,暴风骤雨般地射向日军。

    日兵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下。

    能久亲王见势不妙,慌忙在几个卫兵的扶持下跨上战马,策缰而逃。

    正跑着,突然近旁一枚地雷炸响,气浪将能久从马背上掀了下来。能久从地上爬起,却见那马匹已受伤倒地,抽搐不已。能久暗叫侥幸,蓦觉脸上痒痒的,以手一摸,粘湿湿的,借着火光一看,满手血水,料得是脸部被弹片划伤了。更糟的是,左手竟已不能动弹。

    危窘间,幸亏参谋长鲛岛骑马奔寻过来,手上还牵着一匹马。卫兵忙将能久抱扶上马,能久即埋头策缰,同鲛岛狂奔而去。

    只见地雷四处开花,把日军炸得鬼哭狼嚎。

    更有那柏正才、王德标、郑清和林昆冈等人,分率黑旗军、义军和民团,趁势掩杀。日兵溃不成军,弃营而逃。

    却说日兵溃逃了数里地,听得枪声渐稀,方逐渐放缓脚步。

    这时,松了一口气的能久亲王忽然心有所动,叫住鲛岛,两人勒马而立急急商量起来。

    能久要做什么呢?

    俗语说,姜是老的辣。这能久亲王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而是久经沙场的战将,虽说一时大意吃了亏,但在甫脱险境后,本能和职责就令他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于是,在与鲛岛短暂商量后,能久立即寻来有关部下,细细吩咐起来……

    话说溃逃的日军,又走了一段路,当他们自以为已逃离险地而暗自庆幸,并准备就地扎营时,突闻一声炮响,周遭枪箭齐发――

    原来是孙育万、徐骧、林少猫和简精华诸部早就等在此地伏击,那憋足了劲的复仇掩杀,犹如狂风暴雷一般,摧枯拉朽。平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日兵,此时只恨爹娘给少生了两只脚……

    待到天亮,能久亲王收拢溃兵一点,竟阵亡七百余人,受伤无算,军团的火炮亦丢毁过半。

    看着手下士兵灰头土脸,焦头烂额,瘸脚吊肘的狼狈样,能久又急又怒,半晌说不出话来。

    末了,他才醒悟:前日徐骧在小土岭的阻击,乃是为的赢得布雷时间。他们一定是在城外日军最可能安营扎寨的开阔地带,预先挖下暗道埋下地雷,安设好圈套等着自己入彀。

    能久暗怪自己过于大意,那刘永福当年在越南同法军交战时,就曾使用过地雷阵来辅助破敌,自己怎么没料到他会故伎重演呢!

    想自己从事军事生涯以来,何曾吃过如此大亏!

    就在能久为自己昨日的轻敌草率而懊恼不已之际,有手下来报,说是各路部队已陆续赶到,将嘉义城团团围住,敌军已退入城中困守。

    能久闻讯转喜,咬牙发狠道:“刘永福呀刘永福,还有你徐骧和天涯隐侠,抓住你等一定要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方泄吾恨!

    于是能久下令,整束部队赶回嘉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