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仁东河去镇文化馆图书室借书,对书架上的一本《民间情歌》如获至宝,那里面的情歌歌词,首首吻合他的心思。
小妹生得白又白,阿哥生得黑又黑,黑字写在白纸上,你看合适(色)不合适(色)?
望有云,望姐姐有情。望天有云未下雨,望姐有情难启唇。若得与姐将情表,哪怕风吹大雨淋。
太阳落坡又不落,小妹有话又不说。有话没话说几句,莫教哥哥老等着。
仁东河把这些情歌歌词分别抄写在一本又一本新到杂志的扉页空白处,让菊花给借走,借情歌含蓄地向她表示他的心声。
二战时期,日本人制造了一种气球炸弹,利用大气流的推动使炸弹漂向美国本土。美国挨了炸,一时摸不清是什么原因,是从哪里漂来的,便严格封锁了消息。日本人的气球炸弹一批又一批地发送出去,不见美国的新闻媒体有任何反应,不知取得了多大的效果,后来就停止了使用气球炸弹轰炸美国。
仁东河的情歌炸弹发射给了菊花,总是得不到她的情绪反应。他不由得恨自己太多情,太下贱,太没出息。菊花有几天不来借书,他就把附有炮轰心灵炸弹的书本亲自送上门去,她照单接收,轻描淡写地说一声谢谢了事,好像他是臣民奴仆,应该孝敬侍候女王一般。
去菊花家里,仁东河不敢久留,把书递给菊花就走。
仁东河害怕菊花的爸爸妈妈看他的眼神。只要他们注视着他,他就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像个小偷,被精明的人看出来了有所戒备。
菊花有两个姐姐,两个姐夫时常与菊花说笑,仁东河既妨忌,又羡慕,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们的连襟!他甚至觉得所有能与菊花亲近说上话的人,都很有福气。
仁东河爱菊花,可是在她面前,他总是口笨舌拙,不知说什么好。
脚下同蹋一块土,头上同顶一片天,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每每仁东河与菊花在某个场合不期而遇,相视一笑,打个招呼就擦身而过。这种不经意的相遇,往往又令仁东河非常惊喜愉悦。
人贵有自知之明。身边的亲友时常给仁东河提亲,介绍姑娘与他相识,唯独不介绍菊花给他。可见在世俗的眼里,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坐家”,配不上菊花。
自从与文学打上交道,仁东河对自己无比自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寄给《湖北青年》杂志社的那封《我为何搞不出名堂来?》的信被公开发表,他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一定要搞出点儿名堂来,让世人瞧瞧。他对自己今后一定有所作为深信不疑。能发表这样不同凡响的文字,他认为其中一定暗藏什么契机,注定了他是一个非凡之人。
那些能代表仁东河心声的情歌歌词,抄写了一个多月,便弹尽粮绝。菊花一如既往,依然没有对仁东河有任何表示。不到黄河不死心。仁东河决定伺机亲口向菊花表白“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衷情。
村小组的地域原是八百里的洞庭湖之北的一部分。解放前,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人烟稀少。解放后,政府组织劳动力打草开荒,地势高的做旱田主产棉花、小麦和大豆;地势低的为湿地鱼塘、水稻田。
村小组的水稻田离村子有五里路远。这片水稻田地处一条叫做三叉港河的小河边,是组里的农民在建国初期用五百个劳动日开荒垦田而成,地名就叫“五百工”。
实行生产责任制,村小组里的农户按人口在五百工每人分了三分地的水稻田。
8月的一天下午,仁东河去五百工给自家的水稻禾苗打农药,看见菊花也在五百工给水稻治虫,他不禁喜出望外。
菊花家的水稻田与他家的水稻田大约一百米远,她身背喷雾器,裤子卷过膝盖,露出雪白的小腿肚,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彼此在水稻田里,菊花从东头往西头走,仁东河是从西头往东头走。从田埂到水稻田的中央,他们要么相向而行,要么背道而驰。在水稻田里,他时常偏头看菊花,菊花也摆头看他。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菊花身背喷雾器走上田埂,上了三叉港河堤,而后下河边清洗两腿的稀泥。
仁东河随即收了工。他快步下河洗干净腿上的泥巴,抢在菊花之前上了河堤,从裤口袋里取出一本连环画图书,边走边看边等她。
一会儿,菊花走来了。背着的喷雾器铁皮箱子随着她走路的节奏起伏碰到后背发出嗡赤嗡赤地响声。仁东河的心情也随之一阵一阵发紧。
河堤路面宽不到两米,路两边长满了绿色的野草,仅路中间有一条时常被人行走踩踏出来的一两尺宽的黄白色泥土路面。一个人在路中间行走,后面行人想超越,必须走旁边的绿草地绕过去。仁东河听见菊花赶上来了,他下意识地靠左横移了一步,在草地边上行走,让出道来好让她并肩而行。
菊花终于走到了仁东河身边,他朝右看了她一眼,说,收工了?
菊花一笑,嗯了一声,似乎加快了步伐,想越过仁东河在前面走。
仁东河加快步速,与她齐头并进,并肩而行。在回村的河堤上,他与她随意搭讪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才切入了正题。
当他鼓起勇气真正想表白的时候,又直打哆嗦,说话吞吞吐吐。他没有直接说菊花,我爱你!而是很含蓄地提到了那封发表了的信,他说:想、想、想不到真的给发表了,至于我爱的那位姑娘是谁,你、你心里最清楚……
菊花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笑容,没有再吭声,加快脚步走了。他尾随在她身后,两腿如绑了铅石般地沉重。他拖着沉重的两脚,随着落日一道回到了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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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没有回答,她是什么态度,他仍然不明了。但他预感到情况不妙。他的两脚虽然沉重,心里却稍稍显得轻松。他总算将自己的爱情,向心上人说出了口。
第二天清早,仁东河还在睡梦中,依稀听见有人问他早起的妈妈说,仁东河在家没有,给他还书来了。原来是菊花的一个读小学的妹妹替姐姐把一本《小说年鉴》还给了他。
仁东河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将《小说年鉴》一页一页仔细地翻了一遍,里面空无一wWw.物。他把这本书借给菊花之前,有些关于爱情的细节描写和绝妙的议论部分,都用红笔划了波纹线,试图引起菊花的共鸣。眼下他看到书中字里行间这些波浪红线,就像锯齿在锯他无比失落沮丧羞恼的心灵。
从此,菊花竟然视仁东河为陌路人,既不再找他借书看,也不再与他说话,似乎如仇敌一般。偶尔路遇,菊花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走人。
读了古今中外大量文学名著爱情小说的仁东河,没有想到他在农村勇于追求爱情的幸福,第一次求爱,竟然会将事情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58xs8.com