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沔阳播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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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离开,两位男女青年继续在黑屋子里说着黑话。

    仁东河说,你的字写得太好了,我总觉得是出自男孩子手笔。这次到沔阳办点事,顺便看看你到底是男还是女?

    庄文芳机智地说,这就是你的目的?

    她的普通话说得不是很地道,带有浓厚的湖北天门沔阳一带的方言,不如省城郊区的应征女子彭淑岚的普通话标准,她说目的二字,仁东河起初没有听清楚,房间的阴暗使她的话语也变得阴暗不wWw.亮堂。他将目的二字听成了蒙敌,不解其意。他急促地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稍稍加高音调重复说了一遍:这就是你的目的?

    仁东河一笑。她太聪明了,一个反问句切中要害,直奔主题。

    是啊,此举仅仅是为了看应征者到底是男还是女吗?这个目的不免也太荒唐了吧。他顺水推舟地说,很多应征者都以为我是养猪专业户,其实我只养了一头猪,我的征婚要求,是想找一位高中文化的姑娘与我一起搞养猪专业户。结果电台给我草拟征婚启事时,将我说成了是养猪专业户。

    庄文芳又诘问道:难道养猪专业户很迷人吗?

    真厉害,出语不俗,非同凡响。仁东河又一笑。他坦诚地说,我收到很多应征信,你看我该怎么办?

    他和盘托出,仿佛她是局外人,将她当成知心朋友和最信任的人,既套了近乎,又将球踢了过去。

    庄文芳说,择优录取。

    她坦然接球,毫不含糊,为朋友两肋插刀,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

    仁东河问,什么才是优呢?

    他步步紧逼,又踢过去一球。

    庄文芳说,我的优不能代表你的优。

    她沉着接招,将他刺过来的一剑给挡了回去,聪明绝顶。

    仁东河忧郁地说,我择优录取了人家,人家不一定择优录取我。这是双向选择。

    他有自知之明,气势软了下来。

    庄文芳说,那当然呢。

    她毫不示弱,痛打落水狗。

    至此,二人取得共识,心心相印,交锋告一段落。

    接着庄文芳说,我大你一岁,你不在意吗?

    仁东河随口说,爱情是没有年龄界线的,何况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

    庄文芳说,我们湾里的男人谈朋友,都偏向找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大一天都不行……

    仁东河说,我根本就不觉得你比我大。与你谈话在一起,我特轻松特愉快,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庄文芳一笑,说,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这场与庄文芳短兵相接唇枪舌剑的交谈,仁东河非常轻松惬意,这是他与罗桂英相处时所没有的感觉。这种心灵的交流契合融洽,令他对庄文芳的身体不存一丝亲昵亲近的渴望。她的机智、聪明与高雅的谈吐已经将他的心灵抚慰得熨熨贴贴,浑身舒畅不已。

    异性之间的交流不过灵魂与肉体两种。男女灵魂的相契,一举手一投足,一频一笑,一言一语,都令彼此心灵荡漾,舒适,安详。彼此都完全忘记了各自的性别角色,成了不阴不阳的中性人。

    一旦这种心心相印天长日久,彼此的肉体就会渴望与灵魂一道合二为一,达到最高的忘我境界,真正融合交契成一个雌雄同体的完整完美的人。

    现在,仁东河与庄文芳的交往,属于前者,由于谈话投机,故而在她面前,他忘了自己是个男人,成了一个中性人。

    省城郊区的应征者乡镇集体印刷厂会计彭淑岚,就是冲他是养猪专业户才上他家的。由于想象与现实的差距太大,一见之后,再没有来往。庄文芳并不在乎他是不是一位养猪专业户。一句话,他倍感温暖与欣慰。

    隐隐觉得,庄文芳对他抱有好感。但是,他对未来却很茫然。罗桂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清楚。庄文芳虽然对他抱有好感,但也没有明说,他只好暂时装糊涂。况且他也向她坦白了,有许多应征者,一时不知如何选择,也不知人家是否会最终选择他,今后何去何从,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这天夜里,庄文芳将她的闺房腾出来当做客房,让给仁东河住宿,她到另一间房与妹妹住。这是仁东河23年来,第一次受到一位异乡姑娘如此的礼遇,这夜他睡得格外安稳舒适。

    沔阳县养猪状元别道谦的村子距庄文芳的村子不远。第二天,仁东河步行去别道谦家,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别道谦家里供着的菩萨依旧香火不断,门庭似乎比仁东河上次来时显得冷清许多,养猪场里的猪也少了许多。再次见到别师傅,人又显得生分。仁东河向别师傅打听畜牧专业大学教材的事,他说早把书寄出去了,而他却没有收到。反正书对仁东河用途不是很大了,他也就没有深究。寒暄一阵,他与别师傅告别,从此也永别了他曾经大搞专业户的激情岁月。

    傍晚,仁东河返回庄文芳家,只见她正蹲在院子里杀鳝鱼,他卷起袖子,蹲下身来帮她把破了肚的一条条的鳝鱼的内脏一一淘出来。和庄文芳一起打理做晚饭的菜,仁东河一时间有一种错觉,感觉她就是他过了大半辈子的相亲相爱相敬如宾的老婆伴侣。

    夜里下起了雨,且闪电交加,轰隆轰隆地打起了雷。这是自入春以来,第一次响起的春雷。仁东河第二夜躺在庄文芳的闺房的客床上,想到天一亮,就要与她分别,心里陡然生起一阵惆怅。

    深更WWW.soudu.org半夜,仁东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庄文芳的床头枕下,压着一个笔记本,仁东河无意中碰到了。他打开床头电灯,随手翻开笔记本看了一下,并不是个人日记,而是一本诗词抄本。他一时兴起,用她床前写字台上的纸笔,抄了一首唐后主李煜的词夹在了笔记本里。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

    这首词正合他此时的现实处境,春夜春雨春雷春梦闺房此身,他却是一位匆匆过客。

    相处越久,仁东河感到庄文芳似乎对他越依恋,同时,他也不知不觉被她聪颖机智而显自信的谈吐所吸引。然而,他已经身不由已,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京山宋河镇的上门女婿。

    来沔阳只是与罗桂英赌赌气而已,现在气消了,仁东河应该尽快回到罗桂英身边去。他很早就在信中对罗桂英吐出了一个爱字,做人必须言而有信。至于庄文芳,他们只能做朋友了。但是农村男女,天各一方,不能作恋人结为夫妻,要想保持长久的友谊,谈何容易。夜里,春雨淅淅沥沥,仁东河几乎一夜无眠。

    早晨,春雨仍然下个不停。农村的泥土路下雨后泥泞难行。仁东河来时穿的是皮鞋,如果在泥泞路上行走,皮鞋会被泥水淹没。早饭后,庄文芳特地叫仁东河换上她父亲的深筒雨靴。庄文芳给仁东河送行到镇上的车站。她给他一把雨伞,自己再打一把雨伞,没有像一对恋人那样,相依相偎,比肩而行,共在一把雨伞下。

    在送别的路上,庄文芳忽然问仁东河,一个人抛开虚荣荣易吗?

    仁东河不知她为什么提出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含糊地说,那要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庄文芳的脸色象阴雨天气一样阴沉。仁东河心里也被一种浓郁的离愁所笼罩,一如这阴沉微寒的春雨天气。

    为了活跃气氛,仁东河问庄文芳他们的毛嘴镇地名的来历,问她为什么叫毛嘴镇呢?有句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问她是不是根据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句俗语而取的镇名。她不置可否一笑。

    庄文芳把仁东河送到了村口的公路上小桥边的车站,他在此等过路车。仁东河换上自己的皮鞋,把雨伞及雨鞋还给了庄文芳。一会儿,来了一辆从武汉回荆州路过此地的客车。仁东河与庄文芳道别,忙上车找座位。

    庄文芳说了一句“有时候再来玩”之后回头就走了。

    看着她拎着两只他穿过脱下来的雨鞋渐渐远去的背影,显得十分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中像有一把锯子锯了他的心灵一样的难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