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送她上了回京山的车,车开走后,他又后悔不该与她赌气。
罗桂英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已经19岁,小伙子长得虎背熊腰,十分壮实,人见人爱,却他是个聋子。五岁的时候,弟弟发了一场高烧,两耳聋了,一直治不好。十聋九哑。听不见别人说话,弟弟无法与人交流,久而久之成了哑巴。
父母打算把长女留在家招女婿,撑门面。仁东河与罗桂英谈朋友,必须去做她家的上门女婿。仁东河没有意见,他们双双将这层意思告诉父亲,仁良德也表示,只要两人谈得来,他愿意将wWw.儿子当姑娘嫁出去。
自从仁东河高中毕业回家务农,儿子的未来成了仁良德的一块心病。他太不听话,总是与当父亲的唱对台戏。要他学手艺,他偏不安心。后来又搞文学创作,他想靠摇笔杆子吃饭,在念了多年私塾当了一辈子会计的父亲看来,这简直是蚯蚓想变蛟龙——痴心妄想。父亲曾拆阅过他的退稿信,看了他被杂志社退回来的诗稿,认为是狗屁不通。儿子不务正业,但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仁良德也就抱着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的态度,由他在家里斯文吊武,反正害处不大。仁东河后来又搞什么专业户,给县委书记写信要求贷款,却把他吓了一大跳,生怕儿子贷款养鸡亏本,子债父还,立即与他分家,由于老伴从中作梗,不同意将未结婚的儿子分家一个人单过,只好折中,分家不分伙,父子一家人还是在一口锅里吃饭,只是父子之间,经济账户分开各自独立,各算各的经济账。
后来儿子向大姐夫二姐夫借钱买二哥仁东海的三间旧土墙瓦房,仁良德又从中阻挠,令他买旧房做鸡舍的计划又流了产,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分给仁东河的一亩三分责任田父母替他打理。出走半月回家,不安份的仁东河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通过省电台空中红娘节目的电波牵线搭桥在普天之下找老婆。
对于儿子用收音机播征婚广告找对象的这件事,仁良德大力支持。他把家里保存的最好一块布料送给了第一个来到家里的应征者彭淑岚,还送给了她回家的路费。
彭淑岚走了不再来,仁良德内心里很清楚,人家是冲着儿子的养猪专业户牌子来的,儿子只养了一头猪,与她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人家省城郊区乡镇印刷厂的会计,金枝玉叶一般,自然河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而没有干成养猪专业户,是仁良德极力阻挠一手造成的。当儿子因为洋气姑娘走了在家闷闷不乐时,仁良德内心里稍稍有些内疚。一次吃饭时,他宽慰儿子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患何妻。
长得十分俊俏的山村农家姑娘罗桂英第二个来到仁东河家,仁良德眉开眼笑,心里认为儿子还有点儿本事,以前真是小看他了。当天吃完晚饭谈闲话,罗桂英叫了一声伯父,商量着让仁东河到她家做上门女婿,仁良德满口答应。
在农村,儿子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在世俗眼里认为儿子少志气没出息,家长很无能。仁东河是文学青年,知道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平等道理。女人能嫁到婆家做媳妇,男人同样可以上岳家当倒插门女婿不丢人。父亲在一点上,与儿子取得了共识,也不认为儿子给人做上门女婿丢人。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除大儿不在身边外,另外一个二儿子与大女儿二女儿都在村里,让三儿子做了上门女婿,今后可以出远门走动走动。
特别是儿子立志搞专业户没能成功如愿,又一心在家读书写作,仁良德特担心不切实际的文学创作会荒芜了他。一心只想着三儿子快快娶亲成家生子,务实老老实实过小日子。俊俏的山村姑娘来接儿子上门做女婿,他正求之不得,结婚时,家里会像嫁姑娘一样,给小儿子置备丰厚的嫁妆。
再说罗桂英初来咋到,一见仁东河家的破旧房子,说她头都大了。她说这种破房子,如果叫她嫁过来当媳妇,她肯定不会来,至少仁东河得先盖上新瓦房,她才考虑是否嫁过来。也难怪,这是一套1960年初做的茅草屋,1970年代翻修,将屋面的草换上了瓦,以后年年检修,一直维持到1980年代,早就该盖新房了。要是仁东河听父亲的话,学好木匠手艺,早应该赚到了盖新房的钱。可是他偏偏不听话,搞什么文学创作,以后又闹分家,一家人只得暂时将就住着这破旧房子。
而罗桂英家在1980年初盖了三间高大宽敞明亮的红砖瓦房。罗桂英的村子距宋河镇只有几里路远。宋河镇是中国有名的古镇,在湖北京山县东北八十里,清有巡检驻此。该镇始建于元末明初,距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据《京山新志》记载:宋河原名唐家庄,曾有大户宋姓居此,又有大富水流经,遂得名宋河。镇有商家若干户,屋顶多盖红瓦,又名“红瓦街”。清中叶,因得大富水河水运之利,可与三阳、应城、汉口等地通航,逐步发展为京山县东北部山区土特产集散地和集市贸易场所。素有“小汉口”之美称。罗桂英的父亲会做豆腐,农闲经常做豆腐挑到镇上去卖。罗桂英自己在家里开了个鞭炮手工工制作作坊搞副业,因此,家里算是比较富裕,比起仁东河家强多了。
仁东河家虽然在江汉平原,但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距县城与周围小集镇都较远,仅靠每人一亩三分责任田收入,不搞多种经营,田里的每年的收入,去掉种子农药化肥与各种税费,剩下的只能供一家人免强糊口。仁东河高中文化,想在农村养鸡搞专业户等多种经营,父亲却又拼命反对。因此,只能困在家里搞文学创作,过清贫日子。
现在征婚认识了罗桂英,她叫他上山去当压寨女婿,他心驰神往,对未来幸福美满的小日子充满了美好的憧憬。两人都是高中文化,都曾想搞养鸡专业户发家致富,具有共同语言。去做上门女婿,家里不必再做新房。他上了京山结婚成了家,父亲母亲可将老屋拆掉,去二哥仁东海家住,或者将来进城上大哥仁东山家去住。罗桂英向他描述的未来生活,也令他格外动心。她对他说,他们婚后,仍然由岳父磨豆子做豆腐,仁东河将豆腐挑到宋河镇上去卖。豆渣可以喂猪。赚了钱,可以大搞笼养蛋鸡专业户,再赚了钱,扩大养殖规模,把养猪专业户也办起来。再赚了钱,在镇上买房子,开店铺做买卖。因此,仁东河对罗桂英死心塌地,一心打算去做她家的上门女婿。婚姻的基础是感情,同时与经济基础牢不可分。
仁东河已经23岁还没有结婚,算是大龄单身青年。作为一名有血有肉的青年男子,长期打光棍的日子,也格外孤独寂寞。男人的生活中,少了女人相伴,是一种缺憾,人生便不完整。农村不比城市,孤独的男人可以有许多去处。在农村,周围同龄男女都结婚成家,对他造成一定的压力不说,主要是他自己也格外需要女人相伴,从而结束面对墙角拉纤自慰的孤苦伶仃的光棍生活。
因此,罗桂英此次要接他上山,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但是一旦要背井离乡,开始面临一种全新的生活,他内心又有些不踏实。在家虽然经常与父亲争嘴吵架,但一直都过得悠哉乐哉,自由自在。一旦决定要给人家当女婿,他对未来的人生之路又有些惶恐。他不担心今后与自己的女人合不来,只要女人能干,家里就由老婆当家,他一切言听计从,老老实实听众吩咐,把活干好就行了,省得操心。他乐得当个甩手掌柜。把活干完,读书写作。他担心的是怕与岳父岳母合不来。
罗桂英告诉他,她父亲大母亲10岁。父亲只是个闷头干活的人,家里一切由母亲说了算。农家招上门女婿,与企业招工人差不多,招来的人WWW.soudu.org先都有个试用期。工厂缺人手,才张榜招工,农家招女婿,是缺儿子少男劳动力。工人招来,是否能够胜任工作,必须先试用一段时间,合则签订正式聘用合同。未来女婿招来,是否与女儿合得来,也得有一段时间的考察期。小伙子通过媒人介绍,进驻未来的岳家,先作为儿子一样,同吃同住同劳动一段时间,岳家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才择日给一对男女办理婚事让小两口结婚圆房。
罗桂英家里曾通过媒婆介绍给她招了一个上门女媚,但被她赶走了。那位小伙子被招进家门,先与她的聋哑弟弟住在一个房里。她一直对这位未来的老公不怎么热心。可是半月不到,小伙子便迫不及待,于一天夜里,钻进罗桂英的闺房,爬到了她的床上。睡梦中的罗桂英被惊醒后,扬手拍拍地给了他正反两记耳光,一脚将其蹬下床,叫他连夜滚了蛋。
后来罗桂英自由恋爱,把她的一位高中男同学带到家里,想让他当上门女婿,但她母亲总是看他不顺眼。男同学忍气吞声住了不到半月,实在难忍她母亲冷冷的脸色,自己走了人。
昨天下午,他们在荆州三国公园坐谈,她对他讲述那位可怜的上门女婿挨打的事,他不禁感到一丝庆幸与后怕。因为他也向她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而没有被她掴耳光。
他得意地说,昨夜你怎么不也赏我几巴掌呀?
她一笑,说,美了你。说实在的。你比我以前所见的任何一个男孩子都长得丑。但我就是很喜欢你。
他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呢?
她说,可能就是你傻得可爱吧。
仁东河去年腊月去了罗桂英家一趟,见到了她母亲,觉得她母亲看人的眼晴很毒,显得城府很深。她家里人是否会接纳他当上门女婿,他心中没底。
罗桂英告诉他,父亲不成问题。母亲会如何看待他,她自己也拿不准。仁东河呢,虽然担心,但即将开始过一种男耕女织夫唱妇随的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令他胆量倍增。红色样榜戏有一句歌词唱道: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现在征途于他来说,已经变成了坦途,应征者罗桂英接纳了他当上门女婿。现在的情形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可是当他一心一意随她上山的时候,却节外生枝。前天晚上双双躺在床上,他想进入她的时候,被她打了折扣:可以玩玩,但不能……
他觉得她比他有经验,就说,这样你不是第一次了吧?
结果她很生气。以致昨天下午在荆州三角公园游玩的时候,她仍然耿耿于怀,说太伤心了,难以原谅。他一气之下,决定去沔阳会见另一位应征者庄文芳。
她并没有阻止他,一切放任自由。
仁东河的心,其实如透明的玻璃,一目了然。而罗桂英在他眼里,显得太复杂太不可捉摸。先是说,她20岁上来才月经,可能没有生育功能。当他说上医院找大哥检查的时候,她又拒绝不肯看医生。她对他的这样你不是第一次吧的疑问很生气,是不是正被言中,她早已失身不是处女,担心他思想保守,无法原谅,就来个先下手为强,主动退出呢?
渴望被爱抚,又不准实质性进入。仅仅只是一句表示疑问的话,她说伤透了心,两人只能作为姐弟朋友。
作为姐弟朋友是不是又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是不是她担心将他带回家后,母亲又不会同意,使他有个心理准备呢?
载着罗桂英的客车驶出车站大院,向右拐入了公路上,仁东河似乎忽然有所醒悟,跑出候车厅,去追赶她,打算与她同车上京山。但是,汽车已经走远。
罗桂英与他在车站候车室分手的时候,他觉得她看他的目光里似乎怀着一种期待,希望他与她一起走。但是,他又不能确定。因为他已经买好了一小时后去沔阳的车票。如果她当时对他明说一句跟我走吧,他也就毫无犹豫,随她而去,浪费一张去沔阳的车票,也毫不可惜。
如果仁东河不那么冲动,不那么小孩子气,赌气说去沔阳会见其它的应征者,她的气消了,可能就会带他上京山去宋河镇。然而,他说风就是雨,说了去沔阳,就跑到汽车站买了去会庄文芳的客车票。罗桂英也有女孩子的自尊,不便挡路阻止。仁东河赌气买了汽车票,才感觉自己似乎做得有些过分,忙向她解释说,主要是想到养猪状元别道谦家去取那套畜牧专业的大学教材。
总之,罗桂英坐上汽车一走,他就有一种失魂落泊的感受,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她在等他,她在哭泣,她在流泪,快去追她吧。仁东河拨腿就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候车室,去追赶汽车。汽车已经开走了一里多路,他追赶了一会儿,遇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正遇斑马线对岸的行人标示亮了红灯,大大小小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在他面前鱼贯而行。
他只好折回车站,先去沔阳再说。来日方长,后会有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